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独自坐于窗前,任思绪如窗外的夜被霓虹灯染色般,寸寸剥落。月光照进没开灯的房间,明暗交错眉眼,隐约间,泪光点点。夜晚总是如此醉人,她如微醉的美人一样,优雅的扭动着她那纤细的腰肢,慵懒而性感。她也总是拿回忆当做诱饵,窥探人们无处不在的忧伤。华灯初上,世间所有的一切开始昏黄,暧昧无处不在,气氛微妙流转。所有动人而悲伤的故事开始拉开帷幕,才子佳人,跳梁小丑,陆续粉墨登场。欣言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的那句话:月光,华丽如绸缎。夜晚,诡异似狸猫。人生,变换似浮云。爱情,莫测如气候。
欣言随手点上一支烟,一吞一吐间,氤氲成一道道光圈。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吸烟的呢。是他和女友确定关系时,是他的女友离开之后,还是他的女友再次回来之时?她已然忘记了,她只知道,这个长度不到10厘米,直径不到1厘米的东西,可以让她短暂的忘记很多她不想记得的事情。她看着中指与食指夹住的那只烟,它一闪,又一闪,如空中频频闪烁的星,如眼中泫然欲落的泪。她想,许多事情,也不过烟头一闪的时间而已。比如呼吸,比如生命,比如,爱情。
有月光或灯光顺着拉开的窗帘钻进来,照得屋内一片迷蒙。隐约可见一张长桌,桌上有几张照片。桌脚处安静的放着一个旅行使用的大箱子和一个火盆。瞥了一眼旅行箱,欣言捻熄手中吸到一半的香烟,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张照片。月光洒在上面,映出了模糊的画面:一男一女,浅笑盈盈。他们靠的很近,仿若幸福的味道。手掌翻转,她看了一眼背面,上面是龙飞凤舞的八个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看这几个字的时候,她眼光深沉,渺然如同两道不见底的深渊。她拿起点烟的火机,接着,嘴角上扬,她轻轻的,无声的,狠狠的,笑了起来。
有淡蓝色的火光沿着照片一角爬上浅笑女子的眸。夜里微蓝的火光闪烁间,透过那双眼,欣言看到了从前。
所有的故事,都是如同另一个故事般开始。她的爱恋,始于他名草有主之时。她曾以为自己是满足于既能在远处静静的仰望、暗暗地关心,也能在走近时做到若无其事的这种状态的。她也以为自己从未奢望过这会是一场有过程的恋情,以为自己更加没有想过要让它有结局。后来她才发现,她不是不想,只是习惯掩藏。而隐藏,有时却又是那样的欲盖弥彰。
原来,她内心一直是充满希冀的。她越来越发现,对他的在乎早已超脱自己的想象。她是多么的不想承认啊。可是,铁证如山。看到他她会没有缘由的欣喜,不见他会莫名的心烦意乱。不由自主的被他的一言一行干扰和控制。于是,她知道,自己无药可救的恋上了他。所以,当他的恋情结束寻找一个寄托时,她接纳了他。所以,明知自己是一个替代,没有一句承诺,她也心甘情愿。所以,在他的旧爱回到他身边时,她愿意选择离开。
与他相识,是在大学。爱好文学的她和他一起进了文学社。初次见面,不过会心的微笑。他们真正的认识是从文字开始的。从最初对彼此文字惺惺相惜到现实间的朋友,没有花多少时间。只是他们的关系在成为朋友之后,就戛然而止。很多人称赞过他俊朗的相貌,但她的记忆深处,不可磨灭的却是他的那双手。很多年以后,她一直在想,一个男子怎能有这样的手。十指青葱,阴柔如海底的常年不见阳光的水藻。丝丝蔓蔓,纠缠入心。他像她的一个伤口,一个永不能愈合却让她时时揪心不敢忘却的伤口。
他和他的女友,认识在他们认识一年之后。那是一个姣好的女子,同样因为爱好文学而进了文学社。不过三个月,他就当上了护花使者,他们开始在学校的各种场所公开的出双入对。她只能暗自神伤。不知是谁说,爱情里,从来不存在公平。她先于她和他相识,甚至相知。只是,也只能停留在相知的阶段,无法再继续。只是缘分不到而已。缘分啊,欣言想,那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她犹记他与她分享追到她的心情。那夜,他们一起喝酒,他是全然的欣喜,她是暗自的伤怀。酒入喉中,火辣辣的疼。一杯,一杯,再一杯。酒瓶在身后堆叠,她想,醉了也好,可以换来暂时的忘却。可是或许,他是察觉了她对他的感情吧。因为在酒酣时,她仿佛听见他说,“欣言,对不起。”她笑,何必道歉,喜欢谁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是装不来的。而他也并非不喜欢她,他仅仅是不能像一个男孩喜欢女孩那样喜欢她而已。
她也犹记他的女友为了追求更好的前途在毕业后远飞国外时他的痛楚。他并没有挽留,而她没有追问他这是为什么。因为她明白,他对他的女友就如同她对他一样。没有挽留,是他最后的爱。他放手女友追求想要的生活,把伤痛留给了自己。这样的他,更让她心痛不已。
还是一个那样的夜晚,他们同样一起喝酒。只是,这次却没有人是开心的。欣言曾想,那时的自己是真的没有偷偷欣喜吗,是不是自己后来自动选择忘记了那样卑劣的感觉?但她最终记得的是,自己并不开心。有女友在身边的他,和她一起的时间不多,但不会吝啬对她这个好朋友付出关心,也不会对她吝啬他的笑。女友走后,他变得暴躁,变得阴郁,没有了关心,没有了笑脸。这让欣言更加痛楚,那种痛楚比当初知道他有了女友更甚。天知道,她只希望看到他笑,真心的,开心的笑。
酒瓶还是一样在身后堆叠,仿佛没有停止的时候。那晚,她获得了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拥抱。他抱着她,含糊地念叨着另一个女孩的名字,辛酸的而低沉的语气:“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她知道,这是他一直想对女友说的话。他微微抽动着肩,有泪水浸透她的衣服,灼痛了她的心。她认识他4年,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样子。心痛无以复加,但她没有回抱他,尽管她很想。她只是用力握紧了放在自己胸前交叠的双手,抬头看着没有月亮的天空,心里默念:不管多久,我都会陪着你走出这段伤心。
此后的日子,她竭尽全力为他疗伤。他也仿佛真的慢慢走出伤痛了。他又开始看她写的文章了,一如很久以前。他总是在看完夸奖完之后发表许多类似于‘好是好,只是太冷清’的话。他又开始笑了,他笑起来是如此的阳光,充满救赎的味道。他也开始关心她了,会在很晚发短信叮嘱她不要写文写到半夜之类的话语。种种暧昧伴随着甜蜜,在她心中发酵蔓延。
她想,这是好的开始。尽管他还是会避免说到那个女子的名字,尽管他也还是会对她若即若离,尽管他从未对她说过喜欢。年少时,她时常在书里、影片里看到那些只求呆在自己喜欢的那个人身边痴情人,彼时的她认为那实在矫情。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求回报只为呆在他身边的是这样的感觉。乍暖还寒,自己竟也做得如此甘之如饴。三分甜蜜,七分苦涩,大抵如此吧。或许也正是这七分苦涩才衬的那三分甜蜜是那么的弥足珍贵和来之不易。
一晃,他的女友离开一年了。一年的时间,她和他亲密了很多。他们互相知道各自的喜好,给对方购买自己认为足以与他(她)相配的礼物。他们也会一起看电影,他们还见过双方的家长。在外人看来,他们已经是一对情侣了。于是,在她二十四岁生日来临前,她为自己买了一条美丽的短裙,花了她半个月的工资,内心却满载着希望。曾记得他开玩笑地说她没有女孩的样子,但是也许穿上裙子会有不同。所以,她决定在自己生日那天穿上这条裙子,说出四年来未曾出口的爱。
生日前一天,她去饭店订了第二天八点的位置。点了一首《勇敢》要钢琴师在第二天他们约会时演奏。她把一切都安排的很周到。回家时,她收到了他寄来的一封信。打开,是一叠照片。是他和她前不久陪他的侄子去游乐场时,他们一起拍的照片。大多是两人与孩子一起照的,照片上三个人都是快乐的笑脸。看到最后时,欣言发现了一张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照片:一男一女,浅笑盈盈,靠的很近,仿若幸福的味道。她想起来,那时是他侄子去买冰淇淋了。欣言微微一笑,装回照片时,她看见了背面有八个龙飞凤舞的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是他的笔迹,笑容逐渐在她脸上扩大。
这个夜晚,欣言睡得很安稳。梦中,有他。
生日这天的晚上六点,欣言穿上了自己的那条裙子,她化了淡妆,显得清丽脱俗。她在镜子前审视良久,害怕错过每一个细节。直到所有的事情都让她觉得满意之后,她才对着镜子里脸红的女子笑了一下,转身出门。
六点半,欣言到达了饭店。他当然还没有来。但是,她不介意等他,五年她都等了,不是吗?她只是急切地想看到他看到她穿裙子时的表情,会是更多的震惊吧。她记得家人看到她身穿裙子时的震惊以及随之而来的赞美,他也会和家人一样的反应吗?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在她的思绪里流逝着。只是,她觉得这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却比那五年更漫长。当饭店时针快要指向八点时,等了一个多小时的欣言着急起来。她想,他怎么还不来,是堵车了吗?几天前看新闻,最近的车祸频率直线上升,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吧。不对,不对,时间还没到呢。他一向是个准时的人,他或许正在路上。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安慰自己。
八点钟的时针敲响,欣言起身向窗外张望,熙熙攘攘的人群,你来我往,却依然没有他的身影。她回头,放在桌上的电话也没有响的痕迹。她的脑中忽然闪现他在车座上满脸血痕的样子。不,不,她摇头,她宁愿相信他是因为事情耽搁而来不了了。尽管,那会伤了她的心。可是,为什么连电话也没有?欣言的脑袋再次胡思乱想起来。桌上震动此时想起,陌生来电的铃声。欣言脑海中忽然出现了医生对着电话向她诉说他车祸经过的场景,她走过去,飞快按下接听键。
“欣言吗?是我,手机没电了。对不起,我临时有重要的事,不能来了。明天到你家和你爸妈一起陪你过,好吗?”
“哦。好。没事。我也刚来,东西都没点呢。你忙吧。”
挂断电话,欣言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事。只是,她回神看着满桌的菜,苦涩开始爬上眉间。就这样了吗?她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就这样算了吗?不,不管怎样,不能放弃。于是,她结完帐,决定到他家门口等他。
乍暖还寒时候,穿着裙子的欣言感觉到夜风的凉气顺着裸露的脚踝爬上小腿,传至心间。她拉了拉外套,看了一眼手表。晚上11点50分,他还没有回来。再过十分钟,她就二十四岁了。他回来的的话,她正好可以在那个时候开口。欣言想,对她来说,这依然是一个完美的生日。
有车灯的光束从转角处射来,是他的车。欣言从角落走出,向他走去。远远地,她看见了他从车中走出的身影。他的手里,是一束鲜红的玫瑰。她停在那里,微笑着等他走来。可是下一瞬,她上扬的嘴角徐徐下降。她看到他绕过车,打开了另一边车门。从车内,走出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女子接过花,羞涩的低头。他也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笑倒在他怀里。欣言看清了的她的脸,是一年前出国的那个女子,他的初恋女友。
他拥着她转身,眼光仿佛朝她的方向投来,欣言匆匆转身,逃到了黑暗处。原来,她回来了。难怪他说临时有重要的事。是了,对他来说,这真的是很重要的事吧。欣言低头,十二点的时钟在此时响起,她二十四岁了。欣言想,就差那么一点,只一点,上天还是不肯给她机会。他们,她和他,许是真的没有缘分。拖着疲惫的身体,她独自回到家里。在自己的房间里,她放声痛哭。
手机在这时候响起,一条短信,是他的。欣言打开收件箱:“欣言,她回来了。我今天晚上没来见你,是因为我去见了她。她还是一样的美好。她说,她爱我如初。我的心再次开始狂热的跳动了。也许,我对她还没有忘情。但是,欣言,我对你不是全然无情的,这一年来你的付出,我能看见。你总是站在离我最近的地方。我一直认为你是最了解我的人。而这种了解,是不是喜欢,我不清楚。我想我需要时间静一静。我们都需要。我,你,和她。所以,暂时不要见面了。”
看完短信,欣言相信了他的话。因为她在他的字里行间看见了他对她的愧疚,同时,她也清楚的看见了他不爱她这四个字。但她无法恨他,因为他不足够残忍。她想,是她该放下的时候了。他和那个女子,才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一年的时光,如论怎样也是不足以与四年相比的。何况,从头至尾他对她都只有感激。感激而已。既然他难以抉择,那么,就由她决定吧。
有疼痛从指间传来,欣言回神,是照片上的火光绕上手指。疼痛的瞬间,有眼泪爬下脸颊。她告诉自己,这仅仅是因为疼痛而已。低头,那张照片还剩最后一角,其余都变成灰烬。男女的笑靥和过往的记忆一同在火光中消失。她拿起桌上剩下的照片,一起丢进火盆里。微蓝的火焰窜起,不过一分钟,所有的一切全部湮灭。
欣言转身,把护照装进皮包,弯腰提起桌角的旅行包,转身走出房间。关门的瞬间,她按下了手中那条短信的发送键,内容是:
子俊,我走了。这是我最后的决定。还有,请你,一定要幸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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