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去乡下玩,看到一个农家接雨的磁罐,细看,竟是元青花。
这不是真的,我说的是一种感受。
今天早上上班途中,耳后传来的歌声使我停下了脚步。我回头,寻声而去,看到一个摆地摊的,我一点也没注意地摊上卖的是什么,只发现旁边有个大型的mp4,正放着一段视频,内容竟然是都昌民歌:《十二月子漂》。
正月子漂呀,是新年
劝我亲哥喎呀喎子哟
嫑赌钱哪我的干哥
十个赌钱九个输啊
有情我郎哥呀(小妹子妹呀)
输得钱呀喎呀喎子哟
不甘心呀我的干哥
……
我被深深的吸引,乃至被深深的震撼。
《十二月子漂》是都昌民间中年以上的人所熟知,也是为文化人所不齿的民歌,唱歌的人多数是没有文化的男女,内容跟色情相关,未免庸俗。我还是孩童的时候,就很多次地听到乡亲传唱。因为内容的低俗,心中认定其为本地旧时的封建糟粕,所以我始终都没有真正关心具体、详细的唱词。但其旋律却很优美,给我的感觉是刻骨铭心。很多年我都不能解析这种旋律的真实内涵,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么原始,这么自然,这么美得无法形容,这么令人心灵震颤?于我来说始终是说不清道不白的。那年我客居湘西,有一个夜晚投宿于江门一个客栈,木窗外是深深的、被雨淋湿的夜色,忽然听到布谷声,渐行渐远……哎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呀,多少年,一直陪伴在我们身边,已经融进我童年的血液,它是这么简单,这么明了,可是每一次听到布谷声,我都要沉思良久,每一次都想不清这里面的说头。我记起《孔雀东南飞》里的两句:“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我可以说得清楚的是:这布谷的歌声里,除了美,还有恨,还有彷徨。我用听布谷的歌声的感受,来形容今日听《十二月子漂》感受。
令人奇怪的是,出唱片的是厦门音像出版社,演员的演技和歌喉实在是好到了极致。这不明明是都昌民歌吗?你听那地地道道的都昌口音,出品人很明显不懂都昌方言,输入的汉字似是而非。比如“嫑”字,输入的是“唔尧”。忽如醍醐灌顶,我幡然醒悟,都昌民歌是有出处的,都昌方言更是在赣方言区里有很大的代表性,唱片注明是赣南小调,而都昌属于赣北,距离相差数百公里。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赣南的小调里充满了地地道道的都昌方言呢?是都昌的祖人来源于赣南,还是赣南某处的故人来源于都昌?今日的赣南话和都昌话真的是差别很大,都昌人几乎听不懂赣南话,唱片里的语言是赣南某个区域里独特的语言吗?如果是,正说明那里人的祖人和都昌古人的关系。
我很羞愧,我以前那么没有理由的鄙视这种文化,原来,都昌原生态的文化是这么美好。我认真的倾听,被其旋律和内容深深感染,我的思绪也在发散开来……
《十二月子漂》讲述的是一个凄美的乡村故事。
有个女子,很小就被嫁为人妇。完婚前连丈夫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等到完婚后,发现丈夫年纪大又长得丑,不务正业,家境贫寒却好赌。对于这一切,女子只有忍受的份。后来偶遇一个长得俊美的后生,后生主动向女子示好并帮助她干粗重活,于是两人有了说不清楚的感情。后来,后生总是寻找机会来会女子,两人说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话题。女子告诫男子不要赌钱,说明“赢了钱就乱搞,输了钱不甘心,十个赌钱九个输”的道理。这些道理她没有机会跟自己的丈夫说,却能跟这么个英俊的后生说,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后生很乐意听,果然不再赌博。这是春上的事。第二次女子又告诫男子嫑嫖,道理是“b*子冇良心,心中只有钱,嫖的人没有好结果”。男子也乐意听。日子就这样飞快的过,清明过了,谷雨过了,到了栽禾的时候。丈夫去赌钱,女子在家栽禾。就在女子累得直不起腰的时候,山那边传来了歌声:“上身啰打得哟桃红色啰,下身打得看也看不得……”那个后生卖乖来了。栽完了禾,已是黄昏,两个人在石板上洗了脚。男子说:我走了啊。女子说:吃了夜饭走。男子说:你丈夫回家会骂你。女子说:他赌博赌到港头去了,鬼晓得么时打回转。男子说:那我吃碗茶。男子进了女子的屋,门枢“呀”的一声,两边门合上了,听得轻轻落栓的声音。外面斜阳悠悠的照,布谷悠悠地叫,远处传来牛哞,柳树枝轻轻地摆动。草里的种子欢快地叫,水沟里的水流得汩汩地响。
甜蜜的日子总是很容易过,女子担心好日子不能长久,男子很温柔,但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女子说:要是让人家看着怎么得了?男子无语,一脸的戚容。女子反倒安慰起他来:“别人看见冇要紧,丈夫看见让他打一顿。”于是两个人都哭了。男子哄女子说:端午快到了,鄱阳湖里划龙船好看,到时去看龙船。
端午那天,有个女子站在岸边看那湖里穿梭的龙船,划龙船的后生一色是红裤红袄红包头,但女子看得见其中哪个是哄她来看龙船的人。划龙船的人走了,打锣打鼓的也走了,看客也走了,那个男子没来,女子却依然在岸边痴痴地等。
中秋了,男子又来了,送来了桂花糕;九月了,米酒喷喷香。于是那泥屋里依然演绎着栽禾那天的故事。不该的是,有一天两个人睡过了头,醒来时已经大天光。女子丈夫在门口站着,驼着背,一言不发。
事情败露,两人并不死心,在夜风里,在草皮上,两个人像两条春蚕。
后来的故事怎么样?谁知道?反正是两个人都吃了亏,大约不仅仅是“上身打得桃红色,下身打得看不得”,两个人偷偷见了面都说是自己连累了对方。
冬天到了,雪下得紧,女子到底和男子会了一面,女子说:俺不悔。男子说:俺心里一直有你。两人再不能在一块了。这没啥。你看,山依旧,水依旧,山坡上坟堆堆依旧,只是增了几座新的。冬天过后春天还会来,布谷依然会叫……
这个故事是我根据旋律和唱词演绎的,或者说,是我内心里感受到的,事情的真假已无意义,因为充斥其间的是原生态的真善美。人是自然的,有着蓬勃的生命,儿女情长、性爱是那样顽强地纠结着人的生理,同甘共苦、关爱他人的精神又是那么永远不朽地充斥于人生,而生命也是十分脆弱的,脆弱得像一只小虫子一般。生产力的低下,疾病的折磨,社会结构作用力的反刺,都使人生充满了悲剧色彩。
一个人的生命是短暂的,意外死亡的人的生命更是昙花一现。但生命的长河是永远奔腾咆哮的,在那奔腾的长河里,有着浪花一朵朵,一朵浪花是瞬间即逝的,但交融在期间的爱和恨却永恒地流了下来,这种积攒下来的爱、恨、真、善、美以及生灵的智慧的综合体构成世间永远不朽的诗篇。
这是我对都昌民歌这类文化遗产的理解。
如今的人们,往往无知、狂妄地对一件事物作出草率的判断。一个旧瓷壶算什么东西?不就是泥土烧制的么?不就是用来盛酒、水的么?如今科学发达,高级的器皿多了去!一首民歌、一折戏算什么?不就是个简单得要死不免黄色下流的男女恩爱故事吗?现在网络上高级东西多了去。于是,种种文化遗产被唾弃。
可能就在某个平常的日子,我们在人流里穿过,忽然有一种声音飘进我们的耳朵,或者一块颜色映入了我们的眼帘,一时间唤醒了我们长期沉睡的某根神经:长期以来被人们当做民间二流子心血来潮的信手涂鸦,竟然是历史的长河里遗留下来的化石,它的价值无法计量,我们不能妄自菲薄,唯有惜之如珍。
(请在优酷网上观看本人发的同名视频文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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