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年少时的同窗,因疾病瘁死。以为会从此忘记,不曾想,今夜他路过我的梦。)
午夜,梦回。惊醒时,夜色正酣。
汗渍涔涔地靠着床背,昏黄的灯光照出一室的清冷。
梦中的人,一下子跳出记忆。我欲梦吴月,吴月真就照我影。
真实的记忆已并不清晰,但午夜梦中的情景却是如在眼前,像一面镜子般淋漓可见。
还是那张英俊的脸,微微笑着,隔着万水千山遥远的距离,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纯白的衣角,如看一朵生长在树梢上的花儿,越过青青的山峦,穿过黛色的水波。
梦里,那张脸却离我很近,脸上的每一根细纹,都是我心底永远流淌着的小溪。还是一样的微笑,只是我能看出唇角清晰的轮廓。不再有现实中的遥远,不再隔山隔水。近得我能听见他的呼吸。
他的唇形刚毅,唇上有淡淡的黑圈,透着大男孩般的魅力。
他的衣领洁白,衣上的每一丝皱褶都很细致。他的眼睛还如少时的神采。
我见他,心还在跳。一如多年前,年少的我见年少的他。
我们总是远远地说话。我的声音很轻,怕惊了他。
花落树下,我们擦肩而过。我回头,他就走远了,只有背影留给我的眼睛。我只是吹过他生命的一缕风。花落了,清香散了,一切的相遇就了无痕。
那个时代是紫藤花,一串一串漫过篱墙。有些记忆,一直在墙的这边等待。 缘分终没有为我停留。
但这个午夜,他就站在我身旁,离我很近。
缘分来了,我装作漠然,一如从前他的漠然。心底却翻江倒海。
我只顾揉搓着自己的发,发很长也很黑,黑得乌亮,浸在水里,一提就像泪水,一把一把地掉落。
抬头,就对上他含笑的眼。他一个劲地说着“你什么时候同意?”“你什么时候同意?”“你什么时候同意?”声音愈来愈细,缥缈在烟波里。
他的眼,我的发,都罩在雾里,雾里的花悄悄开放。
醒来时,脑海里依然是他的追问,还有发梢拂过的香气。
少时的一份暗恋,就是清清的栀子花,香香地飘过生命。即使相隔如天涯,香气依旧在。
因此,没有遗憾过,因为不能同死,毕竟同生过。
直到那一天,他的照片被扎上了黑绸,我才知道,我们不能同死,也不能同生。我们已真正相隔了天涯路。这个天涯却不能逾越。阴阳界限,把生与死分成两地。这是世上是最远的距离了吧?
再相见就只有梦里。今夜,没有月光,没有星辰,他来了。隔着生死两茫茫,隔着一年又一年,紫藤花早已枯萎凋落,不复美丽。
但是他还是来了,是上苍的安排,还是心底的情愫偷偷上了岸?
他说要我同意,是要我同意手执紫藤花等在墙的另一边吗?还是同意今生无缘,来生再见?但来生时,我们怎么见呢?我那一把湿淋淋的发又该如何穿过时空,绕在他的指间?
也许是他没有喝孟婆汤,还在奈何桥上徘徊。我何其有幸,他等我在桥头。
以为我早已忘了,午夜梦回,却发现年少的光阴早已烙在心底。年少时相遇的人,相遇的事,在三柱香间慢慢燃烧,烧灼了我的脚趾,于是每一步,每一个夜都会走出一些痕迹。你来过,夜晚从此不再虚空。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流从之,道阻且长,溯洄从之,宛在水中央。
2008.3.12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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