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命,菜籽命,撒到哪里,就是哪里。
很久以前就听老一辈的人说过这句话,只是那时还小真的不明白什么意思。那次又听得妈妈那样讲,我当时就反驳,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女人也一样!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祖宗们讲的虽不完全正确倒也不无道理,因为他们的结论是建立在经验积累的基础上的,有一定的根据,所以就有那么一部分人确实如此。
年关将至,村里过年的气氛却没有往年的浓厚,似乎少了那么些人气。
向往城市生活,一切都想要向城市生活看齐,这也许是大部分农村人都希望的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乡风淳朴的宁静小村连城市里人们那种近乎全封闭式的生活方式也套用了过来。
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只是偶尔出门才发觉谁家门上已经换了新的对联,那刺目的鲜红和着金灿灿的醒目大字,似乎起不到任何点缀作用,因为那种喜庆似乎是可以加上去的,就如人的脸上刻意露出的虚假笑容,不但没增加美感反倒惹人生厌。
我是呆不在屋里太久的,所以喜欢出去转转,即使路上没有行人,到处光秃秃一片,很是荒凉,但这起码是真实的。
腊月二十八那天下午,北风肆虐,呼呼作响,打在脸上火辣辣的像刀割般生疼。刚走出门口,正好对门的邻居有两个人在贴对联,对联被风吹的扶不起来,刚刚粘上又被吹掉。本来天寒地冻,一般人连手都不愿伸出,这时候却要迎着风,摸着冰凉刺骨的浆糊贴对联,真是够呛的。
他们二人忙着干活倒也没注意到我,而我却看清楚了那个女人的面孔,其实只要背影我就知道她是谁,只是有点儿不敢相信罢了。
她的那张脸藏在帽子底下,鼻尖冻得通红,嘴唇有些发青。她的头使劲缩在衣领里,两条细竹竿般的细腿瑟瑟发抖,两脚不停的变换着位置,有时还不忘跺上一两下。
也许我的眼光过于专注,她终于回过头来,看到了我。那一刻我看到了她眼里的兴奋,那是朋友间久别重逢后由衷的高兴。
她对着我笑了笑,我也回笑过去。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第一次见面就那样以笑为礼。小时候无话不谈的玩伴,长大后没有几个能真正一如既往的亲密无间。
何时有的厚障壁,我也不太清楚,也许是她辍学以后,也许是她打工回来,也许是她定亲以后,也许是她结婚以后。
总之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些什么变化,说不准的变化后,他们之间就总有些隔阂,慢慢的少了联系,关系便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淡了下来,或许有一日,便为陌路。
下午和母亲闲坐在软软的床上,我斜倚着,无意中便提到了她,我的邻居,何美圆。
“妈,今天我见到圆圆了。”我很是好奇的问,都腊月二十八了,她怎么还在娘家?
妈妈看了我一眼,长叹一声,说:“哎,那孩子,真是可怜了。”
我一听更加疑惑了,随口就问:“咋了?”
“她和她男人离婚了,现在呆在家里,别人都说闲话,估计以后没指望了。”母亲说着,脸上流露出同情和惋惜。
“离婚?”听到这个字眼,我的心里猛地一顿,天啊,刚结婚一年就离婚,而且她只比我大一岁,就已经经历了订婚,结婚,离婚,这在我看来她好像把女人该有的一生都经历的差不多了吧。
估计母亲以为我想知道为什么离婚,就接着解释:“孩子小,没心机,婆婆太恶,男人也太小不懂得规劝,反而惹得三天两头生气。”
我一听心里就有些火,怎么可以这样,现在农村娶个媳妇都是捧在手里,含在嘴里,哪个弄到这个地步,这婆婆也真是的,看来真是显自己家的钱多的没处花,要么就是觉得自己的儿子太百里挑一!
“这家的婆子还真是难缠啊!”我心里想着也就说了出来,估计是在心里为圆圆打抱不平。
“是啊,其实这也怨圆圆她妈,都是她那么着急把女儿嫁出去,都没有好好为孩子考虑,而且她和她亲家母俩人都被称为鬼难缠,前些日子,为他儿子说亲,看看费了多少事。”妈妈一边抱怨着,一边有些幸灾乐祸,我知道这是母亲对圆圆妈受到惩罚的一种平衡心理,绝对没有看圆圆笑话的意思。妈妈就是那么个心直口快的人,刀子嘴豆腐心。
我只是笑了笑,可是思绪已经由不得我控制了。它似脱了缰绳的马儿,肆意驰骋……
记得上一年,同样是年关,我还在她的家里见过她,她当时刚结婚不久,可能是有什么事回了娘家,还有她的丈夫。
当时她正围着围裙在下饺子,她很热情的招呼我坐下,可是见她那么忙我就离开了。那时的她,真的像一个标准的小媳妇,在灶前打转。
她的丈夫我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凭感觉知道她的丈夫很小的样子,顶多二十岁,看上去唯唯诺诺,像个未成熟的孩子。我没和他交谈过,也没听他说过话,只是知道他是圆圆的丈夫,那时丈夫这个概念,在我脑海里还太遥远。
转眼一年又过去了,再次相逢,竟没想到她会是这般光景,这就是她那双不大不小的眼睛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淡淡哀伤与无可奈何吗?任谁经历了太多,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吧!
那是大年二十九的下午,在阴沉了一晌之后的天空,终于飘下了点点雪花。雪花很小,自上而下,翩翩起舞,舞姿虽美,奈何易逝。落入尘土,消失不见,化成雪水,流入地下,换的脚下的一片泥泞。
大风呼呼的刮着,好久没看到过雪的我,却显得异常兴奋。不顾刺骨的寒风,非要跑出去看着铺天盖地的雪花向我涌来,可是雪地里的一抹红影吸引了我的注意,熟悉的身影,原来是她。此刻她身着大红长袄,双臂展开,仰面朝天,脸上已经落上了几片雪花,有的已经化成了血水,像泪水一般嵌在脸颊上。 如此单薄的身影,如此落寞的背影,如此伤身的表情,我被从她身上流露出来的哀愁所吸引,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雪花在飞舞,簌簌落在这片大地上,才创造了这般冰雪晶莹的美丽世界,只是雪中的那抹红却像落在了我心头一般,挥之不去。
“哎,这不是巧吗?你啥时候回来的?”许是我的目光过于专注,连她什么时候转身也没看到,再抬眼时,她已走到了我面前,含笑的脸上带着些许青紫。
“我回来有几天了,你怎么也在家?”我手无足措的说着,像是被突然当场抓住的小偷一般,可是带我说完,我多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怎么可以这样说话,这不是揭人家的伤嘛。
我用略带歉意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解释着:“不是,我是说,你怎么在这儿?哎,还不对,是你怎么在雪地里,不嫌冷吗?”被她那样一看,我倒觉得自己越来越笨,越来越不会讲话。
呵呵,她笑了一下,接着说:“巧,不是也在这儿吗?”
“我是因为刚到家新鲜感没过,再说我们不都喜欢下雪吗?小时候我们还堆雪人,用胡萝卜作鼻子,还打雪仗,我们还围着火堆说说笑笑,对了,还有偷柴。”想起小时候的那些趣事,我就激动地说个不停,完全没有注意她那张茫然的脸上一双失落的眼睛。
呵呵,这次是苦笑一声,“是啊,小时候真好!”
“对啊,那时候我们整天盼着过年,只要一过年,咱们玩得好,吃的也好,还有新衣服穿,还能拿压岁钱。”
她叹了口气说:“不过现在过年越来越没趣了!”
我似乎也被她那种悲伤感染了一般,接着说:“是啊,现在过年真的一点儿年味都没有。家家户户都不出门,独自呆在家里看电视,好没意思。我真怀念那时候满庄子跑,看烟花,放鞭炮,还有我们挤在一起打扑克牌。”
“那是因为我们长大了吧。
“哎,为什么长大了就不能无忧无虑了?”
后来,她妈妈喊她回家帮忙,我也没多停留,回了家。
每次都会想起雪地里那抹红,红得鲜艳,红得刺目,不知道我的儿时玩伴何美圆,何时能够真的团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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