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儿子，把住喽，学妈妈——这样！”斯林鼓励着不满3岁的儿子，一手扶着车把一手做了一个检阅的挥手动作。　

站在车斗里的孩子牢牢抓住车斗边沿，学着挥起小手，又一句跟一句地喊着：“前进——前进——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喽……”

这童音夹杂着混沌，一遍又一遍，逗得她得意无比，真像儿子成了将军一般。三五骑单车的男人们追过这新潮母子车，不免回头给一个惊讶赞叹的笑脸。有的干脆保持同步，也不知究竟在看小女人的俏媚亦或车子的巧妙。斯林一侧脸，抛一个微笑，眼里闪着兴奋，一种成果感、幸福感升腾起来……

没法不自豪。那个年代国内的单车都是要商品券的，这母子车完全是他爱人的创意和制作。想来他的聪明灵巧正是能降伏她的法宝，当年就靠一句话锁定了她的芳心。

“将来有一天我就是修理锁、配钥匙，也会养活起你和这个家……”斯林抢来说：“你就这点出息啊？！那要是沦落要饭，是不是要我——拐要饭筐啊？！”恋人被噎个脸红，不再言语。

斯林心里偷乐，更坚信这个未来的爱人会好好待她，并能经营起一个家。他儒雅俊朗，爱心真诚，有技术，又在读夜大《电子专业》，未来差不哪去。

对于两头都是老大的他们，“家”是白手而起的。父母都会好好留一手，生怕定高了标准摆不平小的们计较。还好，两辆飞鸽牌自行车都是各自带来的“大件”，双双飞来飞去挺有满足感。至于生活的艰辛，家家都一样，一年能攒下120元就烧高香了。

儿子很快出世了，在那个金秋十月。刚到20天，斯林怕累坏了一辈子没生养过的姨妈，让她回乡下了。爱人只好工厂、学校、家里地转圈跑。他说是做月子饭，其实就是鸡汤加少盐的软面汤；上顿下顿的小米粥；找船员捎来的精贵鸡蛋再翻着花样做来。一转眼45天产假就到了，虚弱的身体仿佛还是颤颤的。

那个年代最大的好是单位大小都开办托儿所，46天至3岁的孩子有个去处。斯林所在的汽车队也是知青回招最多的单位，不到两年小妈妈诞生了10多位。一到规定的时间，跑外的司机、装卸工，车间的修理工，科室管理人员都冲向三楼哺乳室。酥胸不再矜持，孩子的眼泪未干便吃出千奇百怪的声响，乐得小妈妈们忘去了疲惫和虚弱，又紧三火四地去抢洗一堆堆尿布。

那个年代差劲儿的是单位很少有班车，且公交车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大人好说，抱孩子的就是让了座，你也坐不到其位。斯林和爱人像篮球队员般，在窗内窗外将孩子传递过来，待下了车已经是通身汗水。爱人倒班休息还好，能帮忙送孩子到单位，一个人抱着走那段路，她要休息三气儿。

那天下班回家，斯林做好了饭菜等读夜大的爱人，一会儿倒反和孩子都睡了。待爱人回来她竟累得不想吃饭，接着还睡。半夜爱人心疼地说：“明早我用自行车送你们娘俩，你累倒了，孩子没奶水就完了。”斯林没反驳什么。管近40多台车辆的《单车六项指标考核》，近300人的奖金分配核算。一上班领导说着好话哄着她，奖金压了2个月都大眼瞪小眼地等她算来，她太累了。

滨城11月上旬已经寒气逼人。她一只手抱着裹着棉被的孩子，一只手紧紧抓着车座，身后还斜背一个大包。遇到交警老远就要跳下来躲避，这一溜道折腾得像做贼似的，跳上跳下腿都软了，第二天两个肩膀痛得要掉下来的滋味。就这样他们又坚持了一周，累得男人大脸塌陷，眼圈也青了。天冷的有了冰霜，那天多亏没摔到孩子，她的膝盖却磕破了皮。斯林这大小没怕过什么，现在她望着不足三个月大的孩子，看着爱人消瘦的脸，泪水往肚里咽。

能怨谁？两头的妈妈都是还差5年“到点儿”的老教师，谁也帮不了她。斯林又去挤公交了。

进入12月上旬了，爱人也不知忙些啥，话也越来越少。那天他说要点零花钱，斯林感觉钱挺紧给他时还叮嘱了一句：“别乱花”。

又过几天下班回来看到他手上缠着绷带，眼睛被电弧打得通红就说：“你这干电工的怎么还能挂彩？这要是溜号让电打了就不是这样了……”话没说完她感觉有点过，就收了回去，爱人只是苦笑着也不解释。

斯林是个会抓大放小的人，心细起来蛛丝马迹也休想逃过她的眼睛。那几天孩子闹感冒，闹得她也没了心情，天天给儿子物理降温、推拿、又熬什么“感冒汤”灌儿子。对爱人也不多问，一晃又是10多天。

12月21日正赶个周日。斯林是从来不会忘记这一天的，和斯大林同一个生日，而伟人去世那年她出世。小知家庭孩子们就有浪漫人文的小待遇，再穷，每个孩子的生日也可以得到一份小礼物的，哪怕是爸爸亲自画出的一张水彩贺卡。面条鸡蛋是不能少的，妈妈说那天吃，人会更聪明，不生病。

恋爱时不用提醒也会得到一份生日礼物。新婚后的第一个生日斯林盘算，要小了还赚个“提示”，要大了那钱还是要出在“羊身上”，索性不提倒好。再强的女人也都一样，给点小浪漫，她会感动倍生，招摇出“满坦”。

爱人夜班该回来了，只是一等二等也不来。没有电话的时代也好，斯林留张字条就抱着儿子去妈家了。去妈家兴许能混得碗好面条吃。

快到中午了，爱人追风赶来，满脸喜色。他很少爆豆似的大嗓门说话，此时却人没进门就大喊起来：“妈——妈！快叫斯林出来，给孩子也抱出来……”

在里屋忙着给儿子喂奶的她，感觉有些异样，想埋怨他几句，尤其是想说对她的生日不重视却吞了回去。他穿上棉袄，又包好儿子抱出门来。

“你看！我给你的生日礼物！从此你们娘俩不用遭罪了……”他兴奋不已地说。

斯林先是一怔。这是用他28型大飞鸽单车改装的母子三轮车，没有华丽只有变形的怪异，让人联想到《奇袭白虎团》日本人开的那些三轮摩托。它如天降般摆在那里，如同杰作，斯林梦里都没有想过。她赶紧将儿子放进带着开合斗篷的车斗里，傻傻地乐着，一把从爱人手里夺过自行车双把，转眼推上大马路……回着头大喊：

“哈哈——你太有创意了——你太巧别了……儿子啊，这回咱娘俩可真是洋棒起来喽！”她推着三轮母子车，美得简直就像架了云。

那个用废旧篷布拼接，用废旧铁棍焊接的车斗很敦实，车带、车圈、车辐条也都是旧的，但车斗可以拆卸自如，入仅有1.5米的小偏厦子仓库很灵便。它好宽头，3个月的孩子可以躺上两个，铺上小棉被会很暖和。

斯林的野性胆量从来让爱人害怕，他大喊着：“你慢一点，这和骑单车不一样！”。就看那边她溜着溜着就试着上了车座。只见她一流斜线让车斗一方拖得紧，越想转弯就越不听使唤，眼瞅就要撞上道旁的大槐树，她倒镇定地来了个急刹车，一个高跳下车来，吐着舌头和爱人做鬼脸。

爱人紧跟着跑过来，举着拳头轻轻掂了她的额头。他又一把夺过车把说：“你这野性得改改，我这儿子可只有一个……下午我要陪你“考个票”，去七中操场好好练练。现在你做上来，我们一家三口先兜一圈！”

斯林那一刻很乖，小鸟依人地搂着爱人的腰。孩子在微微颠簸的车斗里睁着小眼儿，仿佛第一次看到蓝天和太阳，他外露的小手摆出一个拥抱的姿势，逗得斯林洒下一路幸福满足的笑……

心无垠作于2012.5.25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