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若时光倒退，你最想留住什么？
继父。
为什么？
因为，我欠他的。
【一】
“来，一一，让叔叔抱抱。”屈宁笑着，笑容里除了真诚，更有媚谄，那是一种卑微，人见犹怜的卑微。
“我不要，我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八岁的何一一撕声力竭地叫嚷着，倔强的眼神写满了不甘与冷漠，而泪水却如决堤般，倾泄在那张可爱的小脸上。
“一一，怎么一点也不懂事？见了叔叔也不叫，叔叔喜欢你，才想要抱你的呀。你再这样，妈妈打你了哦。”
“你打呀，你倒是打呀……”
何小柔眼里含着泪，挥起的手，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屈宁立在一旁，象霜打的茄子，一下子没了气力。
对于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来讲，五岁那时所有的的记忆里，便是父母离异。八岁，又要接受母亲另嫁的事实，是多么残忍、多么无情，而作为母亲的小柔又岂能再用暴力，在她幼小的心灵上划上一道伤痕呢？
“小柔，别着急，一一还是个孩子……”屈宁显得有点不知所措，憋红了脸，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宁，对不起……”小柔清亮的眸子里，一汪泪水，倾刻间决堤。屈宁拥紧小柔的肩，一时之间也是无语。
这是一一与屈宁第一次正式见面，便如此不欢而散。
【二】
小柔与丈夫的不属于自由恋爱，是通过家里人介绍认识后，交往不到一年就结婚了，原因在于丈夫但俊是公务员，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和收入，足以承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小柔人如其名，向来是个柔弱、乖巧的女孩子，虽然那个时候，她已经有了心上人，可是那一年，却无故接到心上人的信，说是要出去闯荡社会，没办法给小柔一个幸福的未来，所以选择了分手。
小柔当然不肯，但是左等右等，始终没有对方任何消息。所以，在家人介绍但俊的时候，小柔便放下了自己的情感，尊重家人的意见，遂了家人的意愿，将自己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嫁了出去。
从那之后，小柔再也没有与心上人见过面，日子就象流水一样，慢慢而逝。
刚结婚的时候，小柔也是幸福的，但俊温文尔雅，待人接物都让人无可挑剔，可是自从小柔生了女儿一一后，但俊就变了，小柔知道，但俊内心里是想要一个儿子的，一来了却自家老人的宿愿，二来虽然但俊受过高等教育，但根深蒂固的“传宗接代”的思想还是束缚了他。他是独苗，自然“传宗接代”的任务毫无疑问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小柔也是无奈，打小身体素质不是很好，在生一一的时候，因为大出血差点就没命了，这辈子小柔是不可能再有第二次当母亲的机会了。但婆婆不那么想，这辈子要是没有个孙子，她是死不瞑目的。好歹又过了四年，转眼女儿一一五岁了，但俊与小柔却越走越远，渐渐地，他们之间变得无语冷漠了。
但俊学会了赌博，不爱回家了。同时，小柔也听到了风言风语，但俊与同单位的银莉有了不光彩的私情，小柔没有更多气力去考量是不是事实。五年，整整五年，被公婆逼迫得万般无奈之下，小柔只好答应了但俊的离婚请求，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搬出住了六年的房子之后，小柔什么也没要，除了女儿一一。
【三】
还年轻的小柔，不得已独自挑起了生活的重担，有不少人帮忙介绍对象，但小柔担心男方对女儿一一不好，所以，三年来，一直都没有正儿八经地相过亲，谈过恋爱。
可是，有时候缘分偏偏就如此凑巧。
十月的一天，小柔下完夜班，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夜黑风高，小柔没由来有些心慌意乱，时间尚早，夜幕降下来，路两边的灯散发着清冷的光芒。这是一段较安静的路段，平常也少有人经过。但是从这里小柔可以快速回到家。家里还有一一等着哩。
今天小柔却感觉到特别冷寂。紧紧了衣领，把手提包抱紧在胸前，小柔加紧了步伐。却不料……
突然从后面感觉有个人搂住自己的脖子，粗重的气息，让小柔害怕。“别动，我不想伤人，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小柔心想：这下惨了，遇上劫匪了。
“我……我……我给，请你不要伤害我。”
小柔脖子被紧紧掐住，手在不停颤抖，拉拉了包，递给那个人。感觉到了松懈，哦，那个人确实只是劫财，并不伤人。转过背，小柔看到劫匪快速往身后跑了，小柔边追边撕声力竭地叫：“有人抢劫啦……有人抢劫啦……”
劫匪越跑越快，小柔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着，包里有现金、钥匙、银行卡、手机、证件等，丢了，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小柔不顾一切地追，边追边叫。这个时候，小柔看到前面冲出一个人，挡住了劫匪。远远地看到两个人在街上撕打成一团。
小柔跑上前，喘不过气，蹲在地上，抱着肚子，累坏了。
好在，那个帮忙追赶劫匪的人牛高马大，高大健壮，制服了劫匪，反扣住劫匪的手，脚压住劫匪的背上，死死将他扣住。
“快打110。”“大个子”道。
小柔反应过来，赶紧从旁边拣起自己的手提包，拿出手机，拨打了“110”，惊魂未定的诉说了实情，讲明了地点，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休息了好一会，抬起头，看看还在控制劫匪的“大个子”。
这一看不打紧，“大个子”原来竟是小柔当年的心上人屈宁。
“宁？”小柔惊喜，疼痛的一句呼唤，让“大个子”重又审视眼前这个女子。
“小柔！”
两个人想不到，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双方都是惊喜交加。
【四】
在派出所录完了口供，两个人一起走出派出所。
“小柔，找个地方坐着喝杯咖啡，好不好？”
“嗯。”
“这么多年不见，好多话想与你谈谈。”
“嗯。”
走进“典藏咖啡厅”里，还是从前与宁一起坐过的位置，如今，光阴荏苒，却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小柔，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讲吗？”
“宁，我想知道当年你离开是怎么回事？”
“小柔，如果我告诉你，你相信我说的吗？”
“相信。”
“当年，本来我是想向你求婚的，所以找了个时间，独自去你家拜访，却原来，你父母说已经帮你找好了人家，那人是公务员，条件很好，可以给你幸福。小柔，你知道的，当年我刚从学校毕业，根本就没有事业，更谈不上给你什么物质方面的享受。”
“这件事，我没听父母提过。”
“嗯，他们不会跟你提的。当年，他们一直跟我说，求我放弃你，说如果爱你，就应该让你得到幸福，得到安稳的生活。我万般无奈，在他们的苦苦哀求之下，就给你写了那封分手信。”
“之后呢？”
“之后，我去了南方发展，经过几年的打拼，如今有了自己的公司，有了自己的事业。这次回家乡，也是想考察一下家乡的环境，适不适投资，想在这里开创一番事业。毕竟，落叶归根嘛。”
“宁……对不起，我恨了你许多年，我原来不知道竟然是我的父母要求你这样做的。”
“没关系，小柔，当年是我不好，居然白白放弃了你，放弃了本来应该属于我们的幸福。”
“不说从前了，伤人。你现在还好吗？宁。”
“我一直没结婚，心里放不下你，再好的女人在我眼里，也比不上你。”
“……”
一阵沉默过后，小柔的心里泛起了酸酸的、苦涩的感觉。是呀，弹指一挥间，竟是十年后了。
“小柔，你现在还好吗？我刚从南方回家乡，却不曾想在这样的情况下邂逅你。”
“我也想不到。喔，我还好，离婚三年了，带着女儿一一过日子。”
“你离婚三年了？”
“是呀，没办法，婆家想要个儿子，我生不了。”
“嗯，原来是这样，那你今后怎么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吧。”
又是一阵沉默。
小柔感觉到屈宁眼里的热度，她象个怀春的少女，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突然，屈宁捉住了小柔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温暖且润湿。
“小柔，给我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宁……”
“别拒绝，这么些年，我一直没有忘记过你，一直都爱着你。当年是我不好，当年没有力争，轻易就被你的父母说服了。如今，请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爱你，好好疼你，好不好？”
“宁，我有女儿，一一跟着我。”
“没关系，我愿意爱一一，视如己出。”
又是长久的沉默，小柔的眼里泛起了雾。
“嗯，我答应你。但一一……”
“你放心，小柔，我一定会爱一一，象爱你一样，那么多。”
【五】
一切都很顺利，却不曾想，八岁的一一并不领情，并不接受屈宁的好。于是出现了开头那一幕。
时间又过了一年，小柔和屈宁的感情回到了最初，屈宁除了忙于生意场上的事情，就是陪小柔和一一。一一始终很冷漠，九岁的孩子，脸上写满了不同于那个年龄的成熟和冷漠。
屈宁通过自己的努力，取得了所有人的信任与好感。一一十岁那年，小柔终于做了屈宁的新娘子。这份幸福来得迟了些，却让小柔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与快乐。
如果没有那一次变故，小柔会永远幸福下去。可是，小柔的幸福，却在一场车祸之后嘎然而止。
那一天是一一十二岁生日，屈宁说带一一去短游，通过几年的相处，一一也开始慢慢接受屈宁，但是倔强的一一口头上并不亲近屈宁。
一大一小两个人走出门外的时候，小柔眼里泛着柔和的光芒，“宁，让司机小心开车，路上注意安全。”
“嗯，知道了。你放心哦，我和宝贝女儿一定会平安归来。”
“那就好。我在家等你们。一一，要听爸爸话，知道么？”
“知道了，妈妈，再见。”
可是，却不曾想，这是小柔与宁最后一次见面。
那一次的车祸来得很是邪门，本来他们是去往山上，司机按正常速度行驶，可是突然窜出来一只庞大的野狗，司机心一惊，急于避闪，便撞上了山壁。司机当场死亡，宁通过抢救，也于两日后因抢救无效而死亡，而一一因为当时宁在发生车祸的时候，用身子护着她的缘故，经过抢救治疗，已经康复，但是因为受惊过度，一一失去了部分记忆，潜意识里，她不记着车祸，不记着宁，遗忘了关于宁的一切事情。
小柔在撕心裂肺的哭天喊地中，葬了宁。复又开始了她的单身生活，并且一夜之间由一名家庭主妇变成了“屈氏企业”的董事长，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小柔一个弱女子一夜之间变得坚定而执著。
【六】
转眼五年过去了，一一十七岁了，经过治疗，一一终于从那场噩梦里醒来，她记起了宁爸爸，记起了那场车祸发生时的场景。
当时，司机急于避开那只狗，便将车头急转弯，却不曾想一下子撞上了山壁，就在这个时候，坐在车后左座的宁下意识转身护住右座的一一，用庞大的身体包裹起幼小的一一，为一一搭起了保护的屏障，就这样，一一并未受到多大的撞击力度，而宁却受了很大的伤害。
一一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是在一个落叶绽纷的黄昏，陪在她身边的是同班同学廖小贞。
“一一，若时光倒退，你最想留住什么？”
“宁爸爸。”
“为什么？”
“因为，我欠他的。”
十七岁的一一眼里泛着泪光，向廖小贞讲爸爸的好，讲爸爸的真，讲爸爸的善良。
“小贞，你知道吗？其实我早就在心里接受了爸爸，可是，我却一直没有叫过他，因为我叫不出来。”
小贞环抱着一一瘦削的肩，轻声地，“一一，我理解的。”
“小贞，我记得第一次见宁爸爸的时候，他说要抱我，但是当时我拒绝了。因为我害怕，我害怕宁爸爸会不喜欢我。”
一一的眼神扑朔迷离，她陷进了回忆里。
“后来，经过几年相处，爸爸对我确实很好，爱我，疼我，也严格要求我。我本来想，以后我要改口叫‘爸爸’的，可是我没机会了。呜呜呜……”
“一一，别自责，没事的。叔叔会原谅你的。”
小贞心疼的望着一一，抱紧她肩的手，更有力了。
【七】
这一年的清明节，一一和妈妈一起去给爸爸上坟。
跪在屈宁的墓前，望着墓碑上屈宁微笑的脸，一一泪如泉涌。
“爸爸。”一一撕声裂肺地呼唤。小柔泪如雨下。
“爸爸，一一来看您了。您在天堂还好吗？对不起，爸爸，这么多年，我那么任性，一直不肯承认您，但其实我早就在心里承认了，只是我叫不出‘爸爸’。”
“爸爸，在我心里，您是我永远的爸爸。”
“爸爸，下辈子，我还做您的女儿，让我孝敬您，爱您。还您这辈子对我的恩情。”
“爸爸，您听到吗？”
屈宁再也听不到了。
风起了，吹得树叶沙沙地响。细雨纷纷扬扬落在了一一的头上、脸上，落在小柔的头上、脸上。
那满天飞舞的雨丝，也是，一一眼里的两行愧疚的泪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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