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篇文字的题目上看,我应该先说明“高岭”,然后再说它与关联的金色。我有言在先,就不会觉得开篇的离题了。
我的原始的老家在广西都安县,高岭镇,江城村。高岭镇政府设在“高岭镇”。
行政区划意义上的“高岭镇”,大概是1990年之后才叫的,1990年以前,曾经叫过“高岭区”、“高岭公社”、“高岭乡”。
集市意义上的“高岭镇”也是1990年之后才叫的,以前叫做“高岭圩”、“高岭街”。
解放前“高岭圩”只有两条长长的平行的街道,文革时期增加到四条。现在已经发展到十多条街了。“高岭镇”在都安县来说,是最大的乡镇了。
所谓的“高岭”,就是高岭圩镇所在的一带地区,那里是个小平原。以下之文就简称“平原”便了,因为当地的群众一直都“平原地区”“平原地区”地这么叫着。“高岭”二字的由来,是因为“高岭圩镇”的所在,是那个“平原地区”比较高一些的地方的缘故,并不是处在一座山岭之上的。
这个“平原地区”的范围,是从都安县城北部的“石海”算起,到“大兴镇”与“高岭镇”交界的“响水关”为止。这是个长条形的平地,长二十多公里,宽五六公里。“高岭圩镇”就在这个长条平地的中部。中部这一带地方,地是最平的,圩镇的周围全是高产的稻田。这一带,是“高岭平原”最美丽的地方。
在这个狭长平原的两边是连绵不绝的山脉。两边山脉都是石山,层层叠嶂,峰峦起伏,形态万千。山之青秀奇特,绝不亚于“山水甲天下”的桂林。
“高岭平原”,那里是个美丽的地方;那里是个壮观的地方。
并不是因为那是我的家乡我就自夸它的美丽、自夸它的壮观。有些朋友说,“我曾多次开车经过那里的,我并不感觉到它如何的美,如何的壮观”;有的朋友说,“可以理解,不是有句歌词吗:‘谁不夸俺家乡好’啊。”
朋友们的这些话,是有些原因的。是因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是因为能自驾私车经过那里的,也就是最近这几年的事,现在那里的风光的确不比从前美丽了。
从我原始老家江城村到高岭,要经过一座“江城坳”。小时候,我常常在“江城坳”上辽望高岭平原,它的美丽给我留下深深的印像。
在高岭圩镇的东边,有一座高高的山坳,名叫“弄池坳”。在过去、在春秋季节,当你站在“弄池坳”顶俯瞰“高岭平原”的时候,你一定会赞叹不已的。你不但会赞叹它的美丽,你还会赞叹它的壮观,那真是个“江山如画”、“山河壮丽”的感觉哩!
当你站在“弄池坳”顶俯瞰“高岭平原”的时候,你会看到开阔的平原大地,碧蓝的“澄江”河,从平原的这一端,充满激情地流进来;它巡察着平原的每一个段略之后,带着满意的神色,从平原的那一端浩浩地流了出去。
在过去的人民公社的年代里,农业生产是大集体的,土地归集体所有,生产计划由县政府制定,生产活动由公社安排。种什么、什么时候种、怎样种等等,都是公社统一指挥的,大队干部只管落实、检查和督促。这使得当地的生产活动具有明显的规范性和规律性。
在那个“以粮为纲”的年代里,“高岭平原”被冠以“水稻地区”的美名,所以,那时的“高岭平原”是青一色的水稻,不准种其它作物。于是,“高岭平原”的美丽和壮观便被创造出来了。
春天,你走过“高岭平原”,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长满了稻秧。长势均匀稻田里,每一株秧苗都一样的高,都一样的绿,都一样地放射出鲜嫩的莹光。放眼望去,那是无边无际的翡翠,那是绿色的海洋。微风吹来,稻叶翻动,宛如温和的波浪,由远及近,一层层地向你奔来。当稻风沐洗你的脸颊的时候,你会闻到一丝丝无比新鲜的清香。那清香之气是从鲜嫩的禾叶发出来的,它沁人肺腑,给人以无限的舒适和清爽,让你的精神炯炯然如初生之婴儿一般。
夏天,你走过“高岭平原”,那些禾苗长有两尺高,叶儿越发长得墨绿墨绿的。这时若是有风吹来,禾浪变得大多了,这是因为禾苗的秆儿高了、禾苗的叶儿长了、受风的摆动幅度就变大了的缘故。这时,有力的阳光照耀着一望无际的田野,禾根下的田水里,倒影着禾苗,酷似无数根碧玉簪插到温软的田土里。忽然间,有几条小鱼游来,把水镜撕破,原先陈列在里面的碧玉簪被弄得曲曲折折了。禾里行间,偶尔间也能听到一两声清晰的“抵抵”声,那是蝈蝈兴奋的振翅声。这时的你自然会感觉到有些闷热,那是因为长势蓬勃的禾苗释放出来的“热量”。阵阵禾风吹来,你会感觉到,所闻到的香气变得更加浓重起来,不再是单纯的叶子的清香,而且它已经带有三分的谷米之气了。人们知道,这个时候离大米饭就不远了。从那里经过的社员们,所见所闻,赏心悦目,嘴角都挂着甜蜜的微笑。
再过几日,你再从那里经过,这回变化更大了,每一株禾苗都在扬花,它们都在争先恐后地“骨突突”地吐出稚嫩的谷穗来。那些令人眼花瞭乱的初穗,散发出令人醇醉但很好闻的浓香。稻花不时落到田水中,那些禾花鱼争来抢去的,这样的图景,足以使你驻足凝神的。
又再过几日,当你来到山坳顶上时,你的眼睛会不由自主地睁得大大的,你的嘴会不由得地“啧啧”起来。你看,无边无际、一边金黄!整个“高岭平原”铁实实地铺遍了金子!不错,高岭的土地上,厚重地烫了一层金。那金光四溅着,把高山都映照得辉煌了。这时节,人们相逢之处,开言收割“早稻”,笑逐颜开,饱享丰收的喜悦。
在过去,高岭人之夏,是个轰轰烈烈的季节。人们“大战双抢”,抢收早稻、抢种晚稻。双抢大战战犹酣,人们虽然很累,但他们满怀第二轮收获的希望,干劲冲天,累得充实,累得愉悦。
秋天,晚稻熟了,这一轮的收获更加丰隆!更加饱满!
那时节的深秋,你从“高岭平原”经过,你会看到晚稻的穗更弯更长,它让人们的点头和鞠躬时更富有诚意;你会看到晚稻的金色更有金属的韵味。阵阵秋风吹来,你会看到金色的海洋里,金波翻滚,稻浪的汹涌更显示出沉甸甸的份量来。
在这时候,你从“高岭平原”经过,你会听到稻海深处常有一种鸟发出响亮的鸣叫,“割啊——割啊——”的叫声此起彼伏。这种叫声催化了社员们亢奋激情。
如果说早稻的金色是阴柔的,那么晚稻的金色则是阳刚的,它相对于前者而言,却显露出干燥、高亢、通透、清脆的特质来。
这时候你如果站在坳顶辽望和俯瞰“高岭平原”,只见遍地金光闪灼,与天际的金霞混为一体。那种壮丽的景色可谓美不胜收,难以形容,真个是“非有老笔,清壮可穷!”
冬天,虽然稻谷收尽,金色不再,但那时的“高岭平原”“大种绿肥”。在冬闲的田野里种上“红花草”、“苕子草”、“茹菜”、“菀豆”等等“绿肥”植物,把那“高岭平原”直打扮得五彩缤纷、万紫千红一般。这在萧索的冬季里,又是另一番绮丽的风景线。
我知道这世界是五光十色的,那我为什么偏爱于金色呢?我想,人类应该都有共同的习性,都是偏爱金色的。金色是成熟、温暖、光明、热烈、高贵的像征。人类离不开太阳,太阳是金色的;人类要追求艺术,讲究装饰打扮,离不开黄金,黄金当然是金色的;人类要活命,离不开稻谷,稻谷是金色的。于是我用金色作为斯文的主题,良有以也。
小学时候的我,还不会做诗,还没有能力用文字描写美丽的景色,但我心灵深处,的的确确被美景所陶醉和感染。曾记得那年的秋天,我外出高岭,当我走到“江城坳”口的时候,我惊叹“高岭平原”那个“金色的世界”。我坐在大石之上,静静地出神,我只会默诵我小学课本中的一篇课文,以表达当时心中的感受。那篇课文是这样的:
《丰收山歌》
十月稻熟一片黄,满田满垅闪金光,
社员个个心欢喜,起早睡晚收割忙。
稻穗弯弯像金钩,个个金钩映日头,
远望一片黄金海,社里今年又丰收。
丰收山歌响满垅,人人唱的不相同,
歌声不同心一致,都是感谢毛泽东。
当时我一边走过“高岭平原”的田野,一边反复默诵着这首《丰收山歌》,幼小的心境里,已经充满了金色的阳光。我深切地感受到了大自然风光给了我幸神福——圣洁的幸福。
我为什么提到“过去”二字?我并没有颂古非今的意思。因为,在过去,“高岭平原”的主体是稻田,高岭圩镇和一些村庄那仅仅是其中的点缀而已。而且,在过去除高岭圩镇之外,那些小村庄都是边沿的、靠山的,平原中间是青一色的稻田。
最近十年来,我每次回老家都有不同的感受。这些感受有说不出的味道,不知道是该称赞还是该惋惜。而且这些感受是逐年加深了。这些年来我所看到的“高岭平原”,田块越来越变小、其形状越来越不规则。田里的庄稼种类越来越杂乱,玉米高粱与大豆、甘蔗蔬菜与地瓜、黄麻花生与水果,爱种什么种什么,原来的平原是青一色的水稻,现在几乎是无所不有。特别是乡镇的迅猛扩大,许多良田变成了“开发区”,变成了街道,变成了工厂。新建的乡间公路、二级路、高速路、铁路,纵横交错于其间,侵占去很多的良田,将那原来平整辽阔的田野,分割得七零八落了。更有甚者,原在平原地区居住的农家如今富裕了,都以兴建高楼豪宅为荣耀,纷纷在责任田里建别墅;祖居山里的人们也纷纷迁居平原,也都在田里起房子。还有那些外地人到公路边买地,大兴土木,宾馆酒楼加油站林立于公路两旁。那上好的肥田沃土,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琳琅满目的水泥建筑。像这样的情况不是日渐收敛,而是日益加剧了。
叹哉此风!伊于胡底?
如今你再在“江城坳”或“弄池坳”上,辽望或俯瞰“高岭平原”,昔日你所看到的“绿色的海洋”和“金色的大地”已经变成一片银灰色的了。
我也喜爱银灰色,我新买的“别克凯越”就选定银灰色的,但是,我不喜欢银灰色的“高岭平原”。
我深深怀念过去的“高岭平原”——春天,它是“绿色的海洋”;秋季,它是“金色的大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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