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夕阳碎金般刺透片片碧玉般初夏的树叶，在我的目光中旋成一个个金黄的，翠绿的斑点，跳动着，闪烁着，有一种细碎的，真实的光芒，微雨般地洒落下来，深种进我心灵的荒地。我用我的思想，我的感受去细腻地接触它，捧读它，朝拜它，接受它的沐浴和照耀。我感到我迷濛的阴暗的生命忽然间有了一个明澈的出口，感到一种无声的呼唤，来自自然界深处，来自生命深处的呼唤，无声的，强烈的，我飘忽的生命就在一刹间被这种不可抗拒的呼唤攫住，这一刻我的心扩展成无限的大，融化为静泊清明的一滴，我的心就在这舒展，液化的状态中晶莹起来，润泽起来，浸在无声的流水里，映在深静的清泉中，感觉初春碎冰般的解脱与畅然。

在许多个这样的傍晚，我敞开生命接纳这光辉的启示，也用我纯净的生命光泽与它默契地对望。这从岁月深处透射出来的光明让我小小的心温暖而惊喜。我用我的感觉擦拭它，像擦拭一个圆润的神话。我希望有一天我能穿透它，解读它，我一直感觉那是一种生活原色的昭示，它照亮了我迟钝的知觉。

有一个夜晚，一轮清洁纯净的秋月脉脉地洞彻了深沉的天空。月亮是那轮永恒的月亮，有它的桂花树，有它的传说，像青草上的燕子飞进青草上的露珠，于是大地也光明起来。那时我站在微风的院子中，伸出双手让月光流过。只觉它美丽，默默地映亮一个湿润的夜晚。它慵倦地微合着清眸，余波轻轻地拢来，轻轻地捧起我迷恋在夜中的身躯，于是，我十分卑微的生命在这亲近的圣光中充满神奇，充满高洁，它如同洁白的鸽子引领我的岁月走向至美。我碰碰撞撞零零碎碎的生命被一脉清光贯通，获得一种达然，一份平静。举头望明月时，我思起灵魂的故乡。栀子清幽细碎的开放声里，月光满地。

一瞬间的明了，一瞬间的通达，一瞬间的释然。给了我，那夜的月。它同腾格尔清凉的歌声一样，让我在深深的呼吸里，感觉生命的清芬与纯净。

我站在一个下午的阴晦里，在六楼的阳台上，望着高高低低，拥挤不堪的楼群出神。那是些灰暗的楼群，脏乱不堪的阳台上挂着死气沉沉的衣物，像破败的旗帜。在这些楼的毫无表情的墙壁上攀爬着密密麻麻的绿叶，被灰尘遮盖着，绿得毫无生机，毫无光泽。我的低沉的心也被这些楼群挤得杂乱不堪。往日的岁月和未来的岁月像一些垃圾，一些空洞的符号，在我的意识中横七竖八地堆放着。我找不到一个空间去容纳疲惫与喘息。我有点麻木，有点呆滞的目光望着那些灰暗的绿叶，望着一只雪白的蝴蝶在那深重的绿海里翩翩飞过。

在那只蝴蝶飞过的片刻里，我原谅了世界。原谅了它的拥挤，它的荒凉，它的破败，它的阴晦，并生出一种感恩的心情。它点亮了我的思维，也唤醒了我的期望。在我深渊般的生命里永远有一点亮色，引领我攀爬人生。当我伸开我小小的手时，它就如轻灵的小蝶栖停在我柔弱的手心，惹人喜爱地轻轻扇动翅膀，我便能握住一种生命的金色。它不是戈多，它毋须等待，它驻留在生命深处，是一眼永远的泉，清可见底。

走进考本班的教室，像掉进一口古老的井，目之所及是一片荒凉的眼神，盛满幽深的困惑。我沉重地埋进角落的座位里，没有叹息的力量。无数重山压在心头，没有力量呻吟与呼喊。灵魂死命想挣脱什么，却是徒劳。学习委员把一只小小的白色信封放在我的桌头，像一小片白色的阳光，抚慰了我所有的伤痕。一种大病初愈般的淡淡疲惫，一种囚禁数年重见天日的欣慰与解脱，让我看到了那个傍晚的夕阳如金，看到那片淡蓝的清辉，看到蝴蝶飞过。

我没有理由责备生命，虐待生命。生命是一条长长的，黑暗而孤寂的隧道，我平静地穿越自己，寻找一个出口，寻找生命真正的寓意。

那一点清明的辉耀，那一点淡然的亮光，原是一种永恒的启蒙，在我乍然领悟的时刻，我看清了生命。

它照彻了我，和我的岁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