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早已浸透平凡的每一天。
当我第一次听到谁发表这样的言论就莫名来火,因为我从来不相信这句话是对的。
爸爸是农民,妈妈也是农民,记忆里最常见的爸爸挥鞭赶牛在田间劳动,妈妈戴着斗笠在菜地里种菜。等到太阳下山时,两人一同拖着疲惫的身子有说有笑回家。
爸爸叫妈妈老婆子,妈妈称呼爸爸老头子,好像是挺幸福一样。
然而,我却是打死我都不肯承认她们的婚姻爱情是幸福的。
她们的爱情,简直是农民的爱情,太平凡,普通得像白开水。她们的婚姻,太匆忙,太迫切,简直是明媒正娶。
——这样的爱情,又怎么能戴上“甜蜜”二字的桂冠呢?又怎堪用“幸福”二字来形容呢?
吃过晚饭后,我望着二老在板凳上聊着东南西北,便给妈妈讲起了我学来的知识,以便让自己没有白读书一样,娓娓道来:
我读了好多关于幸福的书,所以有我的绝对幸福观:真爱,就如唐玄宗与杨贵妃般“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就是轰轰烈烈的爱。真情,便当是焦仲卿和刘兰芝“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这才配是生死与共的幸福。即使是爱不长久,也要像张爱玲与胡兰成,敢爱敢恨,最后毅然挥剑斩情丝,不也是一种痛彻心扉的刻骨铭心的爱的吗?
然而,妈妈听了哈哈大笑,好像是看见我鼻子里冒出一朵花一样,竟把她的眼泪都笑出来了。“妈妈没有文化,听不懂这些呀,不过……”
妈妈拍拍我的肩膀,不忍心点破我的积极性,有条不絮地说:“你还小,不懂什么叫幸福,妈幸福着呢。”
爸爸听了也放下了蒲扇,美美地吸了一口烟,道:“你说的那么贵的爱情,我们不稀罕呀。还不如我一口香烟吞下去舒服呢。”
说完,他就咧嘴笑了,笑得似乎那份甜蜜就从心里一直溢了出来,幸福流了满地。
骤然间,我发现爸爸沧桑的脸上,刀刻般的皱纹豁然舒展开了,妈妈不再年轻的脸上绽放开了惹眼的鸡爪子花,莫非?那就是幸福的样子?
真的吗?难道我一直都错了?
我问了自己一百次一千次。我一直不明白她们所谓的幸福,那被我与生离死别,山盟海誓,轰轰烈烈,惊天动地划上了等号的幸福,一直就在她们心里去了?
我开始寻找,摸索,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
那家伙,神不知鬼不觉的,多么玄虚呀,究竟在哪里?
一天,妈妈生病了,爸爸早早回来做饭,妈妈坐在床上,挂着盐水,嘴唇苍白。
爸爸端着稀饭,一口一口喂着她,又像小时候哄我吃糖丸一样哄着妈妈吃药,妈妈本来因为生病而恹恹的脸色就在那瞬间发出了阳光灿烂般的光芒。
我又看到妈妈给爸爸修指甲,给爸爸披上陈旧的外套,拍拍他身上的尘土,感叹:“唉,背又陀了,头发又白了这么多。”
爸爸回头龇牙咧嘴一笑:“不都老了吗?”
妈妈会心一笑“老了好呀,谁都不会怨谁。”
两人都笑了,彼此眼中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甜蜜。
我看见妈妈挑着猪草回来,匆匆忙忙套上围裙,走入厨房大口大口的喝着凉水,道:“好累呀,还要做饭呢。”
刚刚从牛圈里回来的爸爸马上就扯开嗓门喊道:“老婆子,我来吧。”
一会儿,厨房里就传出了妈妈温柔又嗔怪的呵斥:“你出去,出去,笨手笨脚帮倒忙。”
我还看见,清明节爸爸妈妈去外公外婆墓前去扫墓,爸爸表现很是勤劳,妈妈问他:老头子,怎么这个时候十分积极,都老夫老妻了,还怕我爸妈训你吗?
爸爸淡淡地说:“娶你之前是在你爸妈面前假献殷勤,现在是真的勤劳了。谁叫你是我老婆呢,你的爸妈不就是我的爸妈吗?”
……
我听了,心里一怔:原来,爸妈真的是幸福!那分明是一种廉价又难得的幸福呀。
我竟然有些愧疚:莫非自己读来的,都没有用上?
我打开了收音机:“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熟悉的旋律,不但是歌声优美,最要紧的是唱到我的心里去了。
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爸爸妈妈的爱,爸爸妈妈的幸福,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在琐碎的柴米油盐里,也在她们一起牵手走过的漫长的乡间小路上……
不记得那个名家说过:不是每一份爱都需要“梦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苦苦追寻,不是每一份情,都需要“十年生死两茫茫,不自量,自难忘”的肝肠寸断。
与子偕老,平平淡淡,也是一种特别的幸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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