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说起洋人，虽没见过真人，但见过不少电影里的日本人或美国人，一致印象是他们是坏人甚至敌人，属于鬼子的同行。反正不是帝国主义，就是修正主义。不是烧圆明园，就是发动鸦片战争。而对他们的态度，当然除了讽刺，也就剩下谩骂了。

到后来见了一些真的洋人，知道他们除了说话不一样，也就是一般的人，没多少鬼样。其中既有好说话的好人，也有不好说话的坏人，大多是比中国人爱说笑话的幽默人。至于现在，遍地都洋人了，就觉得他们更普通，简直和国人没什么两样。对他们的评价是既不必骂死也不比夸死。对自己的评判是既不想当美奴也不会当汉奸。假如八国联军再烧一次圆明园的话，自己很可能也和当时差不多：几个洋人在爬梯攻城，一群辫子在旁边围观：那个园子是属于皇帝，还是被洋人烧掉，其实与辫子没什么关系。

这样说显然是在找着挨骂。不过，显然这只是个假设，您千万别当真。因为圆明园已经没了，既不会再复建，也不会再烧毁。就是真复建了，洋人也不一定会再烧一次。就是真要烧，你也大可不义愤填膺。因为洋人也识货，会将一些珍贵东西藏起来。相反倒是如果留在那里，反而未必会是好事。说到这里，知道自己还是在找骂，不过等你看了以下一些内容，也许骂声会小点。

先说普氏野马，你肯定知道这是宝贝。可你知道它的历史吗？百度百科这样介绍：这种马是世界上仅存的野马，原产新疆准噶尔盆地一带。由于俄德法等国探险队大规模捕猎，并将28匹马驹偷运出境，加之国内大批捕杀，到20世纪70年代，新疆普氏野马宣布消失。1986年中国组成专门机构负责野马还乡工作，先后从英美德等国把18匹野马运回，野马故乡下结束了无野马的历史。

看这段文字，知道了大致的情形。只是觉得其中就野马消失的原因，似乎没解释清。例如“俄德法等国探险队大规模捕猎”和“国内大批捕杀”哪个是罪魁？如果不是洋人将一些野马“偷运出境”，也许野马就真的消失了，哪里有今天的“出口转内销”？

知道了野马回归的艰辛，却并不一定知道麋鹿也走过类似的历程。再摘录一段百度的解释：麋鹿是我国特有珍稀物种，俗称四不像。三千多年前就广泛生活在黄河、长江流域。19世纪随八国联军入侵被偷运到欧洲。而中国由于偷猎、环境恶化等，1900年野生麋鹿则完全灭绝！1986年经过多方努力，远在英国的39头麋鹿才回到故乡。

之所以找到这段文字，是因为看了“麋鹿归来”的纪录片。那里的印象更直观。同样不理解的是：麋鹿的回归当然要感谢党和政府的努力，可麋鹿的消失，究竟是该诅咒“八国联军偷运”还是诅咒“中国的偷猎和环境恶化”？要说有点明白了的是：如果没有当时“八国联军的偷运”，自然也就不会有现在的“大丰麋鹿园”。

其实除了动物，同样珍贵的东西，很可能也有类似的困惑。众所周知的莫高窟文物，我们在谴责那个出卖文物的道士王圆箓和洋人外，是不是还该感谢他们。毕竟他们知道这些文物的价值。英国人斯坦因将这些文物收藏起来了，日本人橘瑞超和吉川小一郎们将它们保存起来，是俄国人奥尔登堡对洞窟进行的测绘，是美国人华尔纳的特制化学胶液保存了莫高窟的26块壁画。当然，你可以说“这些都是盗窃和破坏，都使文物受到了很大损失”，但这些损失与“西夏天书”的损失比起来，简直该说是庆幸：一个甘肃文人挖到一个藏书洞，可里面的文字居然一个都不认识，因此被认识是鬼书，一把火烧掉了。以至于到今天，中国人要研究自己的西夏历史，却依然要到俄罗斯的图书馆里找资料。　

而比莫高窟和西夏天书更悲惨的事，不是我们很多人都经历过吗？你家的祖坟被谁挖掉了？曲阜的石碑是谁砸断了？是谁把国民党丑化成历史的罪人？又是谁让东北的老毛子成了文雅的天使？文革的历史是谁巴不得全都消失？八九的血泪是谁在挖空心思要抹掉？

我们无法回到真实的历史场景中，所谓历史叙事只能是对历史的断章取义为我所用。所以你看到的，只是宏大的叙事史诗里，焚书坑儒成了革命家的伟大革命，林则徐硝烟成了反抗帝国主义的标志。“火烧圆明园”成了爱国者的国耻，国共战争也不再是亲兄弟间的自相残杀。博物馆里，只是让你再一次认识到领袖的伟大和敌人的狡猾，英雄的勇敢和洋人的罪恶，那里绝对找不到你死去的爷爷叔叔的身影，更看不见你伤心的奶奶姥姥们的眼泪。电视机里，不断炫耀的是数千万的天价买回兽首的爱国激情，却绝对不会让人联想到这几千万买来的兽首，是不是可以和几十座让山村的孩子就读的学校，哪个更有价值？

在家天下的模式下，因为圆明园的烧掉而感到羞耻的当是满清王族，因为那只是他们的后花园。而对于黎民百姓来说，烧掉它和建设他，没什么区别：建设它要缴纳皇粮国税，烧掉它一样是种地纳粮，这皇家园林与他们何干？

当年马戛尔尼、斯当东说中国“所有高大的建筑都是公家所有，或者里面住的是高级官员。继承祖辈巨额遗产而又没有一官半职的人都只能偷偷享用其财富。”恍然间似乎他们说的并非历史而是现在：就冲他们说了一句如此贴贴的真话，就该感谢他们。

因为现在虽然不再有皇家的圆明园被烧，但却有更多的民居不保。在不再有八国联军入侵的时代，中国的城市的建筑，照样很少能看到七十年历史的房屋。中国的乡村，几代人盖的宅子，照样不是毁于天灾，便是毁于建设。

因此，很想说一句感谢洋人，不为他们以前的作恶，也为他们让我们知道了世界还有一群人和我们活的不一样!

于木鱼宅

2012-6-13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