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理课上，讲到三大粮食作物时，常有学生问：小麦是什么？面对一群农家孩子，竟然对小麦如此陌生，不禁想起了七十年代知青下乡的一则笑话来——知青们看到满塬满垅的小麦，惊呼：天啦，做那么多的韭菜！

不能笑话孩子！我们湘中地区已多年没种小麦了。

在我的记忆中，小麦是我们那代人度过饥荒的救命粮。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湘中地区，一年虽种植两季水稻，尚不能解决温饱问题，要靠小麦和红薯方能方能度过荒时乏月。

小麦和红薯均属杂粮，这两种作物可以套种，所以农民常讲“三斤的锄头两斤的把，挖了红薯就点麦”。立冬前夕，收获了红薯，随即就可以播种小麦。有点播的，也有条播的。所谓条播，就是用锄头挖一条沟坎，把拌了麦种的火土灰撒进沟坎里，再施放点猪牛粪肥，盖上土就可以了。土要盖厚点，有农谚这样说：“麦见黄土豆见天，棉花籽只盖大半边”。不出半月，土里就会钻出一行行嫩绿来。小麦耐旱耐寒，在隆冬季节，竟能茁壮成长。下点冬雪更好，如果是场薄雪，白的雪，绿的苗，看上去就是一首诗；如果是场厚雪，就如同给麦苗盖了一床棉被。雪化后，麦苗汲取了甘霖，更加柔嫩可爱。

立春过后，天气一回暖，麦苗就疯长，细心的人能听到它们拔节的声音。随后就是吐穗，灌浆。从拔节到抽穗是小麦一生中生长发育最旺盛的时期，很快，小麦就长到齐肩高。阳光下，微风中，那整齐列队的麦苗似乎有点激动，漾起一波一波的麦浪来。

这时麦田也成了小孩们的乐园，他们成群结队进麦田扯野麦和猪草，收获一篮后，便掐根麦秆，作麦哨，嘴巧的能吹出一曲悦耳的音乐来。

“小满芒种边，荒山烂麦塬”。说的是小满、芒种之间，麦子成熟，等待收割。这时的麦塬，一片黄灿灿的。麦穗们装满了鼓鼓的麦粒，齐刷刷地低下了谦逊的头，五月的南风，吹送着醉人的麦香。父亲从麦地掐几棵麦穗，把它们插在神台前——“蔬食不忘天地德，布衣常念祖宗恩”啊。父亲留下一棵，把它放在两掌间用力一搓，“扑”的吹口气，麦壳随之飘落，手心里便躺着数十颗饱满圆润的麦粒，我从父亲手掌里抓几粒，放在口中咀嚼，满嘴都是麦芽糖的香味，最后剩下的是口香糖一样胶状的东西。

收割小麦是一项很诗意也很艰辛的劳动。麦田里人头攒动，一把把雪白的镰刀在厚实繁密的麦蓬中掠动，镰刀与粗壮的麦秆相触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齐肩高的小麦一垅一垅的被放倒在地。挥汗如雨，麦芒会不时刺疼你的裸臂或脸部，没有人叫苦，甚至不肯多伸一下腰。尽快收割，为了驱赶饥荒！脱粒，晒干，挑至公社仓库，可以换回一担一担的大米……

麦田的副产品——麦秆也是宝。那时我们常把它送造纸厂换几个钱，或许用它盖茅屋、编篱笆。最喜欢娘用麦秆编制的小筐，轻巧、美观，我常端着它，到后山摘草莓……麦秆还可以编织成的各种装饰品、创意画，2004年，我从贵州带回一幅麦秆画，它古朴自然，高贵典雅，令人爱不释手。

怀念麦田，每当回到家乡，看到冬天空荡荡的原野，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惋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