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零年夏初的一个爽朗的日子，在离五指山市郊不远处的一个岸边，在一株高大的菩提树荫下面的草地上，躺着两位年轻人。

一个从外表看来，高高的个头，方脸、宽阔的面颊。嘴唇边，鼻翼下，那略显稀薄的淡淡的胡须似乎在蠢蠢欲动地萌发着，把那高高的鼻尖衬托的更加耸立，有如西马拉雅山上的一座珠峰。那宽厚而墩实的肩膀虎虎生威地笼罩在青幽幽的草坪上，白净的皮肤略显圆润，看上去像个二十四五岁的小伙子。

而他身边的另外一位年轻人，似乎比他小上二到三岁，娇小的身材，弯弯的柳叶眉，三角眼，瓜籽脸。小巧的嘴巴微微向上翘着，把那矮矮的鼻梁显得更坪坦了。咖啡色皮肤似白里又微微透着淡红，桔黄色的超短发零散地很随意地蓬勃发展着。

她两手托着那尖尖的下巴，凝眸注视着远方的山野，过往的行人，行驶的列车，低飞的雀燕，甚至菩提树下那一片宽阔的草坪。她似乎又在静静地思索着什么？她在期待着一种答复，她没有开口，默默地，无声无息地燃烧着那一把无情的火焰。她天生就是一个十分自信又十分坚强的女孩，她认定自己所做的一切没有不对的理由。这个世界，这个宇宙都属于她所拥有，那么，她一定是上帝的信物，她必将完成上帝赋予她的历史使命。她不能亏待她自己，既然来到这世界上，就应该享受，一切都是她手中的猎物。

刘群山也不例外。她常想，她出生在一个中等干部家庭，这家庭给了她一个优雅舒适的生活环境，这不是上帝的奖赏是什么？而唯一有点遗憾的是上帝为什么不能给她一个像王贵妃那样的身材，那样的肌肤，那样的脸庞，就这一点已是成为她人生当中的一个小小的污点。可是，不一会儿，她就不在意了，过去就过去了，不再想它了。到得再次郁闷时，她又把这事重新搬进自己的脑海里，但一会儿也就释然了。

她喜欢看蓝天，蓝天上有漂亮的白云，有绚丽的彩云，还有浓密的乌云；天空中飞翔的有乌鸦，有喜鹊，还有金色的大雁。这不也是上帝所赋予的吗？况且自己的身材与长相怎么说也瞧着顺眼看得过去，最起码也符合她中等干部家庭的身份了。

而唯一今天令她不快的是刘群山怎么啦？他这些天怎么了？对她淡淡的，不冷也不热，这两三年来他们的爱情发展指数已经相当的高了，最起码也有五个级别了吧。可是，她--赵燕敏，怎么就得罪了这位刘家公子爷了，你也不就是沾着你老爸的关吗?你老爸又怎样？不就是赶上改革开放后下海的转业干部嘛，现在场面可搞大啦，一个延寿旅游服务公司，当年要不是我爷爷鼎力协助，恐怕你也未必有今天，哼！五指山分公司的副总，眼高啦，瞧不起人呢，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才不吃他那一套呢。

天空中晴朗得像水洗过似的，白云一丝一丝地在上面浮着呢，太阳渐渐地离赤道近了，温度一阵比一阵高，可他们爬在菩提树下的草坪上，对气温的变化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只是感觉微微地吹来一股风，说不出地舒服。但两个人仍是相对沉默无言。

刘群山仰天躺着，稍稍眯起一双不很大的蓝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从他那笨拙的身体，谁也不会想到他心满意足，自觉心旷神怡。他很不自然地躺着，他那方方正正的脑袋很不协调地连着他那粗短的脖子，就是他的那坚实而厚硬的手，紧紧地裹在一件白t恤衫的躯体里，他的一双长腿粗壮而结实，活像一根汉白玉石柱，只是上粗下细，略显细白而匀称，那圆润平滑的膝盖高高地凸起。所有这些姿态都显得不很自然，但你却不能不承认他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在他那显优美笨拙的身躯上，处处都显露出气度非凡的痕迹，他的面孔不很漂亮，甚至有点滑稽可笑，可是却表现出他是惯于思考的而且心底善良，这个刘群山怎么也不忍心伤害他的女朋友，可是，他得想办法向她解释。

“为什么不能像我这样仰天躺着呢？”刘群终于开口说道。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他想从另一个话题切入，不至于让人心情沉闷。“我这样仰天躺着多舒服呀，你可以看蓝蓝的天空，你也可以看白色的流云，还可以看那绿色的树荫。整个若大一个宇宙尽收眼底，你可以全部的放松，身体的各个部位，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松驰下来。两腿曲得累了，你还可以伸直，你看我这个样子多么舒服啊，舒服极了。--当你懒得把脚翘起来的时候，你看就这个样子，那青草地就在你头枕下面，那种夹杂着土腥的芳草味道你照样可以闻得到。假如你对这一切风景看厌了，你还可以研究并想象，那天空中飞翔的小鸟，看看它们有多忙碌，又多么开心，这个大自然是属于它们的，不是吗？的确，你看我这样，这样好多啦。而你却俯在草坪上，两手托着下巴，你能感受到的，那股风吹来的芳草味，你的眼前就那么一个小小的视野，你这样的姿态一点也不能放松，难道不感觉累吗？你要记得，你也有放松的权力，谁也不能剥夺的，好好放松吧，小姐，不要紧张，把四肢可以完全摊开。”

刘群山像个演说家似的，从鼻孔里含含糊糊地说了出来，口吻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样子完全是懒洋洋的，斜着眼向赵燕敏瞟去。后者宛若从前，似乎对刘群山的话不为所动。刘群山接着往下说：“最使我感到震惊的是，燕子那种对生活执着的态度，和那种顽强拚搏的精神，他们南来北往‘漂洋过海’的精神，好像生活对它们来说真的是那样的自在逍遥。而人类的生活中为什么有许多烦恼与不愉快呢？噢！天那，你看那些讨厌的蚊子吧，尽管你在不停地盯着它，而它却似乎没有感觉到你的存在，竟然要飞到人的鼻尖上来，正拿它当作自己的一顿丰盛美羹呢，这真是对人类的攻击与莫大的污辱。但若从另一方面看，它们的生活却又有哪一点比我们好呢，既然我们是高级物，是大自然的万物之灵，我们自命不凡，人定胜天，可以征服一切自然，为什么不可以征服自己呢？喂！小姐，你能不能开心一点。噢！对啦，一阴一阳谓之道嘛，道家有云：溺水死者，仰者为男，俯者为阴，可为至死不改阴阳属性。”

“放屁！你才死了呢，见鬼！”赵燕敏终于开口了。

刘群山暗自心理偷偷一乐：“喂！我的小姐真是金口难开呀！我刘群山功夫不负有心人哪，你是金口，你就是花岗岩脑袋，我也能让你开窍啊，我说你迟早会开口的，呵呵！”

“你刚才罗索一大堆，烦不烦呀！”嘴上挺硬，心里却乐得眉开眼笑。刘群山一个温文而雅的人，哪来这么多话，哪来这么多的幽默，以前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啊。噢！对拉，可能是当了副总吧，地位不同了，语言幽默自然有风趣呀。再仔细一想，不对，大概是他的那位上司许总给他传染的吧。哈哈。

“吹牛！你真会吹牛，天下所有的牛都被你吹死了。”

赵燕敏心中的那块疑团顿时被一股风吹得消烟弥漫。她开心地笑了，没等刘群山回答，像驴打滚似的翻了一个身子仰天躺在草坪上。这一翻却贴到了刘群山的身上，贴得紧紧的，生怕再分开半步。便即开口道：“刘群山啊，我说你应该改一下名字了。”

“改什么呢？”刘群山把臂从胯下抽出来，如蚯蚓般地瞬间插进赵燕敏腰际，用力一钩，把赵燕敏的身子揽了回来，轻轻地压在刘群山的上面。

赵燕敏喜滋滋的，她的身子从来没有过这样地贴近刘群山，那股只有男人身上才有的特殊味道缓缓地从她的鼻孔钻入，使赵燕敏瞬间陶醉。那种感觉有如真得进了天堂一般，虽然对赵燕敏来说，她的男朋友不止一个。可是每一个男友带给她的感受颇有不同，她在享受着所有男人附在她体内的万千般的气息。就像一个母猪周围跟着一群小猪崽似的，整天围着她团团转，她却像一个慈母一样，精心打理着这些孩子们的喜怒哀乐。但她不能没有刘群山，刘群山是她心中的最爱。这一瞬间的欢畅真得如一条干涸的小鱼游入大海一般。

赵燕敏想像着天空中的美丽，想像着大海的辽阔，想像着草原的宽广，还有那一望无垠的平川，生机勃勃的景象，那蠢蠢欲动的小草。可是那岸上的一片五颜六色的野花却是她无法用想像来形容的。真美！至于她家卧室里有一个大玻璃缸，那缸里养着十几条五色小金鱼，她想像它们的自在也就是她今天的快乐。

又一阵轻风拂来，带着花草泥土的芳香，沁入她的心田，这芳香使她忽悠一下，像在天空中漂着似，又结结实实地坠了下来，把她的意象带进现实中来。耳边轻轻传来：“燕敏，你说啊，改什么名字呢？”

赵燕敏略加沉思，顿时喜上眉梢，轻轻地笑道：“我说啊，你应该叫‘牛’群山啊，刘总改成‘牛’总吧。”

刘群山并没有回答，双手却不自觉地从赵燕敏的两臀部慢慢地向上平移，直到背部、肩膀、脖颈、头发，最后扭动了一下身子，将赵燕敏的头压在了他的脸上。两人激情般地相互亲吻着对方。虽然压在刘群山身上的是赵燕敏，可是他的脑海里始终在想着一个人，那个人是谁呢，是什么模样儿？他真得想不起来，也无法想像。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见过那女孩，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女孩，竟然走进了他的心田。她是海市蜃楼？还是沙漠绿洲？可是在现实中真真实实地有这个女孩存在，这女孩名叫“娜娜”，是他上一周前在网上聊天时认识的，那女孩对他有说不出的温柔，说不出的可爱。就像一个疯魔似的，一下子就伸出手来抓住刘群山的魂魄，让他不得不去想她，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女孩，一个新认识的网友，多么可爱而迷人的网友，可是他们谁也没有见过对方。

刘群山几乎被赵燕敏压得透不过气来，嘴唇紧紧地贴着对方应该贴的部位，他们的眼睛都已经闭上了。其实，就是睁着眼也看不见什么了，一定是两个怪物，两个被瞳眸放大了的怪物。他们在地球上发现了一个源泉，像猪八戒似地用嘴奋力地拱着对方，发誓要在那里挖出一口水井来。刘群山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谁都能够感觉出对方的状态来，可是赵燕敏怎么也不会想到现在她身下的这个刘群山只是把她当做娜娜的化身而已。

赵燕敏突然间抬起头来，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刘群山，问：“群山哥，我问你，你说什么叫爱情呢？就比如是不是像我们今天这样吗？你一定要回答啊！”

刘群山睁开了双眼，看着赵燕敏，心里乐呵呵地笑着。连嘴角上都带出了笑意。

“不许你睁开眼，不许你笑，你要认真地回答，答复我！”

刘群山又闭上了双眼，默默地享受着，难道这就是爱，这就是爱的滋味，他怎么来答复她呢？赵燕敏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他真的一点也不知吗？见她妈的鬼去吧！老子才不吃你这一套呢！

“燕敏啊，你说呢？什么叫做爱情？就像我们这样吗？”刘群山反问道。

“快，闭上眼！将眼闭起来嘛，人家在问你呢，你答不答？”赵燕敏认真地一本正经地说。

“答，我答。”刘群山只得又闭上了双眼，说：“爱情，这个东西，是一个精神上的，形而上的唯心论，能凭空想象，又抓不住它的真正实质，但又确实存在的。在我看来爱情是自私的，是不可分享的。既然你爱上了一个人，你就得把全身心搭进去，这是不言而自明的。比如一颗心吧，它不是一个西瓜，一盒生日蛋糕，它是不能被分割的。如果你爱上了，那你就做对了，走自己的路，认定是正确的勇敢地，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直到永远。我，现在拥有你，心里充满着激情，它已经将我的心中的烈火燃烧起来。我只想向你解释清楚，这个大自然赋予了我们所有一切，对我们影响这么大，它激起了我们对爱的需要，却又无力使这种需要得到满足。就好比这菩提树，这草坪，它给了人类无私的奉献，但我们对它却并不理解，却本身又对它有所期待。燕敏，你看这太阳有多美，这天空有多美，这大自然有多美。假如，你此时此刻所拥有的和得到的是你心爱的人所付出的，那么，你的心就不会忧郁，这个大自然所给予的就是快乐，就是美，大自然就会随着你的快乐而快乐起来，附和着你的音乐一同歌唱起来，只要我们爱了，付出了快乐了，还需要什么苛求呢！”

“群山，我发觉你变了，变得像一个资深的哲学家了，像一个领导了，口气都变了，语言都变了，连味道都变了，不是吗？群山，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啊！”赵燕敏叹了一口气，可是又不忍心破坏刚才这么美好的气氛。她缩回头来，用耳朵轻贴着群山的胸膛，静静地听到心脉一次又一次地跳动。

……

菩提树下，很阴凉也很安静，飞到这里来的蜜蜂和蚊子，也似乎停止了嘤嘤的叫声。那碧绿的小草，一片郁郁葱葱，像一个大草原似的非常的干净，不带一丝丝金黄，全无波动。远处的葡萄架下，开满了鲜艳的小花朵，迷人的可爱，引来了蝴蝶，引来了蜜蜂。连蚊子也离开了他们身边，离开了菩提树，跟着蝴蝶与蜜蜂凑热闹去了。每一次呼吸，一股甜甜的芳香侵入到肺部深处，那肺叶像得到意外的惊喜似的，欢快地扇动着。尽情地将那温馨的芳香带了进去。

菩提树旁的对岸，一片宽阔的麦田，绿菌菌的，惹人视线，在微风的吹动下，尽情地舞弄着它那柔软的身姿。坐在荫凉的静处，尽情地感受这大自然的气息。那金色的太阳，那蓝蓝的天空，那碧绿的田野，不时地唤发出大自然的气息。使人感到十分愉快，使人又顿时昏昏欲睡，同时又激发起人们的幻想。

老马一笑

於二0一二年五月四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