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时候，小青把写好的装进信封里。已经多年没有用笔写信了，平常都习惯用邮件方式。但是心里已经知道这封信是怎么也寄不出去了。

漆黑的，安静的夜，关了灯，只看见月光从开着的窗户倾泻进来。那样柔和的月色，像是一种最温柔的宠溺。忽然，心里一阵抽痛，想起已经逝去的爷爷，他的目光，仿佛也是这样，脸上笑着，对自己，从来都是温和慈祥，惯着，宠着。却不动声色。可是却能清晰地感受自己的幸福。曾几何时，他却没有来得及跟自己说一声，就这样闭上眼睛走了，口口声声答应着要等自己的。终究没等到，一句嘱咐的话都没有……走了，再也不回来。

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小青从小是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十三岁以前，跟父母不是很亲近。但是与爷爷奶奶却养成了相依为命的习性。记得很小的时候，一次写作文，题目为怀念一个人。是写曾经做过的一个梦境。梦里是长大后爷爷去世，自己在外地却没赶得及回来见最后一面，在葬礼的那天赶到，进门看到的却是遗像里爷爷惨白的笑脸，以及大大的奠字。那样突然失去至亲，并且更掺杂着满腹遗憾与委屈却无法释放的悲痛。当时的文章老师在课堂上念了出来，满室的同学有一半以上黯然或者抽泣。念到最后一段时，老师也有些情不自禁地起了联想，声音明显地凄然。固然文笔是一方面，但是那样真实的痛楚，却像是发生在眼前。最后的最后，没想到，这样狗血的一幕却是真实地发生了。十一长假，心里好像有了预感，家里人不好，当急急忙忙临时订票回去时，看到的却是多年前就已经在梦里预见的一幕。爷爷，确实没有等自己就走了。走了，永远地走了！

因为心里有了预见，可事实还是一样发生了。遗憾痛楚，自责悲愤，齐涌上心头。所有的表情都像是僵硬了，连最本能的反应哭都不会了。就这样僵硬着表情，眼泪也忘记流地走完了一场葬礼。但是，当爷爷棺木被放下，已经有人上前填上一块土时，小青才意识到爷爷终于是要真的走了，不是曾经的一场梦，扑上去抱着爷爷的棺木不放手。旁边惊愣的众人纷纷上前拉，指甲在棺木上都刮出好几道重重的痕，小青也只是声竭力斯地哭，不肯放手。仿佛这一放手，一切便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小青是固执的人，固执到只相信自己。不放手，固执地枉想，也许爷爷还能重新走出来，笑着宽容自己吵醒了他休息。拖了很久，安葬的吉时都已经快过了，最后还是众人请来奶奶，说一句话：“青青，放手，听话，乖。让你爷爷安心地走”。才颓然地任由众人拖开自己。

青青最乖最听话了，最中用的一句赞扬也不过是爷爷的一句：“听话”。每当自己任性过分了，爷爷最严厉的一句斥责也是一句：“听话”。然后，自己就会乖乖地安份下来。这么多年在爷爷奶奶身边，奶奶总会了解。可是爷爷走了，再也听不到那样一句话了。当自己再做出过份的事，或者任性过了头时。还有谁能轻轻的一句话，就让自己清醒地安分下来呢？

葬礼过后，又在老家陪了奶奶一段时间。算算请假的时间，已经一个多月了。每天的黄昏会一个人步行到爷爷墓前，只是静静地呆着，不说话，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伤神。老年丧夫的奶奶也是一样，两个人独自的世界是悲痛与怀念。当然还有相互安慰。不习惯的都得习惯。公司里几次打电话过来催。很想不去理会，但是公司里自己本职工作上很多事情都没有交接清楚，一个同事暂代着也很不耐了。最后，还是忍着伤痛，回去工作了。　说实在的，最刚开始的那一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工作的时间会忽然地流泪，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睡觉的时候。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悲伤里，不可自拔。生活的意义也仿佛是为了更好地怀念。

可是一个梦都没有。爷爷不肯来梦里见自己。在家的时候就这样跟奶奶说。奶奶也是。想梦都梦不到爷爷。奶奶会带着爷爷在世时的小媳妇脾气说爷爷狠心。可是在小青，却成了爷爷不肯原谅自己的怀疑。

小青记得的，回到家的那天早晨，跪在遗像面前，奶奶抱着自己的头。诉说着爷爷病发的经历：昨晚吃晚饭的时候看起来精神还很好，吃了药后，还喝了一小碗清粥。甚至还在椅子上坐了好久。去睡觉时也是高兴的。谁知后半夜，忽然就不行了。眼神涣散，四肢渐斩僵了，口里断断续续说不出话来。也不肯去医院，只是让没有守在身边的姑姑们赶快回来。当人都到齐了，就差了自己。奶奶跟爷爷说，青青也回来了，现在就在路上，一大早就能到。等下她。她回来看不到你，不知道要怎么找。爷爷失望的眼神里透出一丝期望，用已经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我等青青回来，我等我青回来。我等，我等……”可是那时候爷爷的眼皮已经快撑不开了，几次闭上又睁开了，口里还在念着，等……像是告诉自己一定要等一样。后半夜，原本漆黑的夜，都能见到火红的影子的时候。爷爷的眼睛却闭上了。再也没能睁开。小青想，也许，爷爷是怪自己的。所以不肯来梦里，连最后相见一次都不肯。他知道爷爷虽然对自己温和宠溺，可是惹到了，也是会像孩子的一样执拗，不肯理人。

爷爷，如果你知道，请你一定要来小青的梦里，拆开这封因为没有天堂的地址，而寄不出去的信，里面满满的，都是我对您的思念与愧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