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善本这次从西湖归来,没有回他在攀枝花的家,而是专程回到了故乡南江,以便亲自到父亲的坟头,再替父亲烧几顶草帽。虽然从攀枝花到南江并不太远,但他已有10年没有回来过了,因为故乡已经没有了亲人,每次回去不过只是为了到父亲坟头烧几顶草帽。如今,他已年过花甲,虽然身子骨还算硬朗,但指不定哪天就会一病不起,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故乡。
方善本从镇上买了20顶草帽和一捆草纸,他本打算多买几顶,只因故乡的四月天还不算热,所以镇上卖草帽的人不多。当他搭摩托回到村里时,太阳已经偏西了。此刻他正蹲在父亲的坟前,望着燃烧的草帽。草帽燃烧得很快,先烧烬后的草灰由白色逐渐变为黑色。青烟缭绕,弯弯曲曲升腾而去。透过青烟看过去,坟前的拜台不停地晃动着。上面摆放的白酒跟糖果也一起晃动着。
方善本站起来拿起白酒瓶,旋开盖子,握住瓶颈,从左到右将酒洒在了父亲的坟前。倒完一半,将酒瓶重新放到拜台上。他再次蹲下来,用树枝将未燃完的草帽挑到中间帮助燃烧。他慢慢地挑着,望着升腾起的青烟,心里默默念着:爸爸,你在阴间再也不缺草帽戴了。有了这些草帽,你再也不会热得难受了。爸爸,你知道吗?50年了,我们已经50年没见了,我以为秋兰早就已经死了,没想到这次杭州旅游却见到了她……
太阳就要下山了,西天及西山头火红一片,火焰般的红云夹杂着黑色,分成了不同的层次。方善本背后的树林子也被烧红了。林间猫头鹰时不时地叫几声,小虫子也在草中唧唧地叫起来。天上掠过几只燕子,一声声呼唤着,山间隐约传来鹧鸪的叫声,唯独没听到黄莺的啼叫。
方善本心里很清楚,故乡再也不可能听到黄莺的叫声了。那发出一声声清脆而婉转的黄莺,故乡再也听不到了。那全身金黄色飞起来形似波浪的鸟儿再也见不到了。50多年前,他还没有离开故乡之前,每天都可以听到婉转的莺语,像是一声声呼唤。如今再也听不到了,他也老了,秋兰也老了,他们都已经老了。
方善本自从5年前完全从市文联退下来之后,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干,就开始到处去旅游。老伴已经去世,三个儿子也都已经安家。他已经没有什么要操心的了,反而越来越怀念少年的时光。为了打发时光,消除心中愁绪,这几年他到过很多名景胜地,直到今年四月,他打算到杭州西湖去看看。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作为人间天堂,自当应该去看看。
到了杭州火车站,方善本迫不及待地赶公交来到西湖边上,买了一张西湖风景分布图,仔细翻看了一番,就在位于湖滨路的华侨饭店住下了。这次他打算好好玩一玩,以后指不定还能够走多少地方。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虽然湖滨路就在西湖边上,西湖的水在阳光下波光潋滟,但他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他要先解决住处,然后一个人好好地围着西湖走走,到处看看,以领略这人间仙境。
当他一切安排妥当,跨着一部照相机,手里拿着买来的地图就出来了。他先向西北方向慢慢走着,一路上观看着地上围起来的草坪,以及那些石碑上的题字。不时望望湖面,湖面游船点点,耳边是草坪中播放着的轻音乐,他感到惬意极了。这些年一直呆在攀枝花,出了到金沙江边去看长江滚滚浪涛以及江边燃烧着的攀枝花,很少可以感受到水的气息。
尽管是中午时分,西湖边还不显得热,湖面的波光在阳光下动荡着,太阳被稀释了一般,他一路走,一路观看,那些如织的游人来往穿梭,有的停下来拍照,也有专门帮助照相的人,大多都是年轻人,也有个别老太太在这里帮人拍照。他看到一家五口人正站在一棵大柏树下面拍照,最前面站着的是一个小女孩,最后面是两位老人,中间蹲着的估计是小女孩的父母。一家人都笑开了花。方善本会心的笑了笑就走开了。
不觉间,他已经来到了断桥,十几年前,他就看到赵雅芝演的《新白娘子传奇》,听说断桥一幕就是在这里拍摄的。他站在桥头景碑亭里,靠着外栏,望着断桥。旁边也站着很多人,有一群人是跟着旅游团一起的,导游正在跟他们讲述白娘子跟许仙的故事。白堤上面也有很多人,有的正从湖中间的平湖秋兰处过来,有的正往那边去。
他望着那些走走停停的游人,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也许他一个人,感到些许寂寞吧,要是在年轻20岁或者30岁,带上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一起来,也许就是另一番景象了。他将目光收回,刚才那些随旅游团来的人已经离开了,进来的是三三两两的游人。他没有去看他们,他们也没有人注意他。他望着那些亭柱,上面都有题字,但无心去阅读,读了就读了,反正记不住,人老了,记忆里也不比当年了。
正当他打算也走上白堤,到前面平湖秋兰去看看。一位胸前挂着照相机的老太太笑盈盈地向他走了过来。他也随之报以一笑,跟迦叶和尚当年顿悟一般,佛祖捻花一笑,他跟着笑了,于是得道了。那位老太太显然是冲着他而走过来的,刚才方善本也没有看到她。就在他转身之际,那位老太太就向他走了过来。
“这位大哥,第一次来西湖玩吧?”老太太亲切地问道,她的脸上始终挂着卓越的笑容,手里抚摸着照相机。
“是啊,第一次来。”
“第一次来,可得玩愉快,可得把西湖都装进你的心里带回去呀!”
“是啊,来一趟不容易。”方善本想借故离开,但第一次面对西湖边的人,不知道该如何与之打交道。
“对了,大哥,让我帮你拍张照吧,看你也带了照相机,就用你的照相机帮你拍吧,反正你也得找个人帮你拍照不是?”
“那好,谢谢!”方善本根本没有想到对方是否会骗他的照相机上去,说着取下了照相机交到对方手上。老太太打开了镜头盖,放在眼前试了试说,“大哥,你站这儿,我把断桥给你照下来,对,就这样站着,好勒!”
方善本好像个小孩子似的,规规矩矩地站好,先用右手捋了一下覆盖在额前的头发,他的头发已经花白,双手叉在腰上,嘴角裂开露出了牙齿,他的牙齿还未掉一颗,门牙洁白一片。眼睛睁得不是很开,眼角跟额头的皱纹暴露出,他真的已经老了。
“我数一二三就按快门,一、二、三。”随着“咔嚓”一声,跟着进胶卷的声音,老太太直立起来,将照相机交还到方善本手中。
“谢谢!真不好意思,劳烦你了。”方善本说着,将照相机装进皮盒子里面。
“说什么话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出来走走当是锻炼身体。”老太太将视线转移到湖中心,她的头发也已花白,但精神面貌极好,额头虽然布满皱纹,但显得很光亮,头前面被分出一条白生生的路子,后面被挽成一个小髻,用簪子别着。“如果有人需要帮忙,我就帮人拍个照啊指个路啊什么的。要是有人不嫌弃我这个老婆子,请我当个临时导游什么的,我也是很乐意的。你说是吧,大哥?大哥是一个人来的吗?”
“是啊!老了,再不出来就没有机会了。”方善本在想,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热情的老人,这次来杭州还真是来对了,上去住饭店,那些服务小姐也都很热情。但人老了,毕竟跟老人交流显得更亲切些,“不过也就是来走走罢了。”
“看大哥你说的,来这里玩,就是要玩得痛快。听大哥的口气,好像是从四川那边过来的。”
“是啊,你一听就听出来了。”方善本开始更加注意这位老太太了。
“我以前也是四川人,都50多年没有回去过了。”老太太说,转过身来望着方善本,方善本报以一笑。
“那真是太巧了,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老乡。”方善本突然感到开阔了一般,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老乡,毕竟是家乡来的,说话格外亲切。
“大哥是四川哪里人?”老太太好像迫不及待似的。
“攀枝花,以前叫渡口。”
“我是四川南江人。”
“是吗?我也是南江人,只是现在住在攀枝花。”
“南江哪个地方的?”
“正直区朱公乡方山村,知道那个小地方吗?”
“大哥,你说,你看——看来我们真是有缘,我以前就是方山村的人。山上有个洋芋嘴,最高的地方叫人头山,旁边有块大石头,叫方石头,下来是苦桐坡,再下来是一家姓陈的大户,我以前就住在那附近。”
方善本听到老太太的叙述,又勾起了他的回忆。但更令他高兴的是,居然在西湖边上碰到跟自己一个村的人,这在数学上面的概率是多大?他不知道,只知道这次来西湖真是没有白来,天下的事也太巧合了。
“大妹子,如果你不介意,我叫你大妹子吧?你是怎样来到这里的?”
“说来话长,真是一言难尽那。不说这些啦,几十年难得遇到家乡人,感到格外亲切,大哥,这样吧,就让我这个大妹子今天陪你走走吧。”老太太显得格外慷慨,见到了家乡人,精神更加好了。
“我也正有此意,你带路吧!”说完走在了老太太后面。
“来西湖,西湖新十景可以不看,但老十景必须看个遍,否则是白来了一趟。”老太太在前面边走边介绍说,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断桥上。
“大妹子说的是。”方善本迎着湖面吹来的暖风,惬意极了,童年的往事跟现实中畅快交替出现,但童年的往事一闪而过,现实的美景却不绝于眼。
“就说这断桥吧,它的历史可悠久了。”老太太说着停了下来,望着长长的白堤,“前面这就是白堤,我们现在站在白堤的东端。前面跨过锦带桥,就是平湖秋兰。”老太太说着用右手指着西面,“不着急,我带你慢慢欣赏吧!”
“好的,大妹子,你真是个好人。”
“大哥,可别这样说。当年拍摄《新白娘子传奇》的时候就是在这里采的景,在西湖古今诸多大小桥梁中,断桥的名气是最大的了。据说,早在唐朝,断桥就已建成了。而且就断桥残雪来说也有几种解释。较通行的说法是,每当雪后初晴,来至断桥上往西,往北眺望,孤山,葛岭一带楼台上下,如铺琼砌玉,晶莹朗澈,有一种冷艳之美。
“也有人认为,大雪初霁,登宝石山往南俯瞰,白堤皑皑如链。日出映照,断桥向日桥面积雪融化露出褐色的桥面一痕,仿佛长长的白链到此中断了,故以“残雪”名之。
“反正它的历史是够长的了。我们刚才站的那个亭子就是康熙御题的景碑亭,旁边的水榭叫“云水光中”,青瓦朱栏,飞檐翘角,够漂亮的吧?”
“大妹子,没看出来,你还真是个行家。”
“哪里呀,大哥,我不过是照着书上背罢了。”老太太望着方善本说,老太太慈眉善目,想必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要那些专业导游给你讲起来,头头是道,什么历史渊源都能讲个遍,我不过是从书本中看来的,其他的也就搞不清了。大哥可别笑话我就是。”
“就算是背也不容易,哪里记得了那么多?”方善本说。
“你要是闲着没有事干,背这点东西很容易的,反正也就是图个开心,儿子女儿都有他们的天地,我这个老婆子只有自得其乐了。”
“我看我这地图也就没有必要了。”方善本将地图折叠起来,放进了衣兜里面。
“走吧,我们到白堤中间去看看,站在白堤中间,望湖面是最惬意的了,然后我带你到平湖秋兰去看看,另外中山公园、楼外楼都可以好好看看,接下来我们可以跨过西冷桥到岳坟去看看,再到苏堤上走走。也可以看完平湖秋兰退回来从湖滨路转到南山路,一路沿着湖岸走。不过我建议我们一会儿退回来,最后上苏堤,这样玩起来更舒畅一些,特别是坐在苏堤边的石椅上吹吹湖风,那才是享受呢!”老太太边说边指画着,方善本完全把自己交给了这会还不曾真正了解的老太太。
“好的,一切由大妹子你来安排。”
“那我就替大哥你做主了,我们就先上白堤,去观看平湖秋兰,不过可惜要观看这一景,最好是在秋天。然后到中山公园走走,看完了楼外楼,我们就重新沿着白堤走回来上湖滨路。”
“你说了算,家乡人就是亲切,这是那辈子修来的缘分呀,是吧,大妹子?”方善本说。
“是啊,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跟我同一个村的人,四川来的倒是遇到过不少。”说话间来到了平湖秋兰,“现在的平湖秋兰这个地方唐朝时建了一个望湖亭。清朝的时候在望湖亭的旧址修建了御书楼。每当清秋气爽的时候,湖面平静如镜,秋兰当空,月光与湖水交相辉映,“一色湖光万顷秋”就是这么来的,故在湖畔立碑,题名“平湖秋兰”。上个世纪50年代末,又扩建和改造了八角亭。反正大体上就是现在这个样子。那些湖石假山间种植的是红枫、石榴、丹桂、紫薇等花木。宋王洧《平湖秋兰》诗云:“万顷寒光一夕铺,水轮行处片云无,鹫峰遥度西风冷,桂子纷纷点玉壶。””
“大妹子,刚才还说你不懂,我看你就是个大行家,哪个年轻导游也赶不上你!”方善本听着老太太的介绍,随着老太太的手指移动,他更愿意做一个听着,用心去体会的感悟着,而非一个观者。他现在终于明白,要想将西湖装进心里面唯有感悟唯有把自己完全交给西湖才行,单是用眼睛去看去欣赏是远远不够的。
西湖不但以它的景美吸引着游人,更以它的文化吸引着世界各地的游人。他就是其中一个,他看到那些外国游人不停地拍着照,讲着他不懂的语言,但外国游人赞赏的神态和惬意的笑声是相通的,他能够理解,能够体会得到。他们观过平湖秋兰,到了中山公园,一样的美丽,树木花草都显得新颖别致, 那些弯曲的花木,苍翠的松柏一一从他眼前掠过,他好像感到了每一朱小草的气息。草坪中插着的标牌上面写作“爱护花草,就是爱护你我的生命”,他望着这一切,淡去了老太太的介绍。事实上,老太太停止了介绍,微微闭着眼睛,感受这清醒的空气,聆听着草坪中和树上播放出来的轻音乐。
当他们来到楼外楼,方善本感到自己一下子年轻起来。湖面上吹来的风让他产生了一种醉态,真想就这样对着湖面闭上眼睛,感受它50年。他想象着自己生发了双翼,从楼台上面展翅飞翔起来。蜻蜓在下面飞来飞去,偶尔用尾翼点一下湖面,湖面立即泛起几圈细微的涟漪,那涟漪好像泛起在方善本的心里,发出细微的声音,那声音只有靠感觉才能够听得到。
“大哥,是不是不想走了,前面还有更美的地方等着呢!”方善本依依不舍地跟着老太太重新走上了白堤,穿过白堤上了湖滨路,游人依然如织,来往穿梭,个个脸上洋溢着舒心的笑容。小孩子蹦蹦跳跳跑在前面,大人在后面关爱的招呼着。
在这莺飞草长的日子里,烟柳掩映着画桥,整个西湖就是画,就是诗。无需要多少语言,只需要闭上眼睛去体会即可。顺着湖滨路,走在西湖岸边,可以看到湖面上露出水面的荷叶。如果是秋天,也许就可以看到那十里荷花的胜景了吧。不过这个季节也不错,单是烟柳就是一绝。远处山色空蒙,青黛含翠。一路上也是景观跌出,使得游客目不暇接。
方善本跟老太太走到市政府,转到了南山路,一路说着笑着,穿过儿童公园,过了涌金门,走到南山路同河坊街交叉的地方,便到了柳浪闻莺的正门。
“你到了西湖,如果不来柳浪闻莺,算是白来了。”老太太转过身来对方善本说,“尽管西湖十景苏堤春晓、曲苑风荷、平湖秋兰、断桥残雪、柳浪闻莺、花港观鱼、雷峰夕照、双峰插云、南屏晚钟、三潭印月各擅其胜,但你仍可以不看雷锋夕照,不去花港观鱼,也可以不听南屏晚钟,不观双峰插云,可柳浪闻莺你必须得来,这样才算不枉此行。”
“是吗?不过这黄莺的声音的确很美。”
“是啊,黄莺的啼鸣才是最美妙的所在。所谓柳浪闻莺就是观柳丝起舞,闻黄莺啼鸣。这里位于西湖的东南岸,南宋时这里是帝王的御花园。这些柳树柳型各具特色。”说着老太太指向那些垂头起舞的柳树,“你看,那些柳丝飘动似贵妃醉酒的称醉柳,枝叶繁茂好像狮子的头称狮柳,远远望去好像少女在浣纱的称浣纱柳。柳树间一年四季都有黄莺飞舞啼鸣,故有“柳浪闻莺”之称。我们现在站在门口,全园被分为友谊、闻莺、聚景、南园四个景区。园林中主要以柳树为主,也有不少紫楠、雪松、碧桃、海棠、月季、广玉兰等奇木异花。这里可是欣赏三面云山一面水的最佳宝地哟,所谓一面水就是指西湖水。”
“大妹子,我都听你的,不过这些黄莺的啼鸣的确让我沉醉。”方善本若有所思,“我已经几十年没有听到黄莺的啼鸣了,以前在老家的时候,我最喜欢听黄莺叫了。家乡除开黄莺叫起来很好听,还有鹧鸪、喜鹊、杜鹃,甚至有时候听到乌鸦叫,也感到特别的好听。”
“是啊,大哥,家乡的黄莺叫起来的确很好听。幸好我在这里经常可以听到。不知家乡现在是否还能够听到,我想我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再回去了。这么多年没有回去了,也不知道家乡的亲人是否健在。不过家乡的黄莺不单是在柳树间穿梭,更多的时候是在空中飞翔,状似波浪。夏天还可以经常在院子里看到,黄莺在高大的榆树或杨树之间活动。它那金黄色的羽衣穿流于绿树丛中,发出一声声清脆的歌声,就好像是一声声呼唤,到现在我都忘不了。”
“对了,大妹子家乡还有亲人吗?”方善本跟老太太站在水泥路面上,望着前面起舞的柳浪,深情地闻听着穿越柳浪的黄莺。
“不知道,大概已经没有了。我都离开50多年了。”
“你陪我转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呢。”
“你叫我大妹子就行了。”
“那怎么行呢?回去后跟孩子讲起,我总得知道是家乡哪位好人帮了我吧?”
“大哥,你看你说的,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闲着也是闲着。况且一路上不是我陪着你,而是你陪着我,我还担心你嫌弃我这个大妹子呢!家乡人就是不一样,能够遇到家乡人我说不出的高兴。”
“那倒是,接下来还有什么地方好玩?就劳烦大妹子你在前面带路吧!”方善本说,看到路边有个小店,“你在这儿等等我,我去买点水来,你要喝什么?”
“我不渴,你买自己的就行。”老太太说。
“这怎么能行呢?人可得多喝水才行,多喝水可以保养身体。”方善本劝道。
“那好吧,就帮我拿一瓶矿泉水吧。”
“好勒!”方善本答道。
方善本跟老太太喝过水之后,没有走进柳浪闻莺,而是继续沿着南山路向南走, 经过雷锋夕照,走上了苏堤。
“我就是一个人,也时常到苏堤上走走,这里不但桃柳夹岸,两边又是水波潋滟,湖面游船点点。只要走上苏堤便可以看到桃柳间那些鸟儿跳来跳去,发出一声声或清脆或婉转的啼鸣。人家说人老了,就喜欢图个安静,但我不知为什么,我反而在听到这些鸟儿的叫声时,呼吸着这里的空气才会感到特别的安静。”
“是啊,我也有同感,所谓‘蝉嘈林愈静,鸟鸣山更幽’就是这个道理吧。”方善本附和着说,事实上,这一路上大多数时间都是老太太一个人在说,方善本只是个听众,跟着老太太,欣赏到了西湖最美的景点。以前对西湖的了解也就“人家天堂”四个字所呈现的模糊概念,这次总算身临其境,并有老太太这样熟门熟路的带路人。
“也许是吧,反正我也说不好。”老太太说。
方善本跟在老太太后面,走在石板铺就的路面上,前面有一个旅游团,导游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手里拿着一把黄色的旗帜,正指着一棵古柏介绍着。被他带领的是一团老人,每个人都穿着白色休闲裤,白色休闲鞋,上身穿着红色夹克衫,头戴红色太阳帽。他们正围着古柏,听着小伙子的介绍。但这并没有分散方善本跟老太太的注意力,方善本只是望了一眼古柏,只见到树上挂着一张浅绿色铁皮牌子,上面刻着白色的字,具体内容看不清楚。
一路上,两人穿过锁澜桥,望山桥,虽然走得很慢,但很快就走到了苏堤的中间。此处石板路的两边都是桃树,粉红色的桃花开得正艳,地上的草头上落满了桃花,从湖面吹来的清风穿过桃林,桃花纷纷扬扬,从树上飘飘洒洒,悠扬着落到草丛上。
方善本记起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诗句,想起苏轼在西湖呆了那么多年,这里的“山寺”恐怕专门是针对杭州说的。百花之中,他最喜欢油菜花跟桃花,喜欢油菜花跟喜欢的一个人有关,而他喜欢桃花是单纯的喜欢,没有其他原因。他喜欢桃花的色泽,因为这里的桃花跟家乡的桃花一样,大多都是粉红色,而粉红色在他眼里就是温暖的颜色。
“我们到水边坐坐吧,一直走了这么长时间,大哥也累了吧?”老太太说,“人老了,不中用了,以前年轻的时候爬坡上坎,气都不会喘。”
“我也正想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那里有石椅,我们到那里去坐吧。”说着方善本走在了前面。
两人所坐的地方正对着湖对面的市政府,方善本坐在老太太的左手边,石椅旁有一棵柳树,柳丝垂了下来,在老太太的肩头抚动着 。湖面起了波浪,波浪从湖中心向他们的脚下涌来,在堤面相碰,被反弹回去,又反弹回来,消散了。又一圈圈细浪涌游走过来,重复上一圈细浪。
“每天到下午这个时候,湖面就会起浪,经常会有游船翻沉,这个时候一般小游船都不敢轻易到湖中心。”老太太喝了一口水说,“一会儿浪还要大些,最高可以翻卷到1.5米左右。”
“那我们坐的地方应当没有问题吧。”方善本看了看脚下的位置,他们坐的地方离湖面还有1米远,估计垂直高度也不下于0.5米。
“这里就算浪卷上来,我们也可以走开,没事的。”老太太说。
“这真是一个观湖的好地方,背后鸟儿齐鸣,前面湖光天色,又能听到山上的鹧鸪叫。”
“我小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看海,长大了真正见到了海又不喜欢了。因为在我的印象当中,海就是一碧万顷,当海浪滔天的时候,又如白色的墙面倒来。哪知道,我所见到的海都是浑水。”
“大哥一定到过很多地方吧?”
“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反正走过几个省,留下印象最深的也就云南泸沽湖,但比起西湖来还是差远了。对了大妹子,你说你当年住在陈家大户人家附近?”
“说啊,大哥你还记得那个地方?”
“怎么不记得?我也住在那附近。”
“是吗?那真是太巧合了。不知道大哥怎么称呼?”
“我姓方,叫方善本。”
“方善本?那么,你的父亲是方——方继辉?”老太太变得激动起来,转过身来急切地望着方善本。
“怎么了,家父正是方继辉,你也认识他老人家?”
“怎么会不认识呢?”老太太激动得说起话来结结巴巴,“我是秋兰呀,善本哥,我是秋兰呀,善本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你是秋兰?你真的是秋兰?”方善本死死地抓住了老太太的左手,“你真的是秋兰吗?你没有骗我吧?你知不知道我找得你好辛苦啊?”
“我也是啊,可是——可是——可是——”老太太的右手盖住了方善本抓住她左手的手,嘴唇颤抖着,眼泪簌簌地滚落下来,顺着嘴唇直往下掉,掉落在两人的手上,方善本的眼泪也跟着滚落下来。
“你知不知道,你当时走了之后,我找得你好心苦!”
“我知道。”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对待你,都是我的错,为此我后悔了一辈子,我以为我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再见到你了。”董善本抽泣着说,老太太不住地点着头,吸着鼻子,“我以为我会带着遗憾告别人世,现在总算在这里见到你了。”
“是啊,善本哥。”
“秋兰妹子——”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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