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是孩子们的节日，这一天他们不必担心繁重的作业，不必重复四五个培训班的固定节奏，不必恐惧家长的冷脸叱责，这一天整个世界只有快乐，这一天整个地球都在对他们欢笑。

这一天，我也有了一个特殊的身份：作为家长参加外甥的学校庆典。这是外甥几天前就央求过的。前一天晚上，外甥飞快的做了作业，在母亲眼皮底下光明正大的玩了一会电脑游戏，接着舅甥俩还下了三盘棋。临到睡觉，每人催促上床，因为他知道明天不上课也没作业。倒是睡前整理了一下买来的礼物和零食，其中有自己的，有同学的，当然还有老师的。

六一这天，他五点半就起了床，我们抓紧吃了饭往学校赶。6：30到校时那里已有了好多孩子。接着是在老师带领下搞卫生，不仅有教室还包括操场。老师说这可不能马虎，因为学生要在操场表演，还有领导视察。

一切按计划顺利进行。8：00开始列队，学生一个方队，家长一个方队。8:45三四个领导模样的人到来坐在空了很久的主[xi]台上，9：00开始唱歌，唱完歌领导离开。没了首长的操场立即有点乱，几个家长说为领导15分钟，孩子们准备了三天。然而，这些并不影响孩子们的情绪，接下来是孩子们的节目。遇到自己的孩子表演，家长当然使劲鼓掌。外甥诗朗诵时自己也忙着使劲鼓掌拍照。到11：00外甥一脸满足的出来，学校的节目就结束了。

而作为家长，自己的任务当然还没完。那就是应外甥请求，为麦当劳奉献了一张崭新的毛老头。“可乐”足“火腿”饱之后，“家长”又奉献了同样的零花钱，到此为止，这家长的临时任务就算结束了。

看外甥远去前的笑脸，想想自己根本不曾有过的“六一”，知道如今的孩子们真是幸福。他们有老师组织，有亲身参与，有满堂笑脸，这活动会留下记忆，该值得期待。当然，这并非全部，因为我们知道他们更期待的还有“没作业，有小吃，有自由，可以玩，不被训斥”的特权。

外甥走了，节日依旧。因为满大街依旧是孩子们的笑脸，楼底下依旧是孩子们的快乐。到下午，禁不住返老还童一回，跟小区里邻居的孩子一起，很是疯玩了一阵子。擦擦一脸的汗，觉得自己仿佛也年轻了许多。

然而，孩子们显然比自己忙。随着家长们陆续出现，孩子们的人数也不断减少。不多会儿，偌大的场地就剩下了一个孤家寡人。而这没了少年玩伴的人，也只好收起童心，回头加入老先生们象棋大战的行列。等到在新闻联播里看孩子们的笑脸，就知道这一天结束了。仿佛就在从日出午后到太阳西斜这短短时间，自己走完了从童年到老朽的整个历程。

无论如何，六一还有点新鲜，而六二，六三，就更普通平淡，连一点短暂的快乐都不曾有过，再接下来就是更平淡的黑色星期一了。于是，再一次明白了“快乐”的本意：所谓“快乐”就是很“快”的“乐”。快速“乐”过了，就剩下漫长的“不乐”。所以有人说“快乐”其实就是“快死”。快乐以后，年轻不再，童年远去，这接下来的黑色日子，别说少年的热情，青年的激情，就是中年的温情，都已消失殆尽。回想三天的变化，仿佛在三天前那操场上天真烂漫演出的纯真少年，变成了广场上激情迸发的进步青年。然后又三天过去，这曾经的青年，变成了一个个包装精致的精明商人。又是三天过去，这志得意满的商人，变成了一群带路党或爱国贼！而所有镜头下的人们，无论年龄大小，也都是一群戴着面具的道具，他们早结束了童年，越过了青年，走进了暮年，即使还在喘息却已死了。

作为其中尚在喘息就要死去的曾经青年的一员，实在模糊了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也早已忘了时代是今夕何夕，仿佛成了一块还无生命气息的化石，只好在重温当年小平在接见首都部队军以上干部时的讲话里，期望看到一点历史的痕迹：

客观地分析事件的过程，反腐败只是这些别有用心的人的口号，是他们根本目的的陪衬。实践证明，我们的军队永远是党领导下的军队。在政治体制改革方面，我们要坚持实行人民代表大会的制度，而不是美国式的三权鼎立制度。美国骂我们镇压，他们也一样用警察和军队抓人流血。他们是镇压人民，我们则是平息暴乱。我们的军队，不愧为忠于党的军队，不愧为专政的柱石，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捍卫党的领导。首都人民是伟大的人民，他们救护伤员，解救战士，配合部队执行任务，主动给部队送去大批食品日用品，谱写了一首军爱民民拥军的"鱼水"新曲。……

读着这些话，觉得仿佛是恐龙年代发生的事，那形象也如恐龙一样模糊。然而就在这朦胧里，忽然又清晰的展现着另外一个日子：1976年清明。那个也曾被定义为打砸抢的反革命事件，几年过后居然翻天覆地成了声讨四人帮纪念周总理的“完全的革命行动”。这究竟是化石在做假，还是科学在发现？

无论如何，六一已经过去了，三天以后是周一。这个日子因其敏感，好像本就不存在。作为文字的历史，可以任由手指轻敲几下而改变，作为化石的历史，则要等待未来考古家发现。可究竟要什么机缘一个人才能成为化石呢？于是就只能无谓的在这里敲下一行文字，不为有朝一日被挖掘来重现一段历史，只为来证明自己还在喘息，祭奠自己曾经是学生，悼亡那些至今活在人们心中的学生。

于木鱼宅

2012-6-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