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忆书

【一】　

你回国的消息传来的时，我失手打翻了刚刚做好准备宴请死党苏南的水煮鱼片。光滑细致的鱼片混合着红的惨烈的辣椒水就那么从我的手腕上滚落下去，我咬牙忍住痛将手伸到水龙头下顺便打电话给苏南，要她改天再来。我很清楚，以我现在的状态根本没有办法，接待任何人。　

卓文，你是真的要回来了，而我依旧内心惶恐不能自持。　

午饭时分，苏南打电话给我。她说，夏亦，星期天是高中同学聚会，一起来吧。听说这次是刚回国的卓文提议的，这么几年了，你也该见见他，了了心事，以后，好好生活吧。我低头应允挂了电话。　

也对，卓文是该给我时间与你说再见了。穿过客厅的时候，狗崽子诺米撅着屁股原地打转的捉自己的尾巴，圆滚滚的身体左摇右晃的老是碰着沙发。我伸手把它从地上捞起来，碰碰它鼻子“死诺米，星期天就滚回你主人那里吧，本小姐不伺候你了。”它瞪着圆鼓鼓的眼睛突然伸出舌头舔了我一下。我觉得也许我舍不得它了，是了，诺米就是曾经咬伤我的你那只宝贝狗。　

【二】　

我想我永远都记得你第一次走进来的样子。　

2006　年的仲夏你以一个转学生的姿态进入我们班，从传统意义上讲，你算不得是帅气阳光的男生，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黑色的宽边镜框背着　mm　的宽大潮包，就像是那种蹲在马路边上见到美女就吹口哨的落拓小青年，可这并不影响我对你身后那宽大潮包的喜爱，天知道，我是多么钟爱这样色彩绚丽的背包。　

犹记得在你进来的那一刻，我还很文艺的对同桌苏南讲了一句泰戈尔的名诗“我的心是旷野的鸟，在你的眼中找到了它的天空”苏南撇撇嘴“在那样的天空飞，折断了翅膀也抵不到彼岸，做梦去吧你。”未曾想，一语成谶。　

你不是个喜爱与人交谈的好孩子，清瘦的身影始终保持着抗拒的姿态，即便是做为距离你三排之近的我在开学很长时间以后也不曾与你交谈过　

我一直是自卑而敏感的小孩　,　在你面前一直是那么小心翼翼　,　从来不敢表现出自己的情绪　,　怕那些深深的爱恋会从眼中泄露　

我曾经跟踪过你。就像是所有心存爱恋的女孩一样，满心欢喜的想要了解你多一点更多一点。跟踪你，那样的想法一旦产生，就始终盘旋在我的脑海中。那是无底的黑洞不停地怂恿着我，让我勇敢。　

想法产生以后的第二周，我决定实施我的计划。我还很夸张的买了长长的丝巾，对苏南说，我要把自己的面容遮盖起来，只让他看到神秘。苏南笑我，大夏天的你带个丝巾，你以为你是波斯国女教主？再说了你那么肯定他会看到，就算是看到也只是个神经病吧。　

放学的时候，我悄悄跟着你出了校门，跟在你身后汹涌的人群中，只是看着你，追随你的脚步。我和你一起挤进拥挤的　326　公交，看着你带着耳机随着车身摆动的身体，天蓝色的衬衣像是公交车上最明亮的光，指引着我的脚步。　

在公交车上的时刻是我所能理解范围里最温情的时光，我隐藏在拥挤的人群里，用最大胆的目光去看你，头发好像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长了，背包也不再是　mm　的潮包，现在的你相较于开学的时候更沉稳了，却始终保持抗拒的姿态不与人接触。　

我记得那天在公交车上有人为一个老爷爷让了座，有个穿红裙子的小姑娘抱着书包一直躲在你用手圈出的保护圈里直到下车，我看到她回头对你说谢谢，还有一群和我们一样的中学生大声的讨论着周杰伦什么什么时候又该开演唱会了。我藏在他们中间，隐匿其中与你共度时光，跟着你的脚步，看你看着的风景。　

后来？后来无疾而终了，我没有办法再一直跟着你，在离你家还有一站路的时候，挤到车门口准备下车。你也跟着人群一起移动着，大概是还有一站就下的缘故吧，你竟然站到了我身后，修长的手臂紧紧的拽着头顶的扶手，如此近的距离，微弱的香草气息在空气中弥散着，好像我屏息就可以听闻你的呼吸一样。那一刻，我心里是多么紧张，我多希望你能认出我，然后我再故作惊讶的说，呀，好巧。只可惜，那只是我的臆想。直到车到站，我下车，你都不曾认出我，给我说出那句话的机会。　

所谓跟踪就那么结束了，平淡的连我自己都觉得无趣。　

【三】　

我想如若不是诺米，你的平行线大概不会与我相交。而我也未曾料到，诺米会举着圆滚滚的身子带你闯进我的世界，并从此搅得天翻地覆。　

是在学校后操场遇到诺米的吧，对于从小就对狗怀有巨大热情的我来说，在看到幼小的诺米左摇右晃的在手掌高的草丛里蹒跚时，内心完全被它可爱的样子迷惑，我伸手去捞它并试图放在怀中理顺它杂乱的绒毛，很显然我错了，就在我接近它的时候，它瞪着眼迅速的做出本能反应，狠狠的咬了一口之后狂吠起来，我死命忍着伤痛用手掐住被咬伤的中指防止血液回流，抬头的时候看到闻声赶来的你，我招招手向你示意我受伤了。可没想到你是一步冲到诺米身边，抱起它小心呵护、安抚它受惊的表情。我蹲在旁边，微仰头看你的侧脸，手指上的伤口还在尖锐的疼着，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你的侧脸是那么好看，明亮的眼仿佛是世界上最后一道曙光让人温暖，那时候，我甚至恶毒的想，如果这一刻世界末日来了，我也会甘之如饴。　

你不言我也不语　

良久以后，你侧过脸看着我一脸快要疼死的表情，终于良心发现的走过来“喂，夏亦，起来。”干嘛一副你是老大的模样我才是伤者，这么想着，心里冷哼一声，别过头和你坳上了。最后，你忍无可忍的伸出手提着我的衣领硬是那么拖着把我扔到了医护室。　

很不幸，值班老师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偷偷约会去了，于是你又带着我去校外，离开的时候还和保安吵架，你说，你看你看她都伤成什么样了，还有没有人性啊你们。梗着脖子好像护崽的母性动物，我就那样怯怯的躲在你身后装出一副很是柔弱的样子来体会你的紧张，内心窃喜。　

几经辗转才找到一家大型医院，打了狂犬疫苗又挂上点滴。那个温暖的午后，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注意过，我们坐在医院长长的木质靠背椅上在地面上投下的影子，相互扶持着，那浓情的依偎混合着苏打水的气息打印在我心底的胶片上，并在此后的年年岁岁的里一直带给我光与温暖。　

你这样冷谈的人在那天同我突然变成了熟稔的好友一样，大概是因为内疚的原因吧。你给我讲诺米，你说，诺米是你最珍贵的宝贝，是家乡好朋友合伙送的礼物，你说，诺米，诺是承诺的诺，你还给我讲你的家乡，说它是个并不繁华的小城却有很美的风景，那时候，你的眉间一直闪烁着清亮亮的欢乐，手舞足蹈的给我比划着你的欢乐，你讲你的家乡有明快的河是你最爱的地方，不似这里灯红酒绿，四处弥散着腐烂的气息。我微微皱眉，心中忿忿，这里也是我最爱的故乡，可它在你眼中确实如此的不堪。显然你会错了意，伸手过来探我的手背，低声咕嘟着，是挺凉的，哎，你傻啊，输液输的这么凉也不知道吱一声么？说完就转过身出去找热水袋回来，又把输液管附在热水袋上，这才抬起头看着我微微一笑，这样就不会冷了吧？时光那一刻冻结，你的温暖霎时间如海水般向我涌来，紧紧围绕，那时候连心脏都是在不合频率的跳动着。我敛了眉目，不好意思再那么直愣愣的看着你，低头喃呢，谢谢你。你却大大咧咧的笑拍我的后背说，客气什么，都是朋友么。　

【四】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你都因着我的伤而对我嘘寒问暖。　

你带着我去给诺米买狗粮，买小小的玩具看它扑天扑地的四处乱跑。你会买早餐给我替我照顾不怎么好的胃，也会在我上课被老师刁难的时候适时的奉上答案，心情烦闷的时候搜罗冷笑话讲给我听，偶尔约约我们还会去市区火锅店里吃自助。　

我还记得第一次去吃自助的时候，你听说我喜欢吃莲藕，硬是端了三四碟的莲藕到我面前，讨好的问我，好不好啊，好不好啊？看着那白花花的莲藕我突然就哭了，你不知所措的拿出纸巾递给我，怎么了啊？怎么了啊？你是不是不喜欢。　

我想我的心是彻底的沉沦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表达我的喜悦，我以为我的飞鸟真的在你的天空里飞低了彼岸，我以为我心底的藤终于是找到了它可依附的枝丫并从此花开满心房。　

却忘了问，你是怎么想。　

若有似无的暧昧在彼此间蔓延，就连苏南也常常一脸戏谑的表情一边呵我的氧一边笑问，从实招来，现在都什么关系了？我躲闪着说，我也不知道。是啊，是真的不知道，我那么坚定不移的喜欢你，而你呢，除了关心，就是连暗示也不曾有。平白的，心里有一丝纠结，我突然想是不是我会错了意？　

【五】　

果然，你向我证明了一个女生最敏感的第六感是那么正确。　

三月的周末，你约我出门，告诉我你最喜欢的女生米杨终于是答应你的表白，你要天长地久的幸福下去了。我顿时有种哀伤不能自抑的错觉，想要狠狠的抱着自己汲取温暖，我苦笑着问你，所谓诺米，是有诺言要给那个叫米杨女生？你点头，还问我是不是很浪漫？我想我除了祝福还能说什么呢，我不敢问你，是有什么样的诺言要给她。仓乱中只能说，对不起，不舒服想要回家。你立马表现出一副很是关心的样子，拉着我的手臂，探我的额头，问我，怎么样，初春的天还是冷的彻骨，是不是感冒了，有没有发烧？我恍若木偶一样站在你面前，看你眉目里深深浅浅的担心就像是锋利的刀刃一下一下的剜在我心上。可是我，除了祝福却是连所谓的恨都没有。　

那个时候是觉得整个世界恍若黑暗一样，在你送我回家的道路两旁，培植着素有浪漫之称的法国梧桐，初春的光景是细嫩的新芽在微风中颤抖，在冗长的柏油路上散落一地斑驳，就像是我的心脏明明暗暗的一路颠簸。　

途中你的电话响过，是柔软的女声甜甜的问你在干什么，你支吾着说，碰巧遇到一个同学生病了，要送她回家。我看着你，悲从心生。到现在，原来我也只是担当了一个所谓同学的称号么？打完电话的你看到我面色不善，拍我的肩像往常一样露出牙齿笑，你说，夏亦，别不开心啊。米杨她有些小心眼，要是听到我和女生在一起，会不高兴的。我扯扯嘴角对你笑，没关系，我体谅。　

可是我体谅了你，我满心的伤痕又有谁能体谅体谅我？我最眷恋的爱情还来不及粉墨登场就要下台，你要我情何以堪？　

苏南来的时候，我还缩卷在沙发角落像个坚果一样包裹着自己，她忿忿不平的想要去找你，我劝她也安慰自己　,　何必呢？他从来没有说过要爱我。我抱着她听她柔声开导　,　夏亦，难过就哭吧，哭出来就什么都好了。可是，我注定好不了，我将头俯在她的肩上，脑海中像电影一样不断剪辑着有你的画面，心中苦涩难耐，偏偏没有泪滑落。苏南又说，过了这个夏就要各奔东西了，别这样，不是他也会是别人，总有一个人是在等你的。是，总是会有一个人在等我，无奈任性偏执的我却只希望那个人是你。　

【七】　

原谅我不能再那般镇定自若的与你一起嬉笑怒骂，借着学委的优势我找老师调了座位，是班上离你最远的位置。我承认，我是典型的鸵鸟心理，自以为把头深深埋到沙中不闻不问就会安全，然而当你要回家的消息被苏南婉言告知时，我还是不管不顾的跑去你的出租房前。　

看着我来，你微微的扬唇，干嘛跑这么急，又不是不见了，我户口还在老家，所以要回去高考，你来了也好，诺米我没办法带走了，火车不让，家里也抽不出时间来接我，把它暂时寄放在你家吧。你从容不迫的收拾着，丝毫未显露出因为离别而该有的伤感。咬了咬唇我还是没有问，你喜欢我么？这个卑微的问题，它曾那么长久的盘踞在我的心头，现在却更怕你会摇摇头打破我的希望。　

站在火车的月台上，我抱着诺米，教它扬扬碎爪说，来，诺米，跟他告别。你拉箱子上车的时候，突然转身抱了我，你说，等我回来，高考完了我就回来了，所以你也要好好加油。　

然而你还是失约了，听与你要好的男生讲，你被家人安排去国外，同去的还有一个叫米杨的女生。　

我没有要你的联系方式，婉拒了别人的好意。回家后，我抱着诺米想，卓文，你终于是带着心仪的女生远走他乡了，却把承诺丢在我这儿，真是残忍。　

【八】　

四年的大学生活，我带了诺米在身边，强硬的坚持过才说服了宿管老师，还是会偶尔回想起你，在记忆的隧道里踽踽独行，半夜里惊醒抱着笔记本一遍又一遍的写你的名字，听陈小春的《独家记忆》也还是会敏感的哭出来，也曾试图在人群中能找到你，看着你扬扬唇角笑着说，夏亦，我回来了，去国外只是个冷笑话。　

四年了，我收敛了所有的任性与敏感，不再刚强也忘了尖锐。一心一意的过着我的小生活，只是对你的回来，依然是猝不及防。　

苏南还是和以前一样，推门进来的时候从来不知道按门铃，我好笑的看着她把诺米抱在怀里挑逗，把手里的信交给她。　

苏南问我，是真的不喜欢了？　

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四年变迁了，谁能始终如一呢？唯一明了，我一心喜欢的不过是十七岁仲夏那单薄明亮的少年，现在，都不一样了吧。　

还记得么，很久以前我们一起看过的书，它说，时间是最伟大的治愈者。我笑着说不信，你还敲我的额头，告诉我，傻丫头，终有一天你会懂。　

卓文，我始终是喜欢善始善终的生活，这次请让我为彼此做一个了结。　

请，离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