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心是一座空城,梦想被拒之门外。清月冷冷地照着,一把锈蚀的锁,锁住了心底的记忆,也锁住了一声遥远的鸟啼。那是一个黄昏,所有的往事都从岁月中褪去。
——题记
岁月早已苍茫。
时光早已苍茫。
记忆早已苍茫。
深长的小巷,望不见尽头。没有雨。一个少女撑着太阳伞从身旁走过。凉鞋敲击着青青的石板,响声清脆而空灵。渐行渐远。像一个淡绿色的影子,从深长的巷中飘过,向远方去了。去了。
“婶婶。”
婶婶。是有人这样叫过。那声音很轻,轻轻滑过去,就随那绿色的影子一道远了。似乎有点什么东西在深巷中回旋,五月的季候风,来得那样静。
古老的门楼。石墙缝中的青草。一枝狗尾巴在墙根边摇头摆尾,在五月的阳光中显得懒洋洋的。它的细细的影子此刻缩得很短,缩在脚边,怯怯地窥探着世界。但是世界很窄,只不过青石墙隔出的长长的小巷,和墙头划出的天空。在狗尾草的记忆里,小巷有过古典的雨季。
可是记忆早已苍茫。
狗尾草枯了三年又绿了三年。
太阳就那么地照着。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蹲下来,伸出乌黑的小手,把垂着头的狗尾巴拔了下来,在乌黑的小脸上扫了扫,然后在小黑手上绕了一个圈,然后,把它当做小鞭子在地上抽打,小嘴里发出“啪啪”的声响。然后,小小的狗尾巴被扔在了一块干净的青石板上,蔫蔫地躺在巷子的中心。
小男孩走进了古老的高门楼。
小男孩又转回来。
小男孩咧了咧嘴。跑了。
深巷的中心,躺着一枝蔫了的狗尾巴。
岁月早已苍茫。
太阳灼灼地照着。
没人想起戴望舒的《雨巷》。
没人想起古典的雨季。
(二)
婶婶。
确乎有人这么叫过,是一个平常的女孩。
古老的高门楼。
粗重的楠木门缓缓地拉开了。两扇漆黑的门,庄重的,威严的,静穆的。从门缝透出一种气息,一种粘稠的,浊重的,忧郁的气息。
小巷并不因此而改变。太阳幽幽照着,狗尾巴在一片湿渍中昏昏睡去。小巷很深。一眼望去,望得眼睛有些空洞。
门静静地拉开,沉重的楠木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随着那股深不可测的气味,透出一个女人。细。小。弱。像两块沉闷的大黑砖头中间,蓦然出现一丝绿绿的草芽。
婶婶。
那女人随那声音颤动了一下。
所有的一切都飘过去了。从那头到那头。她把两只手握在一起,徐徐地垂在身前。穿着葱绿布小碎花的褂子。一条粗粗的长辫子长长地垂下来垂下来。
没有风。世界像死亡一样安静。
天空中没有云。阳光灼灼地。是朗朗的乾坤。
她幽幽地注视着这条小巷。眼睛很大很黑。脸是苍白的。
小巷的阴影很重。
(三)
一辆车子吱吱呀呀地从那头过来了。黄瓜。三毛一斤。瓜头儿上顶着花。翠。嫩。天是灰白的。石墙是灰色的。石板路是青灰的。土黄的木头车子,穿黑布衫的老头,黑的木门。黄瓜从她面前款款而过。她深深地望了那老头一眼。那老头也正深深地望着她。时光早已苍茫。
狗尾巴草早就睡去了。它的梦中没有什么。
大太阳已经西斜。
婶婶。
她撑着黑布伞从这儿经过。她叫一个女人。她叫她婶婶。那个女人穿着绿色的上衣。是深秋。小巷没有落叶,是幽寂的深秋。那时候,没人这样叫她。她是这个小巷中一户人家的女儿。她拖着十八岁的辫子,拖着十八岁的梦幻。月亮照着空巷,一团清蓝。
一辆车子吱吱呀呀地向那头去了,消隐了一点翠色。顶着小小的黄花。
日已过午。响晴的五月天气。今天还有月亮吗?今晚月亮照在谁家?幽深幽深的小巷。幽深幽深的老宅。幽深幽深的女人。
幽深幽深的月光。
(四)
那是没有生命的月光。从这头穿透了巷子,一直到那头。清越的足音敲击着长长的青石板,远去远去。十八岁的长辫子长长地悠来荡去悠来荡去。
狗尾草,一枝空荡荡的狗尾草在夕阳的影子里沉思。在她的影子里沉思。她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和青石墙的影子长长地叠在一起,叠在一起。
想抓住点什么,但是抓不住。想回忆些什么,也从来不能。小巷就仿佛她的一生。直直的。从那头到那头。
有人叫她婶。她忽然轻得像个符号,轻得想飘然去飞。太阳落山了。月亮上来了。一团旷远的蓝裹着喑哑的清冷。
一个女人的一生就是一条小巷。从没被人洞彻过的。
十八年的记忆,只是一段冥冥的黄昏,匆匆地就隔过去了。苍白的脸上还只有一双很大的眼睛,对望着五月的月夜。早已过去了吧。那场季候风。
院里很黑。冥漠中隐喻着些什么。高大的青砖瓦屋内灯光通明。高大的乌木桌上是横七竖八的碗筷和碗中残留的冷粥。孩子睡去了。灯光里露着小小的脑瓜,睡得很香。外面传来风声。五月的夜,有点不宁。男人高大的身影在一团烟雾中影影绰绰。她觉得有一道目光掠过,挟裹了她十八年的青春。
散开来你浓浓的黑发吧,我的妹妹。
卷走我的思恋。
铺天盖地地响起了男性的信天游。
展开你朦朦的双眼吧,我的妹妹,
留住我的思恋。
月光淹没了小巷。留一种清远。
狗尾草睡去了。睡去了一切记忆。
从那头到那头,一条直直的巷。
直直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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