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暮雨最是绵长,若是夹杂着狂风,将满地的枯叶旋上空中,再凑上道道闪电迅捷而肆意的切割着漆漆的天幕,怕是神鬼也要一并遁逃……
锵锵虽然是只发育得正要恰到好处的雄鹅,生有一贯的高傲和自负,然而,面对着当下的“众叛亲离” ,举目茫然的他早已被现实的残酷把满怀的机智勇敢打碎得七零八落。
天幕被一次次的撕扯着,凶狠的雷公就躲在背后窥视着藏起来的生灵,瞅准了就要愤怒的发难开来。
一天多都没有进食的锵锵倦缩着身子在一片芭蕉的叶子下瑟瑟发抖,浑身的绒毛有如被鬼魅舔了似,死踏踏地紧贴着还没有完全成熟的身体,耸拉着头,一双眼睛半闭着,他不敢看这眼前的世界,更不敢睡去,到梦里的世界,因为那里总在重复着一个骇人的场景……
锵锵是一个打小就过着快乐而优厚生活的家鹅,体格壮硕,毛管纯正,不但被父母疼爱,就是主人也是极其喜欢,更不用说是满院子里上上下下的的鹅兄鹅妹鹅姐鹅弟了,一个大约有七八十只鹅的大家庭除了黑天要回到主人的栏栅里,就是白天热热闹闹的嬉戏在村头儿的盏龙湾里,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 说老实话,要是没有之后的变故,要是没有锵锵偶尔道听途说的一条让众鹅心驰神往的小道消息,天天能这样过着简单而终日饱食的生活倒也是悠哉游哉。
一切的突变之前不是都能先有预兆。很多事情看起来像是机缘巧合,也难说不是命中注定。盛夏的一天,女主人突觉不适,本来以为养养就会好起来,谁知,境况竟一天差似一天。男主人郭义实在看不过去,便嘱咐年方十二早时从远房哥哥那过继来的小名唤作浑不怕的儿子好好照顾家里,便趁黑赶路想及早到山外给老伴儿找回医治的药来。要说这世上好人不都能得到好报,恶人也不一定都能得到恶报,有那么一句顺口溜说的好,叫做:修桥补路双瞎眼,剜坟掘墓子孙多。这一贯老实厚道的郭义由于心里一直惦记着家中生病的老伴儿,怀里小心揣着用细纸包着的药沫仍不放心,时不时的还要用手指按两下。在离家不到二里的返回路上,心想,翻过鹰嘴儿崖便可以望到村头的盏龙湾了,就不知不觉的加紧了脚下的步子,这一个不注意,二个没留神,竟失身跌了下去……
女主人是从郭义离开家时就惦记,盼望,担心,熬过了一个清晨又一个上午,心里就开始慌乱翻腾了起来,邻居亲近逐渐的聚过拢来,纷纷的出去打探寻找,终于在第二天黄昏时分才将血肉模糊的郭义从沟底的荆棘中背了出来,没多久便咽了气。眼见着朝夕相伴恩恩爱爱的老伴儿就这样突然间的撒手人间,再好的灵丹妙药也无法医治心里突然郁结的疾患,没多久,也随郭义去了,从此家中就只剩下了这个懵懂少年——浑不怕。
单说这个浑不怕,上到10岁的时候还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后生,平时也知道孝敬父母,读书也还上进,谁知竟被一个邻家不着调的坏小子曲三给嫉妒上了。曲三千方百计的想和浑不怕接近靠拢,竟然都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白忙活不说,还会被人家讥笑冷嘲,然而曲三就觉得没劲,见缝插针也要见着缝啊,不然这针还确实是没地方插,正要罢兵歇马,却偶然听到浑不怕原来不是他爹他妈亲生,他便把这话添油加醋的告诉了他。事情一下子就发生了逆转,一个前途似锦的翩翩少年突然心性大变,登时搅得家里鸡犬不安,老两口几经苦口婆心的劝慰解释都是无果而终。
现在好了,浑不怕没有了管束,再加上曲三的煽风点火,不但家里的鸡犬得不到安生,就是那群日起而出日下而回的鹅功臣们也开始了厄运。先是浑不怕拿着木棍使劲儿的驱赶着它们,让他们一哄的飞起来,而后便是相继的被拔了羽毛做了扇子,最遭的便是给下了汤锅……
群鹅不是面面相觑就是惊慌而逃,慢慢的由开始时的失魂落魄逐渐演变成了后来的情绪激昂甚或是七嘴八舌的想对策,终没有个像样的计谋,众鹅从此便每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悲惨生活。
终于有这么一天,那天烈日炎炎,浑不怕和曲三也热得懒在家里,七歪八扭的摇着鹅毛扇儿,浑身冒着热气,曲三慢条斯理的说:哥哥今天还想抓鹅不?然而他发出的声音一直也没有应答,便无趣儿的昏昏然睡去了,不几就流出了口水来……
秋老虎堪比盛夏那么燥热,再加上好多天没有下雨,盏龙湾里的水也是越来越少了,浑不怕和曲三现在是想什么时候来拿他们哪个下酒都能拿到哪个。不过,这几天倒是安静了不少,他们俩突然不怎么光顾这里,鹅兄鹅妹鹅姐鹅弟们到也踏实了很多,然而,谁都知道以后的命运多舛,只是心照不宣罢了。谁都不愿意起这个头儿,因为说了也没用,只能是徒增烦恼,莫不如过一天算一天,就看谁有造化了!
然而一个提议便在这时响了起来,犹如凉风阵阵的吹起,原来是锵锵慢悠悠的说:我方才听雁大婶描绘,说翻过了鹰嘴儿崖,然后绕过天时岭,顺着丢丢泉一直往下游去没多远有一片一大片的荻花甸,那里是莺飞草长,鱼肥水美的世外仙境,我们不防离开这里去过太平日子,大家说怎么样?众鹅一听立时都振奋了起来,便一个个磨拳搽掌,交头接耳的跃跃欲试,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年长的脖子上有一圈黑羽毛的老鹅不无忧虑的说道: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了还从未听有谁说过有这么个去处,先时许有倒也未可,眼下到处是铺路架桥,怕是寻遍天边也难寻到巴掌大块儿单属于我们这种低等生物的想处……这话一出,刚才一时沸沸扬扬的场面一下子像似被浇了一盆凉水,高涨起来的士气登时没了踪迹。
锵锵一时也没了主意,像似一座蓄势待发的小钢炮突然被塞满了棉花,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了一阵,终于苦口婆心的又说:各位都是打小看着我一天天长大的,想我们在这里一天便是危险一天,与其这么坐以待毙为什么不敢轰轰烈烈的去闯荡一番?横也是死,竖也是死,横竖是死还不如给他们看看我们鹅族个个都不是孬种!锵锵说到了激动处意气风发,便大喝一声:我提议,就趁现在我们一起冲出去,我排第一个,谁敢跟二?谁来……
锵锵一连喊了七八声也没有谁站出来,天宇内除了风声和远处的禅声悠悠静的就是地下掉根针都好像能听得见。锵锵热辣辣的大眼睛向各个同类们扫过,证实没有谁愿意跟谁他去寻找那世外仙境,便倔强的把头一偏,抬起两只枫叶般的脚掌,使劲儿的扇乎了一下翅膀,从高处往下一跃便扑棱棱的飞出去,然后慢慢的滑翔着……
然而还没等他着地,耳边突然想起一阵振翅的声音,锵锵回头一看,原来是一直钟情他的鹅妹妹尧尧,接二连三的稀稀落落的响起了一片,原来所有的鹅都跟了上来……
他们很快的就跃上鹰嘴儿崖,傍晚时分接近的天时岭。也就在他们要接近天时岭的时候,猛听得一阵狗的狂吠,所有鹅都听得出来那是主人家里的大黄的声音,心想一定是被浑不怕和曲三他们发现了一样追赶来了。众鹅开始慌乱了起来,他们个个晓得大黄的厉害,山谷里顿时哀声阵阵,四处奔逃……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个响雷瓮声瓮气的震彻了天宇,接着山雨无边无沿的倾泄了下来。大黄的声音倒是暂时听不到了,然而雨水冲下了山坡变成了泥水,稀里哗啦的泛滥了起来,鹅群一下子就乱了,脚下一跌空,便顺理成章的给带了去……
锵锵站的地儿还算实称,一时没有被冲下洼地,然而他怎么也平息不了要责备自己竟打了一场毫无准备之战。都是自己草蜢,因为一时的头脑发热在一个没有策划周全的方案时就头脑发热带领大家出逃。
风雨一阵紧似一阵,锵锵始终不敢合上双眼,因为他一闭眼那些凄惨的场景就越发的会展现在他的眼前。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雨停了下来,眼前也亮了,锵锵慢慢的迈开两只小蒲扇一样的脚掌试探着走了走,然后嘎嘎的向长空叫着同伴……
锵锵一边叫着一边眼泪扑簌的滚落着,慢慢的就上到了高处,四处望去,远处分明有一片片的水草相间一望无际的阔地,粉红色的花海镶嵌在明灭的一望无际的水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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