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好的烟雨多好的黄昏。

目光穿越坚硬年华。

我看见妈妈站在那个场边，举着一把旧伞。黄昏的天色昏沉。我从村小学走回家，远远就看见妈妈。她不曾接过我。刮风不曾，下雪不曾。那个黄昏，天地阴沉，风雨如晦。我记不起怎么样走到她的伞下，怎样回家。生命里每下过一场雨，我都会见到妈妈，沉默地立在那个黄昏，那片空场的边上。那是遥远的，我的童年。

那是遥远的，我的下着雨的黄昏。

我和爸爸躲在小草棚里。外面忽然下起大雨，宛如汪洋，隔绝了寂静的夜。草棚外只罩一层塑料纸。雨在外面布成帘。我趴在草毡上，看一点马灯光飘摇。雨从缝隙滴下来，噼啪作响。父亲坐在旁边。在广阔荒寂的田地深处。父亲给我讲故事。夜如此深，深进我的生命。到处都是黑暗。

父亲在黑暗里背我回家。雨愈发地大。有雷鸣和闪电。整个世界都是剧烈的“哗哗”声。我披着一块小小的塑料纸，伏在父亲背上，从头湿到脚。父亲在湿粘的地里艰难地走。我们走过那个雨夜。我们终于走回灯光明亮的家。父亲两脚湿泥。浑身淋漓。那一夜，我是他的小公主。我的生命不会贫寒。

我会穿过无数黄昏无数烟雨。

我会经过无数苍茫的疼痛。

雨声淅淅不停。

就像我披着旧的红包袱那天，就像迷蒙着小雨那天。小小的我走很远的路到田里寻找姥姥。我一个人走过潮湿光滑的乡间小路。红包袱破了一个洞。我一共拔了九棵草。姥姥用嘲笑的语气表扬了我。层层岁月都压在上边了。可是我固执地走回那个雨天去。我走回去，就知道我还在温暖地活着。活在初年的爱里。我不曾走开。

是的。那雨在窗外。故事在窗外。年华如流水也在窗外。

雨在院子里流成小河。在村子里织成解不开的网。雨渐渐带来暮色。暮色迷离。

我们围着小桌吃饭。静悄悄的。爷爷走进来。暮色留在门外。灯光下，爷爷沉默地坐着。我说妹妹给爷爷拿馍。妈妈新烙的葱花油饼。妈妈不爱说话。但孝顺。爷爷说吃过了。然后拿旱烟吸。昏黄的灯光把大团的雨晕推在门口。

一场时光，雨流成河。

我还是忘掉十九岁的那场小雨。我知道曾经我是多么珍惜。珍惜到频频回眸，千转百回。

我还是忘掉十六岁开始就发誓不忘的伊人。忘掉他的黑眼睛他的黑发。忘掉一切。

一切。

数不清生命里会有多少场雨。

数不清生命里会有多少的温暖和悲伤。

来来去去。本就如此。

在雨丝笼罩的黄昏，岁月也被什么笼罩。

这是宿命和启示。

这是我的一场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