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午后》

午后

假寐的鸟告别了宁静

闪烁着飞行

我在一首钢琴曲里失语

恍惚中

我听到你轻且远的叹息

那一定是父亲又饮酒了

饮进去又吐出来

旧房子都溅湿了

母亲

你的眼睛里又涨满了水雾

擦拭眼角的毛巾

永远湿得像拧不干的白月光

灶膛的火奄奄一息

你又在端详手中的木柴

有些迟疑和不舍

你会觉得那些木材还可以做楔子

一切只源于父亲是木匠

你也跟着成为半个木匠了

你是父亲永远的影子

一辈子都在隐忍　屈从

噼里啪啦

烟火重生

那是你青筋的手

一生都在弹奏的旋律

原始的菜香

弥漫在寂静的院落

父亲依然转动着酒杯

转动着波澜不惊的时光和日月

风扯动篱笆墙外的墓草

把过往吹远

母亲

你苍老静默的眼神里坐着我

这个寂静的午后

我的心

疼痛地开出一朵寒凉的花·····

《燕子也飞走了》

每天夜班

从出租屋出发

经过几条河　几座桥　几处红绿灯

还有数不清的情山　泪海

最后回到原处

最后是失眠，断断续续地失眠

隔窗的房东说

向阳的葵花总不能轻易熬夜

时间长了花瓣下会有赶路的虫子

彼此心照不宣

一动不动假寐

恍恍惚惚有雨水从屋顶漏下

浸透我的被单和肺腑

窗外走过一个撑伞的人，好像是母亲

忧郁地只剩下单薄的影子

和长长地叹息

母亲说

茜茜

你走后

房梁上寄居多年的燕子也飞走了·····

《我听到生命坠入泥土的声音》

有些花朵过早开放，就意味着过早凋零

比如梦，　比如心灵，比如孩子你

蓝天般纯净的眼睛

哦，孩子，请允许我这样称呼

我看到你的泪花，在车间静静开放

空凋一吹，就落在流水线上

哦，怎么可以把自己往死里开呀

直开到眼神空洞，世界全是一排排电器的数字

你说，姐姐，每个夜晚

你的灵魂在质问一个小人儿：

你能在一个镙丝帽的纹络里，看到

黎明的熹微吗？你能

走出这失色的世界，驶进一片蔚蓝吗

即使所有的电灯全亮起来

四面仍是刷白的墙　麻木的骨头

你说，姐姐，每个白天，你只看到：

天上的云层慢慢褪去海的颜色

只有一座荒凉的村庄凸起

村庄里你的血　·父母的血　·　和着砖瓦沙石

建起一栋漂亮的房子

房里面走出你未来的老婆　

怀里还抱着赤luo·　光洁　·　透明的孩子

你的爷爷在墙角刚咳嗽第一声

你的爸爸赶紧撂倒门前一棵泡桐树　

第二天，院里摆着一口上好的桐木棺

那是爷爷最后的归宿······

哦，孩子，你说这话的时候　才十五岁

衣兜里装着别人的身份证

四面八方都是风

我听到生命坠入泥土的声音······

《赶路人　》

带着故乡寒凉的炊烟匆匆赶往城市

星星倒下时

我已在夜班的途中

我是城市里搬运命运的小蚂蚁

一不小心　

高傲的甲壳虫会把我踩在脚下

于是常常跷脚　远望　回首

小心地查看城市这张多变的老脸

头顶上升起许多明亮的灯盏

灯光下

谁也不认识我是谁

城市　没有我的亲人

我却像亲人一样爱着这座城市

我的眼睛伏在楼梯上

一个声音从二十九年的时光中挤压出来

爬上去　爬上去·····

《城市的风》

城市的风骨瘦如柴

总是抠着墙缝沿着下水道溜出来

像市井小人一样贼头贼脑

我曾试图用方言和它交谈

告诉它故乡原野的风多么敞亮

太阳是多么健康

总会有一条小虫子从青草摇摆的绿叶上滚下

逗得三百倾棉田哈哈哈大笑

可这狭隘的风

总会冷笑着报复我

它抄起污水道边的鸡骨　鸭骨　废塑料投向我

那些臭味是利刃刺入我的鼻腔

一阵晕眩　疼痛

我的眼前晃动故乡白亮亮的河

有纯净的风划波而过

《是的，我们都是农民工》

是的，我们都是农民工

始终没有忘记五谷喂养过的土地

我们知道

麦子开花的时候千万不要下雨

梨花开的时候不要有霜冻

农药一定要在风干晨露之后喷洒

我们还知道

比拔节重要的是镰刀

比老人还要老的　是匆匆走来的节气

是的，我们都是农民工

流水线的年月消耗着生命

加班　加班　无休止的加班

老板的利益比夜色还黑

我们的身体不值一提

烦恼不值一提

我们把青春挤压　捏碎

与那些所谓的世界名牌

一起打包，装进印满小心轻放的纸盒子

我们终日与一台台机器称兄道弟

告诉它们

我们的爸妈今年六十大寿

我们不好请假，不能前去庆祝

我们的孩子在第几个月学会说话　走路

第一句叫的是爷爷

第二句叫的是奶奶

唯独不会叫爸爸妈妈

是的，我们都是农民工

在都市的人河里

在越来越深的夏天里

我们都是无鳞的鱼

迎着劈头盖脸的风雨坚持喘息

在越来越憔悴的目光里

你说

给我们自己开个分行的红处方吧

和着汗水与泪水　沾着夜的七分黑

一行行文字

似新鲜的血液注入我们的脉搏

一阵阵清凉的风

从很远很远的方向吹来，还有微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