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解决了温饱以后，选择吃什么却成了更难的课题。下班路上，同车同事和妻子电话相约找一家不太贵又较新鲜的饭馆晚餐。就这么一件简单的事，却商量了至少十分钟。等同事终于打完电话，一帮人就接着聊吃饭的话题。原来大家都有同样的困扰。

圣人说食色性也，的确不假。十七年之痒都过了，色已很淡，大街上看美女只是为了养眼，和老婆*爱也早变成了一种例行私事。而吃的问题，也已不再仅是温饱，还要包括健康和享受，这样满足起来当然就更难一些。尤其是在看了舌尖上的中国后，觉得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亏待舌尖。可要让舌尖获得享受，还真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在自家做饭，平常都是老三样。到豪华饭店就餐，往往应酬多于享受。偶尔俩人一起下次馆子，对比腰包付出的银子，和胃口得到的满足，结论仍然是不划算。所谓饥不择食，渴不择饮。饥是最好的美味，渴是最好的饮品。要说吃的享受，似乎都是多年前的记忆了。

读法国作家菲利普德莱姆的《第一口啤酒》，知道这是个会享受的老头。他对一些生活细节纵使写的细致入微。如喝第一口啤酒、在海滩上阅读、在早餐时读报、在影院里看电影等，每件事里都能发现美丽，找到愉悦，享受美丽。

其中一则是剥豌豆：“大拇指在豆荚的裂口处一压，豆荚就顺从地、情愿地张开了。”按着他写的样子这样想一想，都会让你想起乡村生活的情境，感到一种优雅的过往，带着某种温馨的记忆。

可文学终归是问些，回想自己喝的“第一口啤酒”，到现在喝的所有的酒，一点都不浪漫。其中第一口啤酒的经历是这样的：大概是初中的一个夏天，跟着父亲到县城卖东西，父子俩拉一辆人力车，车上装了什么记不清了，只记得路很远。在出村前我拉了很小一会儿，后来大多数是父亲拉我坐。整十八里的路很少有树，满世界都是燥热的阳光。酷暑难熬，嗓子着火的样子，真想让父亲停下来就路边的水沟喝几口。不过还是坚持到了县城。在汽车站的厕所里就着水龙头喝了个水饱。再后来买卖顺利，父亲难得一脸喜色。正午前就要返回了。在一个油条铺前停下来，父亲买了一把油条。他自己拿一根吃，抽出一根给我。可这玩意很不好下咽，那里却没水龙头。父亲就又买了一瓶啤酒。他自己先喝了一气，再把瓶子给我，于是就有了生平第一次喝啤酒的事。

说实话，在此之前曾喝过汽水，冰镇的只是凉并不好喝，没冰镇的则只剩下辣。至于啤酒，一点也没品味到德莱姆的美妙，只觉得有家里猪潲水的味道相当难喝。这印象，直到很久以后喝多了也没改观。至今对所有的酒，都是一样的感觉，那就是味道没任何区别，除了辣就是酸。每次非喝不可，都并非享受，而是难受。

当然，自己不爱喝，并不等于别人也这样。例如在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就有一个喝啤酒的镜头。镜头里的主人公也没喝，但他看别人喝的样子，也非常享受。因为作为观众的我，看那帮人喝，也的确是在享受：

被错判入狱的银行家安迪和其他狱友一起在监狱屋顶上铺沥青。一位狱警和他的同行抱怨政府个人所得税高，安迪向那位狱警提说自己能帮他合法避税。狱警当然没给他好脸色，但后来还是听了他的话，并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双方的交换条件是：完工后狱警为在屋顶铺沥青的所有人送三瓶啤酒。镜头的画外音是瑞德的回忆：“后来的事情是这样的。工程结束的前一天，也就是1949年春天的某天早晨十点钟，我们这帮被判有罪的人，在监狱的屋顶上坐成一排，喝冰镇啤酒，享受肖申克国家监狱狱警们全副武装的保护。我们就这样围坐在一起，喝着啤酒，沐浴着春光，觉得自己就是个自由人，在为自家的房顶铺沥青。那时刻我们仿佛就是万物之主！”

一个自由人在自家屋顶上铺完沥青喝啤酒，这大概真是世上最美妙的享受。可见所谓享受，并非仅仅食物本身，还需要一种环境和心情。本来很普通的啤酒，因为此时此地的渲染，就有了特殊的意义。

认真回想曾经的美味，好像也吃过燕窝鱼翅鲍鱼山珍，但现在却再没什么印象。倒是童年野地里烤的红薯和烧的棒子，那味道现在还让人馋涎。困窘的日子里，每天每日喇嗓子的高粱米粥，灌饱过多少次瘪瘪的胃，现在这玩意成了最仇恨的敌人。而一日三餐不可或缺的主食棒子面窝头，现在就是用金子装饰起来，也绝不会拿起来尝尝。而至今还想的，除了除夕夜的猪肉粉条和生病时的小勺炒鸡蛋外，就是每月一次的节日改善了：

想想中秋节那块四分之一的月饼，味道还在舌尖飘香。想想端午节一人一个的粽子，还记得要小心枣里的虫子。就是没什么名气的节日，一般也会有一碗一月一次的白面面条，和一锅难得一见的粉条豆腐冬瓜汤。这样的伙食，就着月色，和着风声，你都能吃出满嘴的口水来。

德莱姆感慨地说，在法国和在世界各地一样，人们忍受着没有时间的痛苦。其实人们缺少的岂止是时间，更有心情。这大概是现代人的悲哀。现代人虽衣食无忧，却要为权力和虚荣劳碌。每个人总想着事业成功后再好好的享受，却忘了在成功的路上已经荒废掉了宝贵的人生。所谓的生活和奋斗，除了教你斗争，就是教你顺从，哪有时间享受舌尖上的美丽，哪有心情发现食物的真味啊。

想到这里，忽然就想好了今晚的晚餐：和太太一起就做一锅粉条豆腐冬瓜汤。也许端着这汤，就能回想幼年尝到里面母亲的味道。然后再品一罐啤酒就着德莱姆的书，没准能看到那“近似于蜂蜜与冰冷阳光的颜色”。最后再一起看看夜空，做做美梦，也许能和《小王子》一起相遇那朵他星球上的玫瑰。那样的话，这平淡里也就有一种享受的美丽在其中了。

于木鱼宅

2012-6-13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