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从来不是一个听话的家伙,六十好几的人,身上还带着一股子年轻小伙儿的牛脾气,这不,刚从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多回来,老妈子在耳边千叮万嘱不能吃香蕉芭蕉这些水果。一个不留神,趁老妈子不注意,偷偷买了四个芭蕉回来悄悄放兜里拿出去吃了!老爷子身体大不如从前了,随着高血压,高血脂的到访,陪伴老爷子的还有腰椎间盘突出的毛病,这个毛病让他一条脚变得麻痹和腰部发酸发疼,吃药打针,一直这么折腾着。都说水是生命之源,可老爷子从来不爱喝水,问他为什么不喝水,他的回答有些雷人:“因为开水没味道不好喝啊!”每次打电话回家告诉他要多喝水,多吃新鲜的蔬菜和水果,还要要忌口,不要多吃零食。电话里的他往往是漫不经心地回应着:“我没吃那些零食!”其实,老妈子常常趁他不注意给我们打电话告诉我们,老爷子又偷吃零食了。上个礼拜,老爷子突然感觉头晕并且呕吐,两天吃不下东西,吓得老妈子血压一下190,拧不住老妈子的劝,老爷子才不情不愿地和老妈子去了县城的大医院。检查,打针,吃药,换药,针灸,老妈子一个人在家为老爷子的病跑上跑下,为着老爷子的身体担惊受怕寝食不安。医生说,是因为腰椎间盘突出引发的众多问题,一时间也给不出个准确的答案,一切以中医治疗和针灸为准。老妈子担心啊,担心老爷子的身体,担心老爷子的心理。
去年春节,老爷子和老妈子在广州哥哥家一起过年,老爷子因为身体不好,不能吃糖,当时桌上放了糖果,老爷子看到糖果眼睛都放光了,我在边上提醒:“老爸身体不好,不能吃糖。”老爷子看着糖果,咂巴了两下嘴巴说:“我没吃,肯定不会吃的啦。”趁我们不注意,老爷子偷偷放了一颗糖到口袋里,被五岁的小侄女发现后大喊:“爷爷偷糖果吃,放兜里了!”我翻了一个白眼给老爷子,“拿出来吧!”老爷子别扭地从兜里把藏起来的那颗糖果拿了出来。
老爷子苦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出生在八年抗战刚结束的年代,硝烟刚退去,那时的大地除了战争留下的炮弹痕迹还有就是穷困潦倒的人们。当时,老爷子的父亲话说是我们当地有名的风水师,在那个饥饿与穷困交加的年代,爷爷家一直都有大米库存。可惜,老爷子的母亲,在老爷子出生不久后就被当时的特务枪杀了。老爷子的母亲,话说是当时的地下党。时隔多年,死掉的死掉,走的走,已经无从考究奶奶身份的证据。随着老爷子的父亲病逝,老爷子的家也渐渐衰败,老爷子有四个哥哥一个姐姐,可天生倔强的老爷子,并不甘心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生活,于是,他自己带着一口小锅,一头小猪,住到了当时村里的祠堂,我记得那个祠堂,小时候那里只要外边下大雨,里面就是下中雨,泥土地板,下雨后和刚耕过的地没两样,老爷子就这么一个人生活在祠堂的角落里。哥姐们很早也已成家,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哥姐也实在没太多能力接济老爷子。老爷子读的书不多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学习机会,那年大冷天穿着身烂衣服,拖着个烂拖鞋的他跟着村里其他人一起被派送到其他地方学习并参加工作。
老爷子书读得不多,但是人聪明愿意吃苦,娶了个漂亮的在那个年代属于高级知识分子的老妈子。在那个年代,我们家是村里第一个有电视机和自行车的家庭,记得小时候每当晚上,家里总是挤满了来家里看电视的乡亲们,老爷子喜欢热闹,没事就喜欢和村里的叔伯一起下棋玩牌。不过老爷子不喜欢赌,也不喜欢抽烟。骨子里或许天生镶嵌着家乡的根骨,被派送到外省学习的老爷子,心里一直惦记着家乡的根。在一个午日,老爷子毅然向上级申请离开繁华的城市回到偏僻的小乡村。姐姐说,印象里,我们家总是飘忽不定,好像一直都在搬家。这么一个选择,从此就让老爷子一直在自己小小的乡镇辛苦地谋取生活。记得小时候,老爷子做过矿井工人,做过电工,做过巴士的售票员,卖过肥料,卖过百货,卖过水果,做过生意,这些小买卖也只够家里五口人糊口,小时候,我和哥姐的学费,记得每次都是由老妈子把辛辛苦苦养大的猪卖掉给我们换来的学费。
有一年,因为姐姐报考专业的问题,老爷子和老妈子发生了“大战”,两人互不相让,老妈子撂下狠话说要带我们走。时隔多年,依然记得一直坚强倔强的老爷子在我们面前流泪的样子,他说:“你们都走吧,我一个人过。”老妈子在一旁抹眼泪,年小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因为姐姐的一个专业可以让他们如此大吵,看着他们哭,我也在一旁吓得哇哇大哭。老妈子希望姐姐考卫校,老爷子则希望姐姐读师范,可我知道,姐姐一直一直只喜欢唱歌和跳舞,她喜欢的是读艺术学校。为了这事,家里冷战了好几天。
听说,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老爷子因为车祸,当时被压断了腿,现在腿上仍有当年手术缝合的疤痕。关于老爷子的故事太多太多,由始至终,归类到一句话就是:老爷子是个命苦的人。小小年纪,没了母亲,接着父亲也病逝,一个人躲在祠堂靠养条小猪吃番薯长大。长大后,家里陆续经历了不少大事小事。家,就这么如汪洋中的破旧小船,一直摇摇晃晃飘荡着。
今天,给老爷子打了电话,和他发了火。因为老妈子给我来电话说,老爷子痊愈出院回家后没有忌口,偷吃了芭蕉拉肚子,于是就找到了乡镇上那些平时专看感冒发烧的赤脚大夫看病,大夫看完老爷子去大医院的病例告诉老爷子,老爷子得了不治之症随时有性命之忧。老爷子听完回家整整一天没吃没喝趟床上睡了一天,接着血压飙升,还发起烧来,喃喃自语自语说难怪大医院的医生叫他回家吃好喝好身体好了来广东和孩子们团聚,原来是他身体有问题。我承认,我当时恨不得打电话回家骂那个给老爷子说病例的大夫,老爷子对自己从来是一个拧巴的人,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心里对自己的病一直如惊弓之鸟过得不坦荡。乡镇大夫的话,让老爷子感觉自己像被判了刑。他宁愿相信乡镇大夫的话,也不相信大医院的权威。多少次,我和姐姐打电话回家告诉他不要给自己太多心理上的压力,老人家多少都有病痛,这些都需要调养。可老爷子嘴巴上总是很轻松地说他知道。上次他住院,为了让他不要过于担心,我告诉他要放轻松心态要调整好,结果老爷子乐呵呵告诉我说算命先生说他有八十多岁的寿命,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个老爷子,嘴巴上一个样儿,心里又另外一个样儿,结果回家就因为赤脚大夫一句话再次病倒。
老爷子疼老妈子,那年老妈子生病需要手术,老爷子寸步不离守着老妈子,结果就是我们都说老爷子把老妈子宠坏了。上次无意中听到姐姐说,老爷子偷偷帮老妈子买了养老保险,说老爷子害怕以后老妈子没有依靠!作为儿女,我听到这个心里一直发酸。这不是都有儿女在吗?老爷子爱操心,热心肠,东家的大爷大姑病了就帮忙张罗着联系医生,送饭送水,隔壁家堂哥结婚,就帮忙张罗着带路去县城里找地方办理结婚手续等等。老爷子闲不住,自从退休在家后,有空就跑去山上种树,去地里张罗那几分地,多少次和他说叫他和老妈子不要那么辛苦不要那么劳累,可老爷子听不进去,还振振有词说在家闲着就会这不舒服那不舒服。前段时间老家修路,时年六十好几的老爷子依然兴致勃勃地扛着锄头和村里的小伙子们去修路。这就是老爷子,热心肠,爱操心,倔强,闲不住的老爷子。
老爷子心疼我们,心疼哥哥,不想让在外打拼奔波的哥哥因为他的身体担心,更不愿意为我们这些儿女带来麻烦,这次住院,老爷子不让我告诉哥哥,是因为不希望自己影响了哥哥的工作。我知道,每次哥哥总会埋怨老爷子那么几句说他不注意身体,老爷子心理负担过重,害怕自己花钱,害怕自己给孩子添麻烦,什么事情喜欢自己承受着,不让老妈子给我们打电话说。其实,我多希望每次老爷子病了哥哥打电话回家和老爷子说的是这么一句话:老爸,你要保重身体。其他不需要多说什么啊!老爷子想念孙女和孙子,可是他不愿意离开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家乡来这边生活,每次来这边一个多月就会找n多借口要回家。我知道,他不想自己在这边给我们造成负担。
做为人女的我,能做的并不多,只希望老爷子和老妈子可以健健康康地安享晚年,让不能时常在家尽孝的我们,心里也多一份安心。都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只希望双亲尚在的今天,他们每天能过得高兴些,至少,作为儿女的我们,对他们的病痛多一些理解,多一些关心。因为生活,因为漂泊,我们目前没办法常伴身旁,能做的仅仅只是三五天的一次电话,听听他们的声音,听听他们的家常。不想等某一天,等到他们都不在了,才遗憾当初怎么没有打电话多听听他们的声音。
老爷子老了,老妈子也老了,陪伴他们的不是绕膝跟前的子女儿孙,而是家中无尽的冷清和孤独的凄凉。老爷子疼孙女儿,疼小孙子,兜里一块钱都恨不得变成两块钱给小孙子小孙女儿。想他们的时候,就只是打个电话,每次小侄女给他打电话,都足以让他和老妈子高兴大半天。或许今天的我们没能体会他们内心的孤单,我们甚至觉得他们三天两头的病痛是种无奈是种烦恼,可他们一直都是我们的父母,不是吗?想起姐姐说过的话:女孩子,结了婚后,就要离开自己的家,去陪伴丈夫的父母,自己的亲生父母却要孤独地变老。用青丝换来了子女成长后的满头鬓白,今天我们能做的,仅仅只是一个电话的问候,为什么我们还那么吝啬那个电话呢?为什么一通电话,还要埋怨他们些什么呢?老了,病了,并不是他们的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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