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飒飒,落叶满地。秋深了,阳光薄而软。
风拨弄着树叶,将这绿色一点一点蚕食。从市政府会议室出来,迎风立于寒意渐浓的街头,林逸突然有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工作繁忙,她已经很久没有去看望父亲了。那三间红砖蓝瓦的矮房内,父亲独自抱一方孤独,谁替他解忧?让他跟自己一起住,他又不肯。说是一个人习惯了,人多了反而不方便。
想啥哩,如此沉迷?年轻的干事雪儿悄然来到林逸身旁。
林逸是全市唯一的一个女镇长,年轻,有学问,有魄力,而且是个实干家。圈里人对她的仕途都很看好。
林逸淡然一笑,未答。
走吧,去逛逛商场买些东西,难得有空闲来城里一趟。雪儿说着挽起了林逸的胳膊。
算了,你去吧,我想去办些私事。林逸亲切的拍了拍雪儿的肩膀。对于这个刚走出校门的小姑娘,林逸拿她当女儿看。
北京现代绝尘而去。
出了城,林逸透过车窗,望着无垠的绿野和远方耸立的高楼,视线突然间就有了些模糊。
那个群山环抱的小村庄和村头那棵百年的古槐,真实地出现在林逸的眼中,朴素如昨,生动如昨。
这里是她的根啊。林逸却有些胆怯。
镜头一;低矮跛脚的男人刚刚做了父亲。看着粉嘟嘟的孩子,他激动的嘴角打颤,却说不出话。
镜头二;做了母亲的女人生气了,和跛脚的男人激烈的争执。女人把还不会走路的女儿放到地上,摔门而去。跛脚男人追了出去,半道又折了回来,抱起地上嗷嗷哭叫的孩子,眼里充满了温柔......望着敞开的大门,眼里含满泪水和怨恨,却又无奈的笑了笑。
镜头三;深夜,风雪漫天。女儿突然发高烧,跛脚男人背起女儿,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往诊所里跑。额头的汗水在寒风中兹兹的冒着热气。
镜头四;蹒跚学步的女儿跌倒了,胳膊被划破了一道很长很深的口子,汩汩的冒着血。听到女儿疼痛的哭叫,跛脚男人满脸心疼,肌肉轻轻抽搐,抱起女儿疯也似的冲出了家门。
镜头五;一天放学回家,女儿问跛脚男人我为什么没有妈妈?男人的心抽了一下,沉默良久,淡淡的说你妈妈去了远方,有一天会回来的。去吃饭吧,别凉了。乖。
镜头六;烈日炎炎的阳光下跛脚的男人手中拿着一支雪糕在学校门口转。雪糕快化了,男人一脸的焦急。
放学了,孩子们纷纷冲出教室。男人的眼睛四处搜寻,终于看到了心爱的女儿,一跛一跛举着雪糕冲了过去。乖,天热,吃块雪糕吧。
林逸的跛子爸爸来了。林逸的跛子爸爸来了。孩子们怪声叫嚷着,嬉笑着。
女儿打掉了男人手中的雪糕,怒吼着你以后永远别来了。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男人呆呆的站着,泪流满面。良久,弯下腰,拾起那块将要融化掉的雪糕。
镜头七;女儿考上了大学。跛脚男人拿着女儿的录取通知书亲了又亲,高兴地手舞足蹈,如孩子。
女儿看着父亲,喃喃着说学费......
这个你不用操心。就是砸锅卖铁也得让我闺女读书。
这时,男人的腰已经弯了,头发花白,虽然才四十多岁。
......
林逸就这样在这单亲的温暖呵护中长大。大学毕业后,她被分配到故乡的地区工作,直至今天荣任离家不算太远的瓦子镇任镇长。
到了,村口的古槐正飘洒着黄叶,向她诉说着岁月的沧桑。林逸疾步进家。静谧的小院里父亲正在喂猪。
林逸轻轻喊了一声爸,眼睛便湿润了。
父亲看了她一眼,表情有点复杂,嘴张了张,却没有说话,低下头继续喂猪,将林逸冷冷的晾在一旁。
林逸心中开始惶恐。爸,我是林逸,你的女儿,来看你了。
父亲蓦然直起了弯曲的腰,站的笔直笔直。满头的银发,满脸的皱纹,如村口的老槐。我知道你是林逸。你回来得正好,要不,明天我还得去找你。
有什么事吗?
你管的瓦子镇篓子村的张大三,多憨厚老实的人啊,却被村长骑在头上欺辱,你不知道吗?
林逸哑然失笑。原来是这事,她知道篓子村的张大三和村长王川因宅基地发生了殴斗,张大三告到了镇里。她让副镇长亲自去处理这件事,怎么会传到父亲的耳朵里。
闺女,你现在是公家的人,是父母官,可你必须记住,做人要有良心。这片黄土地上的人,永远都是你的亲生爹娘。再无能的人,他也有尊严啊,就像你爹我为尊严而活着。
林逸久久的沉默着。她不敢正视矮小的父亲。父亲此时凛然如山。
这些年,她雄心勃勃,政绩累累,可那体恤爱民之心呢?她想的只是为自己光明的仕途积累资本。只是在雷厉风行之后的酣畅淋漓。在父亲直立的身前,她那一点骄傲自信的勇气正在慢慢溃败。
爸,我知道了。我马上亲自去处理。
林逸潸然泪下抱住了父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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