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

让蒲葵扇

逮住了松闲

圆月——

教乌蓝的天空

甘作深邃的陪衬

繁星——

像调皮的孩子

眨巴着闪烁的亮眼

赣水——

是长江对姐妹的

深情馈赠

我和他

三十挨边的男人

寥廓纱厨

江水床垫

只留下裤叉

头枕微波

仰面江天

赤luo裸地躺在

洁白宽大的

吹塑板面

旁边仅放着

火机和香烟

还有他身上散发的

酒精的香甜

我们肆无忌惮

谈论着

谁家小妹

长得最甜

哪家少妇

挺拔香艳

当然更离不开

姑娘情书中

甜蜜的语言

童年

我可没有尝到

童话的鲜甜

也没有受到功利的熬煎

却实实在在

体验过

“元是今朝斗草赢，

笑从双脸生。”

夕阳中

发小们扔下书包

拎起竹篮

翠绿、紫粉的田野

就是我们

自然的乐园

渠水是救星

将棵棵野菜

浸泡得活活鲜鲜

把竹篮盛得饱饱满满

初秋

伙伴们的身影

淹没在原始的荷田

嘹亮的“呜呼”声

是彼此联系的

特殊语言

新鲜的莲蓬

成了颈脖上

骄傲的项链

尽管腿脚手臂

划出道道血痕

可脸上却荡漾着

收获的笑靥

忘不了某年元旦那天

家门口的赣江

河面被乌云似的渔船

遮得实实严严

天南地北的渔民

只待一声枪响

便操着五花八门的渔具

捕捞河鲜

午后二、三点

拢红的渔船

升腾着缕缕炊烟

全村黄发垂髫

满怀欣喜地赶赴河宴

我与牛崽

徘徊在河边

一口口吞咽着自己的

津涎

忘却了我的父亲

不在渔猎之列

那一天

母亲颇为大方地

为我煎了两个

金黄的荷包蛋

而自己却没有尝

一丁点儿

那是68年秋天

我既非初中

也非高中生

却未曾离开校园

一个星期天傍晚

我依然挑米带菜

赶到离家近二十里地的

校园

总想能重新翻开书卷

可一纸介绍信

一张“去安源”

竟迷迷糊糊地

离开了教室

以回乡知青的身份

回到了社员中间

与贫下中农一道

战天斗地，建设家园

第一次出工

便是去赣江打捞卵石

登上了一条乌黑破旧的木船

可风帆

还没有挂上桅杆

十多米高的桅杆

是摆在我这楞青小子面前的

第一份考卷

仿佛无所惧怕

我腰缠缆绳，脚绊围圈

一鼓作气爬上了桅杆的

尖端

任北风在耳边呜鸣

任身子绕着桅杆

不停地扭转

我终将缆绳

穿过滑轮

又重新回到甲板上面

可脸色

犹如猪肝一般

我的高中

没有教室

没有教材

却饱蘸汗水

如火如荼地题在

水库大坝的山岩

70年代初页

一个骄阳如火的下午

父兄让我奔前程似的

参加柘林水电站大坝的兴建

修水河边

从用毛竹支起工棚

到两年之后的凯旋

寒来暑往，黑夜白天

凭血气方刚

我汇入了七万大军的行伍

锹铲、肩挑；手推、力拉

用土石筑起山也似的围堰

使沙石使大坝

从河床底谷

长到猴子崖的峰巅

概念是亚洲第一大土坝

目标是让滔滔江水发电

每当工余时间

一位“五七”大军

便拉起京胡

自娱自乐，神情陶然

终于，我无法忍住

踩着旋律

忘情地嘶吼

“穿林海，跨雪原，

气冲霄汉……”

他眼睛一亮

用怀疑而又肯定的语气

“你读过书？”

“初中一点点。”

“累不累？”

“嗯！”

对话简短，然真情实言

“帮我写稿，轻松一点。”

我手足无措

然后无比欣然

从此，我便与语言文字

结下不解情缘

十八岁那年

一个水灵灵的姑娘

闯入了我的心田

土井台上

上演了一个

“道是无晴却有情”的经典

她悄悄来到我的面前

夺走了污秽湿漉的工装

于是一个揉搓荡涤

一个俯仰打水

配合得默契无痕

不用提脸上的滚烫

更不用说心都跳到嗓子眼

却没有任何表达的语言

只觉得心里格外的香甜

离开工地之前

留恋的字眼

无法排遣心中苦梗

而招工的信息

深深地嵌在我的心间

能否，能否让我留在这里

让我正式离开农家

由赚工分变成拿工资

尽管我也知道

也没有多少钱

能否，能否让回乡知青

也能与下乡知青

齐步向前一起比肩

这个念头

困扰得我夜不成眠

终于，我斗胆找到营部领导

这个“五七”大军慈祥的父辈

平日里，工作中

我切身感到他对我既宽又严

然他的脸上写着

爱莫能助的字眼

“小孩子，野外作业

即使有编，可够辛苦

还是回家

总有一天

机会会出现在你的眼前。”

我生硬的笑脸

仿佛在不断地抽搐

脸颊上挂着两道

滚烫的泪痕

嘴巴里再也找不到

合适的语言

重返故乡

大队书记曾有让我

开拖拉机的意念

可我却听到机器轰响

便觉得随时有爆炸的

危险

没想到婉言谢绝

却孕育了民办教师的讲坛

我格外钟情这一职业

忠于这份职守

仅两年竟以优秀民师

跻身为南昌师范的学员

十年饥渴，迷惘期盼

奏响了生命中梦寐的音响

尝到了甘泉的清甜

凤凰涅槃，枯木逢春

萌生出事业的嫩芽

孵化出叽叽喳喳的雏燕

怀着对新生活的憧憬

生命之旅

走入了鄱湖旁边

没学校，自己盖

没食堂，吃派饭

夜深人静

我淌下了男人的泪水

尝到了孤寂的思念

一个热心汉子

觉得我挺可怜

在他的窜掇下

我竟和一女赤脚医生

过起了同吃一锅饭

同点一盏灯的日子

每逢饭热菜香

这位浓眉大眼的姑娘

就会来到学校

甜蜜蜜地请我吃饭

而我们总是一前一后

或肩并着肩

日子久了

我觉得有些不自然

而内心深处担心的

却是自然

于是，我找到文办室的领衔

不等我说完

他前俯后仰地恭喜劝勉

从我的沉默中

他读出了我的纠结点

没出几天

我终于向医生道出了心潜

临行时

她放下手头的活计

拎着我的书包

送到村口边

我觉得自己是个无情的男人

良心上受到剧烈的责谴

当我告知伙费压在书的下面

她拎着我的书包扭身向前

我立在风中没得声吭

终于，我走了

可她站在那里

久久不肯回转

到现在，她的形象

还印在我的脑海

像女神一般

拥有脱俗的淑贤

一个春和日丽的日子

一位公社干部站在我的面前

“跟我搞农田水利规划，

愿还是不愿？”

我拎起被头

住进了公社机关的茅棚

足迹踏遍社里的田园

待蓝图晒出，已历时半年

剩下的日子则是可怕的赋闲

为重返学校

竟第一次动用人缘

一个落落大方的姑娘

在我称书记，她称爸爸的面前

絮絮叨叨，磨蹭了半天

才得以回到中学里面

生活恢复了正常

看书，上课；绘画，日记

散步，唱歌；读谱，调侃

临时教室的椽梁上

我高唱“满山的松树青又青，

满山的翠竹根连根。”

我的歌声荡漾在抚河之滨

在朔风穿堂的陋室

我轻吟“人望幸福，树望春，

解放挖掉了咱穷命根。”

我与一年轻女教师的话题

沉郁却不乏温馨

寂静的冬夜

她嘶哑的歌喉

仿佛在诉说幽怨

我紧闭双眼

可心却在那边

我的逡巡，我的信简

她的现实，她的理想

时抑时扬，若即若离

相互碰撞，弧光闪闪

有一天，她上学去了

馈赠她的只有

衷心祝福，深深思念

印在脑海的

只有第二故乡

原始的田庄，蔚蓝的湖天

清风停了

圆月白了

繁星闪亮

江水静恬

在这个世界，仿佛只有我和他

辗转反侧，絮絮喃喃

青涩的故事

在秋水长天中

空灵响传

我捧喝江水，点燃壮丽

双手为桨，双脚为橹

将洁白、宽大的吹塑板

划向堤岸

划入明天

2012.6.1

于南昌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