“现在吃什么好呢?”“吃狗肉吗。冬补。”听完同事的回答,我眼中仿佛浮现唐长安城的满天大雪,贫寒的王二与黑与漆的昆仑奴侠义相逢,在风雪中吃狗肉的场景。我定眼望望窗外,未见满天雪花,现在当然也就没有王小波小说中那侠肝义胆的昆仑奴了。说也说了,想也想了,其实我是不吃狗肉,不养狗的。狗本是乡人的护院与孩子们的朋友,是下层人们的御寒食物,我不知它何时一下变成整个社会冬季进补的珍品。
我对狗的感觉一直很淡漠,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我童年时左邻右舍大都养狗,我家却从不养狗。一次我到邻居家去玩,见他家有一条小狗,就逗着它玩。邻居家里的跟母亲说着说着就说起我来,还说:你家孩子这么喜欢狗,这小狗你就抱回去吧。我母亲当时就婉言拒绝了:我们家从他爷爷起就没养过狗,我怕狗疯,咬了自己的小孩和咬了别人家的小家都不好。
少年时代曾读过鲁迅先生的杂文,其中有一篇鼓励大家要痛打落水狗,我当时颇感诧异:鲁迅先生是仇猫的,何时也痛恨狗来了呢?落水的狗多么狼狈,为什么还要痛打呢。狗很有讨人嫌的时候,那就是它只对主人忠诚,对生人却乱咬乱叫,既是这样也犯不着硬要把落水狗打死啊!
说成我爷爷起就没养狗,这说得并不对,其实我爷爷是养过狗的。我爷爷养的狗叫“大黑”,它身上的毛油黑发亮,体能强健有力,爷爷非常喜欢。在解放黎明那段黑暗的时节,有一次,大道上过兵,散兵游勇一连持续了几天后“大黑”就不见了。我爷爷四处寻找,等了几天仍不见“大黑”回来,他就认定是被饥饿的兵丁杀了吃了。一个月,两个月不见“大黑”大家都彻底死心了。想不到在二年后腊月的一天下午,爷爷从外面回到堂屋,只听“嗷”的一声,短促而低沉;爷爷顺着声音找去,只见在堂屋中的八仙桌下,躺着一条毛发稀疏骨瘦如柴的黑狗。这狗见我爷爷,努力站起,拖着一条断腿,来到我爷爷面前。爷爷一下眼泪就流出来了,他知道这是他的“大黑”历尽艰辛终于回家了。从此以后,爷爷好好地养着它,直到“大黑”寿终正寝。爷爷埋了“大黑”之后就再也没养过狗了。
家乡有句俗话叫“狗肉上不了正席”,就是说吃狗肉的人家,狗肉是不端到桌上的。邻居家里打狗吃,要分点给我母亲,我母亲是不会要的,执拗不过就只说:我拿几个蛋放在你狗肉里你给我煮煮,给小孩吃,就行了。还有一句就是“狗改不了吃屎”,这句可作前句“狗肉上不了正席”的注解。这大概也是我对狗肉不感兴趣的原因,我曾多次见过大狗小狗舔吃小孩那黄呼呼的粪便。
家乡的小孩爱逗狗玩,狗也常追着他们咬,说也奇怪,狗从不咬我。狗这个东西,越是穿着破衣旧裳的越咬,越是追着他打的人越是咬个不停,这就有他势利的体现,难怪鲁迅要打落水狗。鲁迅要打的落水狗,我慢慢弄明白了。鲁迅要打的是那些跟在主子面前仗势欺人的帮凶,借着主子的权势狐假虎威、为非作歹的人。对真正的狗,鲁迅还是抱有同情的,他那篇“狗的驳诘”就充分地说明了这一点:人的势利,胜出狗。狗不能分别铜与银;不能分别布与绸;更不知道分别官与民;还不知道分别主与奴……
最近读了一篇郭敬民的小说“幻城”,主要围绕着写了卡索和樱花释兄弟之间的感情,其弟樱花释为哥自由的言行叫人难以理解与感到到害怕。樱花释乖戾与执迷不悟的忠诚使我不由得又想到了狗,我仿佛一下明白了我爷爷再不养狗的原因。狗的忠诚叫人感动,也叫明智的主人害怕啊。狗的忠诚,真是可怕的忠诚!
我国历来讲究冬藏与冬补,这是士人与上层人物推从的养生之道的具体体现。但是还有“出妻为种后园癸”,不与民争利的说法,却越来越被人淡忘。原先不吃的,不屑一顾的,比如乌龟王八、青蛙、狗肉之类,现在时全国上下人都吃,狗肉之香香遍了大江南北。下层人物的口福快被夺尽了,野生资源越来越贫乏,导致了连野猪麻雀都成了保护动物。我们是不是该回思检讨一下我们的饮食文化呢?
狗肉都上席了,王小波所描写的场景再难看见了,没有什么独特的食品了,口味越来越同化。“狗肉上不了席”“狗改不了吃屎”也是家乡鄙人的话,意思是说:原本不是那种位置的人,既使占到了那个位置,也处处显得不伦不类,叫人笑话;有恶劣本性的人就是努力遮掩总会有主动跳出来、自我暴露的时候。我不养狗,不吃狗肉可能出自上辈的影响,再加上自己的性格使然:我不喜向上阿谀奉承,不会向下使气压人,狗自然就用不作,对狗淡漠就很正常。
“吃狗肉,你们去吧。”我自己不吃,不能阻止大家都不吃。当然从内心深处还是期望能有人与我一样站出来说不吃,这样我就不会觉得孤立,就能大胆地宣传我的观点。不过我更希望大家都警惕象狗一类的人,警惕自己一不小心变成了“狗”,防止被他人利用并象狗一样糊里糊涂就成了牺牲品。如果没有这种能力,我还是劝大家于我一样和“狗”隔远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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