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青春祭zllsmzxy

发表于-2012年05月28日 中午12:34评论-11条

高三分班后的第一天,一个夏秋过渡的季节。空气里总是浮着一层磨人的灼热,滚烫滚烫的,似乎要硬生生地给人烧出一个口子。

教室里面熙熙攘攘聚集了不同颜色的脸,有男也有女。男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天南海北高谈阔论;女生则相互八卦,偶尔花痴般地调笑一番;她们变换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姿态和声音的分贝,总之是挖空了心思要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她落在人群的最后,坐在角落的窗边紧挨着墙。只一眼便觉得她与众不同。她低调,安静,一副永远都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整个世界也因了她变得宁静起来。 

“杜薇薇。” 女生看着我走进,落座,浅浅地笑了一下,再次重复,“我叫杜薇薇。”

“白絮,柳絮的絮。”视线聚集在女生的脸上,突然觉得她就像一朵百合,清新、脱俗,漂亮极了。

有男生出现在教室门口,很突然的,气氛开始高涨。姑娘齐刷刷地用兴奋的目光打量着他。他很高,看上去就像一根细细长长的竹竿,头发细碎略微显长,眼神狂傲。这张脸并不陌生,他经常出现在球场和布告栏这两个能让姑娘仰慕和垂涎的地方。仰慕是因为他拥有一个帅男孩似乎与生俱来就该有的精湛球技,垂涎是因为布告栏的一张张处分通知正好印证了那句亘古不变的老话: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男生高抬着尖尖的下巴,嘴角微扬,像是在挑选某种商品似的,目光放肆地从这些五花八门的脸上迅速掠过,最后定格在我身边的女生脸上。男生选择了她前面的位置。

电话忽然唱起歌,是周超打来的。

“今天接的挺及时的。”周超语气相当满意。

“如你所愿,有事?”

“看你这语气,没事我就不可以打给你么?”他说,“我说咱俩怎么总是分不到一块去?”

“我倒是想进5班。”高三分班考试的结果就是我们两个一如既往的被分隔两地。从不奢望能与他在同一个班级,于我来说,是早已习惯的事。几个5班的女生仰着脖子缓缓走过,不可一世的样子,我忽然有点心烦,“得要有能耐不是么?”

“哦?”他假装好奇,“是因为我么?”

“呸。”

“哈哈,被我说中了?”他大笑,“要不改明儿我去教导处说说,让我退居二线得了,免得你寂寞。”

“神经病,没事我挂了。”

“开个玩笑啦,”没来由的,周超停止嬉笑,“中午等我一起吃饭。”

“再说。”我挂了电话,觉得脑子里像是麻花扭成了一团,转头看见女生正盯着我看,有点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 

中午周超迟到了近二十分钟。虽然嘴上装硬,但每次面对周超总觉得是没来由的身不由己。

周超来的时候身边还多了一个女生。女生裸露在宽大校裤外的大腿就像两条玉竹,新鲜水嫩,白到透明。

“我先走了。”女生懒懒地瞅我一眼,独自离去。聪明的女孩都明白在优秀的男人身边周旋是个辛苦的差事。

“不亏是周超,开学第一天就能勾搭上这么漂亮的女生。”望着女生远去的背影,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觉得她有点可怜。

“你是在吃醋么?”漫不经心的口气,目光里始终保持着那一丝骄傲的味道。

“最近学校可是严打,小心被年级主任逮个正着!”

周超大笑,“学校哪天不严打?能抓住我的老师还没生出来呢,再说了你不也经常和我在一起,怎么就不担心你自己?”

“懒得和你争。”去食堂的路上与杜薇薇擦身而过,彼此互相微笑了一下算是打个招呼。

我指指杜薇薇的背影问周超:“她是我同桌,漂亮么?”

“一般般。”周超盯着我,笑眯眯的,眼睛也弯成了两到月牙,“还是絮儿好看。”

心脏猛地抽搐起来,红云开了一脸,像是一头扎进了火堆里。

“你还是离我远一点,我可不想被扣个“早恋”的罪名记大过。” 我慌忙低下头,走快了几步。

吃过午饭回到教室以后杜薇薇忽然放下原本捧着的书,凑近我小声说,“刚才那个是你男朋友么?挺帅的。” 

心里一慌,像是被揭穿了什么大秘密似的,我急忙为自己辩解,“不,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而后的日子,白昼开始一点点变短,气温逐渐回落。日子过得很整齐,每天都是三点一线地和地球周而复始旋转。 

除去吃饭散步和睡觉,杜薇薇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写字,不停地写,上课也不例外。我很诧异,诧异她怎么会对这些枯燥的东西这么感兴趣,诧异她的脑子里怎么总能生出这么多想法。杜薇薇说文字是伟大的是神奇的也是安全的。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我们有太多的无奈,人真的很渺小。”杜薇薇说,“不管是自然还是命运都永远无法驾驭,只能任凭摆布。”

“你是一个感性的女孩。”我说。

那是一个有风的星期六晚上,我和杜薇薇在路边吃麻辣烫。风吹得铺在头顶的油布“噗噗”作响,就像一只垂死的大鸟在做最后挣扎。

“这点我不否认。”杜薇薇侧过脸来淡淡一笑,自然而然略微带着点妩媚的潜质,“理性不过只是一种衍生物,但往往能抹煞掉人性最原始的本质。”

杜薇薇平静的叙述,身上依旧混着一些若有若无的茉莉香,这是一种极其单纯的味道,和那些成熟的“理性论”有些背道而驰。秋夜的风夹杂阵阵凉意从肤间掠过,带着些许萧索混混沌沌地堙没在缭乱的空气中,一下一下地扰着人心。眼角一瞥,好像有个熟悉的身影从身边走过,抬头寻找,却发现都是些陌生的脸。

结账的时候老板娘说已经有人替我们付过了。

“是个小帅哥付的。”老板娘说话的时候眼里闪着暧昧的光,“他还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老板娘把一张纸条塞到杜薇薇手里,然后像是无意又像是刻意地溜须了一句:“现在的年轻人真有一套,长得漂亮就是好啊。”

纸条上写了一串龙飞凤舞的电话号码,虽然只是一排数字,但足以看出写字之人并没有多少才学。

“你打算打给他么?”我问。

“打。”杜薇薇收起纸条,语气坚定,“至少把钱还给人家。”

午夜,杜薇薇发来一条短信,说今晚的饭钱是坐在她前面那个男生林哲付的。林哲说当时他也在那里吃东西,碰巧看到我们,就在结账的时候一起付了。原来这个世界真的小到会有那么多的碰巧,我笑笑,回复:钱明天还他,别忘了谢谢人家。多余的回复,就像那条蠢透了的滥借口一样滑稽可笑。

高三,一个斑斓的年代。所有人都试图在这个懵懂的花样年华里找出点所谓的爱来填补内心的空缺。很多事情在冥冥中都有它注定的轨道,一切都让人措手不及,却又顺理成章地无可挑剔。林哲和杜薇薇交往了,过程简单明快,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似乎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不过没人会在意,在感情这种路上过程永远不及结局给力。

林哲是符合国际标准的五项全能生。抽烟、喝酒、逃学、打架、泡妞样样精通。只是奇怪的是,这样一个男生身边却总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姑娘。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姑娘们的骨子里那种飞蛾般的执着和自以为是全然成了他少女杀手的祭品。如果说历史是踩着千万白骨过来的,那么林哲就是踏着无数残花起家的。

深秋的午后阳光散落,透过树叶间隙影影绰绰,斑驳的碎屑在地上来回摇晃。周末我和杜薇薇一起出去逛街,回来的时候在她家楼下碰到一个男生。男生有着清秀的面容。笑容明朗没有半点杂质,让人有种掉进了阳光里的错觉。刚看到他的那一刻我怔住了,恍惚间我误以为那是周超。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们很像,不管表面多么和善随意,却总有种咫尺天涯的距离。

我们本该擦肩而过的,但他叫住了杜薇薇。杜薇薇显然早就看见他,她拉着我的手明显紧了紧,转身之前求助似的看了我一眼。

“我早两个钟头就来了,”他走近我们,朝我礼貌性地笑了一下,然后又望向杜薇薇,“打你手机没人接,我又不敢走怕把你错过。”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她的眼睛像朵厚厚的云似的,沉沉地和她对视,仿佛一不留神就会掉下来。

“这是我总结出来的一些做数学应该注意的事项,还有很多例题,送给你的,希望对你有帮助。”杨宇舟拿出一本厚厚的本子,看来是花了不少心思和精力。

“谢谢费心。”杜薇薇看了一眼,“给飘雪吧,给我是浪费。”

“飘雪自己会做,况且我和她没有关系。”他那张看上去永远都是那么安逸的脸上浮出一丝细微的焦急,像是特意在解释什么。

“那是你们的事。”她对他说,“我要回家了。”丢下这句话,都不及于我道别,她转身进了楼道。

杨宇舟怔怔地看着她消失的身影,好半天才艰难地开口,“希望你能替我保管,她需要了你再给她吧。”

他把本子交到我手里说了句谢谢便转身无奈地离开。看着他的背影,骨子里潜藏的那份傲气已经被杜薇薇摧残地体无完肤。那个落败的身影,让人心生怜悯。忽然有点庆幸,他到底不是周超。

十一月底,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雨,气温一下子降了许多。秋天的雨就是这样,下一场就冷一点。

杜薇薇生日也随着这场雨如期而至。早上在女生嫉妒的目光中林哲为杜薇薇戴上了一枚银色的戒指。戒指只是从淘宝网上买来的便宜货,年少的孩子们也只能在有限的心智和金钱里办一场所谓浪漫的爱情家家酒。

放学的时候校门口挤满了人。天很冷,寒风如同刀子一般狠狠地往脸上割。然后我看见了一脸温柔的林哲,和他平时张狂的样子截然相反。杜薇薇和我打了个招呼,从我身边走过,林哲瞟了我一眼,目光瞬间冷了回去,也没有要搭话的意思。我目送他们远去,坐上一辆出租车。

一辆黑色的a6停在我跟前,车窗摇落,是周超。我记得上高一的时候他爸爸就给他买了这辆车,周超对车的看法也和同龄的孩子不一样,他说他喜欢奥迪股子里特有的那种庄重和低调。只可惜他驾照还没考出,所以这两年一直都是有司机在开。

“看什么呢,快跟我吃饭去。”他冲我招手,这才猛然记起,今天也是周超的生日。

“我说今天怎么没看到你,原来是请假出去逛街了。”我和周超一起坐在后面。

“反正不听课我也考得出来,”周超不以为然地笑笑,“不过今天倒是真把我吓到了。”

“怎么回事?”我调侃他,“还有能把你吓到的?” 

“今天我在西湖名品街看表。”周超说,“有个小偷,竟然趁我在看表的时候偷我钱包,幸好有个学生经过故意撞了我一下,那家伙才没得逞的,后来是他悄悄告诉我小心口袋,我才反应过来。”

那个钱包在周超眼里就如同他的命,因为里面有他素未谋面的母亲的照片。以前听周超说起过他母亲,一个迷恋华丽物质生活的女人。在女人的眼里男人只分有钱和没钱两种,在有钱的男人里又分肯为女人花钱和不肯为女人花钱。而女人偏偏碰上的只是一个有心为女人花钱却无力挣钱的男人。物欲横流其实是个亘古不变的现象,只不过是随着时代的进步而日益显著罢了。在婴儿满月时,女人很适时宜的地与另一个男人比翼双飞了。男人大发雷霆,扔完了所有和女人有关的东西,并且禁止周超提及女人。这么多年周超只能靠着当年男人清理门户时那张漏网的女人照片在心里暗暗思念。

“你恨她吗?”我这样问过周超。

“算不上恨吧,”周超说,“她觉得幸福就好。

周超的嘴上不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多少还是有恨的,至少从他滴水不漏地继承了他父亲的本事来看,他也存着报复的心理,虽然替那些无辜的女人不平却也实在找不出责怪他的理由。这么多年看着周超家里的“二妈”就如同他身边的姑娘像雨一样,一场接一场,仿佛拥挤的人群,一代接一代的消失。姑娘们也并不在乎,照样前赴后继,因为她们找到了一个有钱又肯为自己花钱的男人,即便自己只是一个玩具,起码实现了它的使用价值,也没什么遗憾。男女之间其实也有公平的,比如说互相伤害。

“你在想什么?”周超的声音把我唤醒,“想得这么入神?”

“没什么。”我转移了话题,“那个学生是谁?”

“我不知道,忘了问他叫什么名字,不过那个小偷和卖表的真欠揍。”说到这里周超的音量不自觉提高了,“尤其是那个卖表的,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早就看到小偷,但是不敢出声,真他妈没种。”

“注意文明用语,你很少犯这种低级的错误的。”我说,“现在人都这样,没什么好生气的。”

周超和林哲一样,只不过是个比他高档一些的混混而已。一是因为他家里有钱有势,不怕惹上什么麻烦,二是他本人比较有涵养,不像一般的古惑仔那样满口粗话,动不动就寻衅斗殴。其实除去一些小混混原始性的本质外周超也算的上是一个绅士。尽管如此,我对周超的这个问题还是有些避讳的,这方面我们一向没有共同语言。一时间我们没有话题可以继续进行。

“白絮,原则的事是没有人可以改变的。”

车停在一家西餐厅的外面。餐厅的装潢格调很高雅,灯光柔和如流水一般从脸上缓缓淌过,生活也似乎因此有了质感。

待服务生撤下后,周超递给我一个蓝色的盒子,“送你个水晶手机挂件,我也有一串。”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机。

“我不能收。”心里一惊,果断地将盒子推回给周超。

“一个普通的礼物而已,没别的意思。”他又把盒子推回给我,“下午逛施华洛世奇店的时候顺手买下的,放心,不是情侣的。”

“那也不要,你生日我都没礼物送。”

“我没那么多讲究,别再推了。”周超硬是把盒子塞到我手里,“东西反正是送你了,怎么处理就随便你吧。”

菜一样接着一样上来,周超不再说话,埋头吃了起来。

买单时,我抢着付了钱。

“你这样让我很不爽。”周超终于不高兴了,“白絮。”

我点点头,学着他惯用的口吻说:“给个面子,这顿饭就当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吧。”

走出餐厅,周超抱怨说没有吃饱,非要拉着我再去找点吃的不可。看看时间才八点多,不好意思扫了他的兴。最后我选择了和杜薇薇常去的那家麻辣烫铺子。因为天冷,今天麻辣烫的生意特别好。在一堆人群里,我们意外地碰到了独自一人在选菜的杜薇薇。

杜薇薇说林哲临时有事,她就一个人逛到这里解决晚餐。

周超招呼杜薇薇坐下和我们一起吃。

“不好吧,”她看看我说,“我还是一个人随便吃点。”

“没事。”周超大方地摆摆手,“我要早知道咱俩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刚才就把你一起叫上了,这缘分可是几世都修不来的。”

吃到一半,我再次遇见五班那个有着瓷白色大腿的女生黄梦瑶。女生的眼睛上多了两条眼线和一副假睫毛,比从前在学校里的样子要妩媚的多。她身边还站着杨宇舟和一个女生,女生很瘦,立在风中仿佛随时都会被折断。一件雪白色的针织毛衣,牛仔裤,很清纯的样子,她就是飘雪。

周超看到杨宇舟后眼里流出了欣喜的光,他说他就是早上那个吓跑小偷的学生。

于是三个人的晚餐最终演变到了六个人的宴会,就好像在电视上看到的六人晚宴的相亲节目一样,只是我们这里男女比例失衡,总有人是多余的。一切都是那么安然有序,周超对杨宇舟千恩万谢,使杨宇舟觉得本来很小的一件事变的多么伟大似的而有些受宠若惊。

“你眼光不错,”周超对飘雪说,“他是个爷们。”说的飘雪满脸幸福,紧紧地挨着杨宇舟,好像是捏着一个宝贝生怕突然窜出个人来把他抢走。

“你夸人还挺特别的,”杨宇舟尴尬地笑了两声,嗓子有些沙哑。 

我看了一眼身边的杜薇薇,她正按着胸前垂落的发丝小心翼翼地吃着碗里的东西,没有表情,好像什么都没看见。棚子顶上老式的灯泡正好照在她的脸上,蜡黄蜡黄的,像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结果。

走出铺子,正欲散伙之际,林哲迎面走来,还是那一副目中无人的傲然表情。他叫杜薇薇的名字,搂住她。杨宇舟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终究没有再说一句话,和周超告辞了。他的影子在雪地上一点点拉长,有失落的重影。剩下飘雪追在后面大呼着他的名字。

林哲的眼睛盯住了黄梦瑶,目光炽热。

“薇薇,这是你同学么?”他故意大声地问她。

“不是。”杜薇薇淡淡回答。

黄梦瑶笑得一脸妩媚,却不敢搭腔。林哲这才注意到她身边的周超,他挑起一只眉看他,眼里充满了不屑。

周超很平静地拿开了黄梦瑶的手,走到车边对着她喊了声“上车”,那辆象征着金钱与权力的轿车就这么霸道地占据了黄梦瑶的双眼,她再无犹豫,抛下林哲跟着乐颠颠地钻进了后座。物质的女孩其实是最容易被掌控的。

车子扬长而去,留下两道孤傲的痕迹。在周超的眼里黄梦瑶不过是一个战利品,即便只是一个青涩的男孩,心底还是藏着那份作为一个雄性动物永远不可撼动的尊严和权威。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林哲的脸上有点难看,却只能往肚里咽,在强他几倍的周超面前他只能一败涂地,带着杜薇薇离开。人群像洪水一般朝四周散尽,我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看着铺子的老板娘忙着端菜收钱,竟产生了一丝羡慕之意。

第二天杜薇薇没有来上学,她向老师请了三天病假。就在她请假的第二天,有同学说看到林哲和5班的黄梦瑶在图书馆后面约会。

我没有告诉杜薇薇这些,但凭直觉,她和林哲之间一定出了什么问题。杜薇薇淡然一笑,“没什么,立场不同,我只是坚持了一个女孩该坚持的东西而已。”

之后关于黄梦瑶和林哲的流言一直在绵续,周超知道的时候也是一脸的淡定。那时我才知道那天黄梦瑶坐上他的跑车是周超对她执行死刑前的最后一个晚餐。

和杜薇薇一起被林哲邀请去吃晚饭是寒假的第一个夜晚,距离上次周超生日整整一个半月。不过我很清楚,我只是个附带品。

我们去了市区一家川菜馆吃饭。林哲的狐朋狗友也都在,都是一堆染了五颜六色的杂毛小子。房间的灯光很白,穿梭在缭绕的烟雾中,照得每个人身上的刺青分外夺目。

期间不断有人来敬杜薇薇酒,左一句大嫂,右一句美女。林哲眼里笑眯眯的,闪着光,“怎么样?我眼光不差吧?” 

我回头看看坐在身边的杜薇薇,她笑盈盈的,对身边的一切仿佛都毫不在乎,她的脸在惨白的灯光下隐隐透出红光。

晚饭后我们去了ktv,在那里他们又点了好多酒,一个个都是老道成精的样子。灯光被打到最暗,只有头顶用来调节气氛的彩灯在慢悠悠地旋转着,使得每一个人的脸上都被扭曲成五颜六色的。

“你叫什么名字?”有个男孩递过一杯酒,瞪大眼睛扫视着我,他的脸在失真的灯光下跳跃着有些狰狞。

“谢谢你,我不会喝。”男生那副志在必得的表情忽然让我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别过头去。

“说话别那么死。”男孩扬起嘴角,“大家一起出来玩玩嘛,用得着那么清高?”

“晚上你别回去了。”林哲凑过来对我喷着酒气,“他家有的是钱,再说,杜薇薇不也陪着你么。”

男孩都不过只有十八九岁,说出来的话却总能让人联想到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的暴发户。男人的眼里女人没有好坏之分,只有昂贵和廉价,年轻的女孩不过只是一个新鲜出炉的一般等价物而已,只要支付等额或是打个折扣后的现金,便可任你挥霍。

“不必了。”杜薇薇起身拉住我,完全无视林哲脸上渐渐密集的乌云,“你们玩吧,我们得回家了。”

我们没再多说一句话一起逃离人群,任凭他们在背后大骂没种。我们相互搂着,疯狂大笑,就像两个疯子。那天晚上我陪着杜薇薇在便利店买了好多啤酒,坐在西湖边上,喝掉一罐又一罐,直到她不省人事地倒在我肩上。后来我只有打电话给杨宇舟,让他把杜薇薇接走。

杜薇薇说过杨宇舟的家风很严,所以打电话给他虽然觉得是情理之中,但当他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时还是免不了会觉得意外。我总有办法的,他说。就是那一次,我才明白原来能为一个自己关心的人单纯地义无反顾,其实也是幸福的。

生日那回他们离开后林哲就已经提议去杜薇薇家里住,她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在这个放任开明的社会不算什么,但她不是一个喜欢追赶潮流的人,她有自己的坚持。也许她会从此失掉这个男朋友,但是那又如何?都是些没有意义的虚浮,年轻的女孩就该守住自己的底线,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情都是必须的。

回到家将近一点,老妈看见我就破口大骂,那一刻我却笑了。原来有人管束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起码它给了我足够的安全感。

寒假是短暂的,叶子慢慢吐出新芽,白昼开始变长,一转眼离高考只剩下两个月了。

春天的雨后,天空是一种明晃晃的蓝,似乎轻轻一绞就能挤出水来。一直到很久以后,回想起来,记忆里还是留有那一片湿淋淋的天空,宛若水晶。天空其实是一个很尴尬的角色。

当黑板上距离高考的数字变成60的时候,我们的身边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周超和林哲因为打架收到留校察看的处分。被打的是重高的一个学生,事情就发生在我们校门口,听说那个学生被周超从背后用酒瓶砸了脑袋,幸亏没有伤及后脑,在医院缝了几针,并无大碍,但目前还无法上学,只能在家休养。

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震惊之余更多的是不解,乱七八糟的。偷偷看看身边的杜薇薇,她用手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窗外,眼里全是从未有过的沉凝。

直到后来飘雪在校门口找到杜薇薇,她声泪俱下,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被打的人竟然就是杨宇舟。飘雪将对林哲的怨恨在杜薇薇身上发泄地淋漓尽致,只是她不知道真正让杨宇舟走进医院的人却是周超,是那个曾经被杨宇舟帮助过的男孩,那个曾经在吃麻辣烫时大声夸她有眼光的男孩。

周超没有再来上学,据老班的小道消息说他要出国了,现在正在办手续。他没有和我联系,我有几次想打电话给他,却始终因为没有一个合适的立场而放弃。林哲回学校后似乎也收敛了不少,每天上课的时候闷头睡觉,下课以后和杜薇薇安安静静地恋爱。学生时代的新闻总是如昙花一现,没有什么话题能长期流行,很快打架事件便慢慢被人淡忘,杜薇薇由始至终也没有和林哲提及半个字,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

五月,天气慢慢转热,高考的浪头势不可挡,一下子淹没了整个高三。

初夏的午后,连空气里都充满了静谧的味道。周超忽然给我打了电话。

那天,我们去了湖边。我们沿着湖走了一圈又一圈,像是一个个滚圆的句号。有风吹过,夹杂着阳光温热的气息和青草的香味从脸上轻轻拂过。

“我要去加拿大了。”周超说,语气平淡,“后天上午的飞机。”

我呆呆地立在那里,风吹乱了头发,正好挡住我的眼睛,这么多年的错过已经让我麻木,都忘记了惊讶该是怎样一种表现。也许从我们认识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越走越远,从前的点点滴滴还在心头萦绕,十二年的相处又算什么?分离是早晚的事,一句话,一抬头,一切都已经变了样。

许久,脸上终于展出一个笑容,“那祝你一路平安。”这也许就是我现在唯一能够想的到,也是唯一能对他说的。有个成语叫做沧海桑田,时间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东西,世事多变永远只能在时间的掌握之中。如果是物换星移,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流逝蜕变,也没什么,但如果只是俯仰之间呢?一弹指顷,所有的东西都变得面目全非,又该如何承受?

周超说这里有他无法弥补的遗憾。那时我才知道打架事件的始末。林哲和杨宇舟应该只是井水与河水之分,但是命运如果想拉拢一些人却是轻而易举的,它总能想到办法。只不过是无心的一撞却成了点燃的导火索,某些深藏着的渊源总有一天会被另一种方式挖掘出来,战争一触即发。林哲扬言要教训杨宇舟,他按下了兄弟们的电话。

周超不敢再去回想一个月前的夜晚。一场普通的朋友聚会却成为他永远抹不掉的阴影,震天的音乐,雀跃的彩灯,当酒精超出了承受的指标,理智也化为一腔热血溢满了整个大脑。朋友接到电话,兄弟有难,定当两肋插刀。走他们这道的最讲求的就是个“义”字。

混乱中,他拿起酒瓶狠狠地朝男生的头上砸去,一声叫醒酒中人,他认出了声音的主人,理智像是被点燃的氢气,瞬间在脑子里炸的粉碎……只可惜,为时已晚。

一眨眼的事,夕阳已经没到山那边,只留下了漫天的红光彩云,来证明曾经的存在。直线的相较不过只是那么一点而已,他们永远都有自己的轨道,总有一天会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越走越远。

周超说他到了加拿大会认真完成他的学业,他不想再和这些朋友混在一起。我笑了,这不正是自己希望的么?只不过一个人的改变必须要有刻骨铭心的经历,而不是任何人的三言两语就能做到的。这大概就是成长的代价吧。

周超离开时我没有去送机,我又去了湖边,企图在风中寻找昨日残留的气息。湖面上波光粼影,我的左手是水,右手也是水,要怎样合抱才能抱住地平线上渐走渐远的一个身影?你有爱过他吗?我问自己。少女怀春时代的情窦初开就像迷雾一样虚幻不实,其实爱不爱已经不重要了。

五月底,夏天的味道愈发浓密,稍微动一动就能冒出汗来。我和杜薇薇刚从饭店出来,她就接到了飘雪的电话。只是这一次不是吵架而是求救。

“黄梦瑶被人打了。”杜薇薇耐心地听完飘雪语无伦次的叙述,然后问清地址报了警。

“他可以爱上任何一个女孩,但始终都要回到我身边,你给我搞清楚!”打人的女生被警察带走了,她的睫毛在阳光底下一闪一闪的,就像两道永远不会泯灭的金光。

女生的摧残让这支玫瑰褪色不少,仿佛一碰就化成一堆散灰。

“你也听到了?”黄梦瑶的脸上浮出一丝苍白的笑容,“她说的那个人就是林哲。”

年轻姑娘的眼里,爱究竟是什么?她们天真幼稚、又爱慕虚荣,用尽了整个雨季的年华,换来的不过是在老的时候能够有个刻骨铭心的悲伤回忆来证明自己也曾经年轻过。或许她们以为美丽就是爱最大的资本,起码它能找到各种爱你的人,就像野火之后的原上草一样生生不息。至少,多年以后连自己也找不出任何理由去伤感一件事了。

他们之间从未断过联系。美丽的姑娘是不会白白让自己吊在一棵树上慢慢死去,离开了周超,她不过是一只重回自然的蝴蝶。

那晚,第一次在杜薇薇那里碰到钉子的林哲给黄梦瑶发了短信。

“我好像有点爱上你了。”他说。

她没有忘记这个痞子一样的男生,轻浮的脸上永远都有着暧昧的微笑,她知道这是女孩们滋润的结果。回家的时候她还和飘雪通过电话。她自信满满,她说从林哲看她的眼神里她知道不出两天就能将他俘虏过来,没想到她的估计还是保守了。

“你女朋友呢?”她回复。

“这个女人没劲透了!”他说。

“哦,那就等你完全爱我了再来找我吧。”她故意刺激他。

“明天中午图书馆的后门见。”他说。

“再说吧。”

他没有再回她短信,他志在必得。在一个永远都只有他自己的男人眼里,女人从来都不会成为赢家。学生只是一种缩影,第二天她真的赴约了,之后便是纠缠了半年的真真假假。两个女孩就像昼夜一样交替更换,没有交集也没有纷争。

只是,男人的心九曲十八弯,没有人知道在那些褶皱的道路里究竟藏了多少盲区。

打架事件后的一个夜晚,林哲邀请了黄梦瑶和一群人一起去唱歌。人群里黄梦瑶见到了陈远。她很年轻,却散发着一个成熟女人的风韵。女孩一直坐在林哲的身边,黄梦瑶看见林哲的眼里透出了厌倦的神色。女孩的容颜让他产生了审美疲劳,她的皮肤没有黄梦瑶白,眼睛没有杜薇薇水灵,就连身材也变得善乏可陈。不过好歹还依稀留有一些青春的色彩,林哲没有忘记初遇的模样,那一年她十四岁。她被人欺负,他为她出头,她开始横行,他为她撑腰,十五岁,他们就睡在了一起。这个第一个走进他世界的女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他给了她固定的权利。

他和朋友喝成了一团,留下她们。女孩没有太过关注黄梦瑶,只是独自坐在哪里一瓶接一瓶地喝掉桌上所有的啤酒,眼睛却始终盯着林哲。然后,在她的耳边传来一声不轻不响的冷哼,声音里尽是鄙视的味道,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她从林哲的手机里翻出了黄梦瑶的电话,第二天她就发了一条短信给她,约她出来谈谈。

“离他远点。”她说。

“滚。”她回敬她,好不客气,“都没你的位置了,还赖着干什么!”

她彻底被激怒,扯住了她的衣领。黄梦瑶从不知道女人也有那么大的力气,她被勒地无法喘气,她害怕了,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女孩不是杜薇薇也不是我。愤怒的女人是极度恐怖的,特别还是满身醋味的,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会是什么下场,她奋力挣脱陈远拿出手机,却发现竟找不出一个可以求救的人,最后她只来得及按下飘雪的号码。

美丽的女孩身边固然不乏男生的追求,她们在不同的男生中证明了自己的魅力。年轻的孩子是不会懂得什么感情的,他们所明白的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种感觉罢了,而在一些人身上,就连这种感觉也虚幻的只是一场空。

“也许,你该学会哭一场。”我说,“这样会舒服很多。”

“哭不动,”杜薇薇闭上了双眼,“我太累了。”

杜薇薇和林哲分手的消息很快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学校里不胫而走,学生时代就是这样,男女同学之间的绯闻总是最受欢迎的。哪怕是离高考只剩一个星期,也不能冲淡大家议论的热情。

高考前三天,我们离开了学校。这是学校的惯例,让我们回家养精蓄锐,获得家里的批准,我和杜薇薇去了上海,算是散心。

“我们是从这里启程的。”杜薇薇说。

黄昏,我们靠在黄浦江边的栏杆上。流水截住灵魂:你去哪里,知道以后的以后吗?回到大海,大海没有归宿,像卡农的音乐奉献,从结尾过渡到最初,无始无终。夜晚,华灯初上,密密麻麻,洒了满满一城。

“昨天他来找过我。”杜薇薇说。我默默地听着,我知道,尘封了多年的往事就要在她的心里打开。

杨宇舟额头上的伤口已经痊愈,只是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疤。他们去了西湖边一家装潢雅致的茶楼。杜薇薇看着倒影在玻璃窗上的两个人,他们之间只隔了一张桌子,却感觉就是两个世界。

“想好考哪个大学了么?”她问,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好像她永远也绕不开这个话题,他和他的学校她永远望尘莫及。

“不知道。”他说,“看成绩吧,现在说什么都还太早。”

“你有再写过稿子么?”她问他,能连接他们的也许只有这个。

“很久没写了。”他说。

那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雨花,在西湖上氤氲成一层薄薄的水雾,仿佛在宣告春天的逝去。拨开水雾,眼前已是另一片荒诞的真实。他们都没有带伞,她走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在雨雾中勾勒出朦胧的轮廓。

三年前,她也是这样盯着他的背影看。一群同样对文字有着特殊感情的孩子蜷缩在电脑屏幕上的那个小窗口里。

“斯多葛主意最大的盛事是什么?”他问。

群里一阵寂静,没有人知道。

“是自杀。”她说。

“原来你也对斯多葛有研究?”他打了一个惊喜的表情。

他们很少在上面聊天,只是喜欢在刚刚上线的时候彼此打个招呼,然后安静地退回自己的世界里,写着只属于自己的文字。他们经常互相交换自己的文字,只是看,从不发表任何意见。

中考结束的那一年,她应邀参加了他们组织的去青岛的夏令营。在上海火车站,她第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了他。有时候一个人的特别并是因为他本身,而是在于那个真正关心你的人的判断,不需要变得多么抢眼,你就是那么突兀地出现在对方眼中。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我?”他看着她,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直觉。”她说。

他们一起在海边等待日出,海的那一边,红光漫天,浸透在迷蒙的水汽中,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射来,就像一个灿烂的童话。海水卷起千万细沙冲到他的脚上,他看着她微笑不语。离开的时候,他们一前一后,在沙滩上留下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他的背影有种攥摄人心的力量,那时候她突然觉得他们就会这么一起走下去,一直走到天长地久。

女孩潜在某些细微的情愫被慢慢勾起,青春总是盛开在一片阳光灿烂时,再用雨水去洗刷眼泪的完结。只可惜,在生活这条路上,没有什么会是永垂不朽的。

回去以后他们一直保持联系。他带她去书店,给她买各种各样的复习资料。高中是你的关键时刻,要好好把握。他说。她笑眯眯地看着他为自己张罗,她发誓一定要和他考上一样的大学,精致的花瓶只有最美丽的花朵才能相配。

他们每晚在心中都共同许下了同样一个心愿,谁也没有说什么,大家心照不宣。这样也好。她想,就让故事这样发展下去,总会有一个结局的时候。她没有想错,故事总有结局,不过这个结局是她始料不及的。

女人是种敏感的动物,她们最害怕的就是有一天面前出现一个能够唤起自己心底所有自卑的女人,那时候,就连身上唯一仅存的那些优点也变得苍白无力。飘雪赢得很轻松,几乎胜之不武。她没有给杨宇舟任何解释就悄然隐退,甚至连朋友都不是。

“我可以和任何一个人做朋友,哪怕是我痛恨的人,”杜薇薇说,“却不想和喜欢的人有任何瓜葛,这是不是很悲哀?”

飘雪说的对,他们的差距如此之大,千里马又怎能和劣等马放养在一起?古人的门当户对还是有他的道理的。斯多葛的唯心主义在唯物论的权威之下是那么的荒唐不现实,所以他很淡定,无欲无求才是最大的幸福。

分别之际,杨宇舟问杜薇薇,高考结束再一起去青岛好么?

杜薇薇没有给他答复,转身离开。他们都很有默契地避开了飘雪。也许爱情就是一种感性的东西,理性的伦理又怎么能去衡量?只是等她明白这些东西的时候,心里那些复杂的感情已经让她不想再回头,给青春最后留点尊严吧。只怕豁达是属于神的,而不是人的。

“我也是。”我们穿越马路上一拨一拨的人群,上海的夜晚就像一支交响曲,“我们认识有十二年了。”一个月前周超也是在这里离开了这片养育他十八年的土地,加拿大现在应该是白天吧。我们走进一家以卖西饼为主的小店,小店的布置很浪漫,到处都涂满了温馨的浅黄色,白色的圆木小桌依次坐落在窗边,灯光很暗,只是在每个小桌的中央摆放了一支工艺小蜡烛,忽明忽暗。

我点了一壶玫瑰花茶和两块黄油乳酪。这里的黄油乳酪比较好吃,香味浓郁,甜而不腻。偶尔在一次来上海的时候尝过,可惜回杭州以后一直没有找到一样的味道。周超有个叔叔在上海,每次回来的时候他都会托他去那家西饼店买一盒乳酪给我带来。

“他是个有钱的孩子。”我喝了一口茶。

时光流转,思绪开始缱绻到十二年前。一年级我们是同桌,开学那天为了争夺最后剩下的那本没有破页的课本,我们爆发了第一场战争。男孩霸道地撕碎了老师判决给我的课本。之后的六年我总是少不了被男孩欺负,每一次我都会狠狠地和他打架,每一次我都输得很惨,但始终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初三那年,他破天荒地递给我一瓶饮料,挑衅般地看着我问我敢不敢喝。我夺过瓶子,一口气喝下了大半瓶。他的眼里流出了欣赏的味道。

后来我开始拉肚子,在医院打了三天的盐水,原来他在饮料里洒了粉笔灰。晚上他打电话到我家,对不起,白絮,我请你喝粥去吧。他说话的语调有点低沉,充满歉意。那天我一脸疲惫地出去了。他郑重地把一根狗尾巴草递到我手上,说是向我赔罪。我笑了,童年时期就是这么单纯,什么东西都可以一笑了之。你真小气,这不像是你拿得出手的,我说。因为我知道你喜欢,他一脸正经,没有了以往的嬉皮笑脸。那时候我隐约猜到了什么。之后我们一起去西湖别散步,我们不停地聊天,一路上我都笑到直不起腰,他很幽默,在他说话的字里行间都不经意地流露出来。

“那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杜薇薇喊服务员又续了一壶,问我。

“没有,他什么都没说。”事实上,在这十二年里我们一直都没有分开过,却感觉我们之间总有一段很长很长的距离。

“那是缘分的阻隔。”杜薇薇说。

“我也这么认为。”我说,“和你一样,他拥有一切优越的条件,在争夺一个优秀男人的战争上,女人和女人之间不过是一浪拍一浪,最后都得死在沙滩上。也许只有做朋友才能避免伤害吧。”在那些光彩夺目的女孩身边,自己总是乏味地让人连说话的欲望也没有,我和周超之间其实也就是被时间拴住了而已,因为在彼此的注视中感受关怀,于是就以为共守着一份真爱,然而一到阳光灿烂的白天,我们幼稚的心便把这份缘驱散地无影无踪。有句话说:不想被人拒绝就要先拒绝别人。同样的,不想被人杀得片甲不留,就要先自我了断,就像伟大的斯多葛主意一样。

也许是同病相怜,杜薇薇也叹了一口气,她吃完最后一块乳酪,“还是好好考试吧,我们都还小,也许根本就不懂爱。”

之后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

十一

杜薇薇没有考上大学,她去了成都打工。

我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大学,开学前杨宇舟有找过我一次,他到底完成不了那个心愿。

“杜薇薇去成都打工了。”我淡淡地说。

我丢下他一个人在那愣了好久好久,这么久,连我也对他麻木了。那本错题集也被我当作人情送给了即将读高三的表妹。谁也没有提及,也许他们都已遗忘。

大学毕业那年,杜薇薇突然回了一次杭州。

“我要结婚了。”杜薇薇说。

“恭喜你。”我笑笑。

杜薇薇的未婚夫是成都人,她说她也将会在成都落居。她没有请我去参加婚礼,我想她并不想让从前的回忆去扰乱她现在的生活。回忆最好的结局就是静静躺在过去,永远也不要再有什么期盼。

有人在喊我们的名字,是我们的高中同学刘莎,她的身边还挽着一个男子,太阳打在他的脸上反射出的光芒刺痛了我们的眼睛。

“好久不见,这是我的未婚夫杨宇舟。”然后她又把头扭向杨宇舟,“这两位是我的高中同学……”

“你好,我叫杜薇薇。”杜薇薇打断了刘莎的介绍,起身向杨宇舟伸出一只手。

“你好。”杨宇舟也绅士般地轻轻地握了杜薇薇的手又朝我点点头。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出于礼貌我也朝他笑笑,整个过程自然有序,一点也不做作。

他们离开以后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你还会让出他吗?”

杜薇薇轻笑,“算了,我是个不会和过去计较的人。”

我去机场送的杜薇薇。“你也要加油找个男朋友啦。”她笑着和我挥手,那个身影就永远地定格在了时间的这一刻。她回去之后就很少上网,我有给她打过一次电话,但已经成了空号,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

我没有告诉杜薇薇大二那年周超回来过,他来学校找我。

我在校门口和他见面的,那时他穿着一身我叫不出的名牌,但一点也不张扬。他笑着冲我招招手,既不伤感也不青涩。

“现在会打扮了么,不过我还是喜欢你素一点的样子。”他说。

周超说在国外天天吃西餐早就吃腻了。所以我们吃了一家又一家的中国菜,坐在吵杂的人群中,从炒菜吃到火锅,从火锅吃到烧烤,然后去徐家汇逛商场,再坐着公交车去闸北区走过一条条马路。其实和谁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同?生活不过就是一些细细碎碎的琐事,都是一样的过。

我们在江边走了很长很长一段路。一路上周超一直在和我说话,说那里的生活,说那里的文化和美女。

“你什么时候走?”我问。

“不知道,明天我要去一趟深圳,然后从香港回加拿大。”他说。

“嗯。”

“其实我来这里就是看看你,”他说,“我爸爸给我介绍了一个女朋友。”

“你喜欢她么?”我问,眼睛里有些湿润。

他故意忽略我眼里闪烁的光,盯着我看了很久。

“白絮,你该学会长大了。”他说,“我会喜欢她的。”

那天我们在宾馆订了两间房间。白絮,你要做好你自己。周超把房卡交给我,这也是我没有把你和那些女孩混为一谈的理由,你明白么?我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化为一句“晚安”。年少的我们不懂得什么是爱,等到慢慢了解以后才发现它已经和时间一样都再也无法回头。花开花落,人事无常,青春已经散场,在流淌的岁月里化成了一缕看不见的青烟,随风飘散。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时周超已经离开,我想不见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我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任凭时间把它一点一点涂抹干净。

没有谁会无理由地去固守一个永远都无法企及的梦,没有谁。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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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索岫推荐:索岫
☆ 编辑点评 ☆
索岫点评:

一群花季少年,演绎了一段青春的故事。
白絮,柳絮永远优美的女孩子,完美得骄傲如周超的高帅富也望而止步、不忍亵渎,身边的少男少女们在错综复杂的单纯爱情里面爱着、恨着,更多的时候是在比较着,白絮学会了长大。
有时候,爱情,不仅仅需要缘分,还更需要同一条起跑线,需要同样的起点。
时光匆匆,蓦然回首,一切已然退去,只能任凭时间把它一点一点涂抹干净,因为没有谁会无理由地去固守一个永远都无法企及的梦,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文章评论共[11]个
Spring花开-评论

好怀念那个傻傻、却纯洁到极点的年代啊,又快高考了,有时间咱们回去学校转一转吧,看能否再次寻回那割舍不掉的记忆?at:2012年05月28日 下午5:01

月下的清辉-回复在人人网看到的一条状态,当时一下就伤感了:“老师,我们的高考卷子还没有讲评,什么时候约个时间,还是那间教室,那些人,那样的日子。”. at:2012年05月28日 下午6:22

Spring花开-回复那间教室还在,那些人已经变了容颜,至于那些日子,再也找寻不到,丝毫的踪迹了~~好失落啊! at:2012年05月28日 晚上8:49

索岫-评论

您好,再次拜读佳作,中午拜读了两遍才小评的,现在又看,有许多不知之处,没有把您所要表达的意思说通,实在对不起,这是丫丫的失误,请见谅。(:012)(:012)at:2012年05月28日 下午5:11

月下的清辉-回复丫丫,任何一篇文章,每次看都有不同的效果,很难得你有这种胸怀。 at:2012年05月28日 下午6:24

索岫-回复谢谢姐姐的宽容和大度。丫丫每次对自己小评的文字都小心翼翼的,可是每次都是有许多遗憾,我觉得自己做得太差劲了,辜负了姐姐的厚爱,姐姐,对不起啊,丫丫一定好好学习,努力进步。 at:2012年05月28日 下午6:27

绍庆-评论

晚上来拜读,祝福事事顺利!(:012)(:012)(:012)at:2012年05月28日 晚上7:34

zllsmzxy-回复谢谢支持 at:2012年06月08日 晚上10:16

zllsmzxy-评论

谢谢各位朋友的支持at:2012年06月08日 下午4:04

慕容静寻-评论

贴近生活,感觉就像自己亲生经历,也让我们回忆起那些年的高中生活。成长是要付出代价,在这过程中有痛苦也有欢乐。故事中的不同人物,就像自己不同的缩影,呵呵,现在又是一年一度的高考,还有中考,仿佛就在昨天。时光流逝真是飞快啊,美好的青春记忆,虽然有些酸涩,但回味起来反而更加甘甜,不悲不喜,平平淡淡才是好吧。at:2012年06月08日 晚上9:42

后西-评论

那时的青涩,那时的稚气,都会成为之后美好的回忆。那些走过的人,那么路过的客,都是人生宝贵的财富。谁都有青春朦胧的那段,或喜或悲;谁都怀念,那段让今天的自己微笑的曾经。作者的文章,又让我年轻了一回。谢谢。at:2012年06月08日 晚上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