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着手中泛黄的画卷,作画的时间已久远。隐隐约约还记得那时的自己,背着画布,说要去寻找世间最美的风景。于是一路走走停停,从塞北至江南,从胡杨到柳树,从干冷到温润,画的风格总在变化,风景也渐渐明朗了。只是一路美景太多,开始时看到的美景,在下一处,总觉得少了些什么,那些不太满意的画就随手丢弃了,于是这样想来,所剩之物也算是极品了。
坐得太久,手持画卷不到一刻,就疲倦起来。于是释卷,于庭院中漫步。心绪乱飞,刚才翻看着画卷,感觉好像是又打塞北走了一次。只是物人皆非,依稀记得那年,还是一脸青涩模样的我,白衣翩翩,书生打扮。行走在江南小巷,脸上略有塞北风沙吹出的干燥,但清秀的脸庞,依然引人纷纷侧目。我连一丝轻浅的笑容都没有,看惯了别人爱慕的眼神,心性总是很高的。
那日,我来到溶柳镇,淡风塘边。柔柔的风拂着我的脸庞,带着初夏的羞涩,我想我是爱着这个时节的。摊开崭新的画布,蘸着柔柔的墨汁,自打来到江南,连墨汁都调的特别淡,也用上了些鲜妍的颜料。远山近水,柳条轻拂,我心情舒畅的提起笔,浅浅勾勒着,淡风塘的美景跃然纸上。五月的花朵,或粉或白,紫色的野花像丢失的纽扣,安安静静地躺在草丛里,也有些鲜艳的花,总之是尽态极妍。蓦地,一个绿幽幽的身影,小小的,细细的钻进我的视野中。与柳条轻拂不同,她好像是在柔风中战栗着,带着些病态,又仿佛在眺望、等待,那么纤细,憔悴。她开着洁白的小花,与我那日所着白衫相映成趣。我叫不出那花的名字,在她周围,竞没有一株与她相同的花,她应是寂寞的。那时,我的心仿佛被触动了,像被小小的锤子轻轻敲着。我本能的提起画笔,作为画家,我第一次感到我的失败,我领略过塞北的孤鸿胡杨,也领略过江南的梅雨小巷,是狂风卷雪亦或是柔风拂柳,凡我所见,皆绘于画布。我一直都以为自己无所不绘,其实我错了。
我画不出,即使淡风塘的水都被我涮黑,我也画不出。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的纸,笔有问题,带着画家的失落感,回到了溶柳客栈。
那夜,梦中,一个幼龄女孩伫立在淡风塘中,一袭白裙,笑容轻浅,但女孩似乎不能移动半步,只是随着风轻摇着,纤纤弱弱,像极了白天所见的不知名的小花。
次日,天刚亮,我就去了淡风塘。其实,我心里是不承认我想去看小花的,我一直在告诉自己,我是去散步,散步而已。千回百转,淡风塘就那么大,我还是来到了她的身旁。她依然入昨,只是花瓣还没有张开,花瓣紧紧拢在一起,头微微低着,很害羞的样子,很美,但还是那么纤弱。我的心依然怦怦地跳着,我感觉心跳得好快,最终不自觉的说出“纤纤”二字,她有名字了,叫“纤纤,纤纤,纤纤······”我看着她:“纤纤”,她好像听懂了似的,把头埋得更低了,像极了娇羞的少女。我看着她,说:
“明天我还来看你”,一瞬间,花开了,我看见她的花蕊,淡淡的粉色。
某夜,梦中,幼龄女孩已长成少女模样。少女站在淡风塘中,轻轻向我说着,“零(零是我的名字),谢谢你,我有名字了,我叫纤纤,真好听,少女的笑声清脆如青花瓷碰撞出的声音,清脆,却又是娇羞的。我说,你是纤纤?纤纤是一株小花,你不是纤纤。少女只笑不语,过了好久,微微说出“明天我穿淡紫色的衣裳,应该很好看吧”?
次日,我携着画布,画笔,前往淡风塘,如果说昨天我是踱步过去的,今天我应该走得很匆忙吧。走到纤纤生长的土地旁,竟没有纯白的小花,柔风轻抚,一朵淡紫色的小花骨朵摇曳着。我朝着紫色小花试探性的喊一声“纤纤”,霎时,紫色的小花骨朵开花了,淡紫色,比起洁白的她,更多了份妖娆与神秘。我迟疑半天,将画布,画笔,抛入塘中。我画不出纤纤的样子,我不配,我的画技画不出她美的一丝一毫。
回到客栈,我将之前所画,除了个别心爱之外,全拿到溶柳镇卖了,竟卖个不错的价钱,足够我在淡风塘建一座小房子。是的,我是一个画家,我花了三年时间旅行作画,从塞北,到江南。说好要走到最南端,而今,却不再想往南,亦不想往北,我打算在溶柳镇定居,而且,是在淡风塘边。
翌日,携两个小工前往塘边,紧锣密鼓的施两天工,竟建成个很别致的小木屋。在淡风塘的日子过得很快,时间很浅,不觉已到仲夏。蝉在聒噪着,塘里的蛙多得出奇,唯有纤纤,在暖风中,静静摇曳着,不鲁莽,也不骄矜,七月里的她美得让人惊艳。
一日梦中,我又梦见了少女,不,应该是一位很知性的,温柔体贴的女子。她与少女的模样相似,只是更成熟了些。她着一袭红色长裙,略施粉黛,缓缓走来,说“零,你知道吗,现在是九月了,九月的天气好冷好冷,我知道我熬不了了,明日我开妖娆如火的红花,华丽的瞬间过后,我就要凋零了。女子发出了一声太息般的叹息,静静飘远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木屋的缝隙射到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和煦,竟有些微微凉。我起身往纤纤那里走去,妖娆的花瓣,带着恣肆的火红,只是这样纤细的花茎,怎能承载住妖娆的花朵。一阵略带凉意的风吹来,纤纤的花茎在战栗,就像我俩初相遇那天。我缓缓走到她身旁,嗅了嗅略带凉意的花的芬芳,淡淡的,带着些许清甜,很凉。瞬间,火红的花瓣落满一地,,她在她最华美的时候凋零了。那么轻,那么浅,她的来来去去,始终是寂静的,却撩人心弦。
我从没对纤纤说过我爱她,我没法面对我的心,我喜欢上了一朵花的姿态。我想了良久,也伫立良久,轻轻捡起她的花瓣,一切就像一场梦,如果不是因为有花瓣的存在,我觉得这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梦中的少女模样依稀在眼前浮现,还有纤纤那时柔弱的模样·······
人与花的爱,真的可以存在吗?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爱过一个人,那些桃红柳绿,尽态极妍的女子,始终无法走入我的生命。还有,我再也没有见过像纤纤一样的一株花,一切既像梦,又不是梦。于是我一个人慢慢变老,写写字,作作诗,总之就这样,我在淡风塘边的木屋,一住就是三十年。三十年,催老了容颜,我也变的行动迟缓。自那日将画布和笔扔进塘后,我再也没有画过一幅画,没有一处景,一个人,值得我提笔。最爱的那株花,我拙劣的画技怎能将她描摹。
三十年前我将纤纤的花瓣放进真丝盒子里,想来也有些时日没有打开,缓缓走着,打开盒子,她干枯的花瓣静静躺着。
催催催,催老了秋容,催催催,催老了人生。今生缘浅也好,缘深也好。相见总比错过好,即使我的思念,不能缩小一寸你我之间的距离。我会说“我等候你”原谅我是个不合格的画师,永远描摹不了你的美丽。
所以,今生为你,绝笔。
-全文完-
▷ 进入一宵烟火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