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母 亲白河布衣

发表于-2012年05月24日 下午6:18评论-3条

母 亲

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个小县城里安家落户,成为这个小城中的普通一员。我在乡里长大,我快乐的在乡村度过我的童年,我的少年,当我迈入青年的行列,北上的列车把我带到一个北方小城,于是我和家乡的小县城距离越加遥远,只有县城那条主街在我印象中留下一些痕迹。

我每次从乡下坐船到县城码头下船,我穿过大街到车站搭车,我行色匆匆的在县城大街上走过,县城对我来说,不过是搭车去吉首坐火车的一个中转站,我似乎是从酉水上游漂下来的一只瓶子,在这里被命运拾起,把我运向更加遥远的地方,漂的越远,心反而更加贴近故乡的山水,也许人一落地,就注定落地的地方是你一生的牵挂了。我想念我的乡村,但我从来没有想念过县城,出了乡村既是他乡,县城在我心里永远是那样的陌生,我想象不出县城的模样也不知道县城的前生今世。

母亲是在一次赶集途中发现自己有病的。那天,母亲背着背篓,从集上回来,过了河就得上一段坡,母亲每走几步就要休息一下,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要跳出来,手脚无力,嘴唇乌黑。乡医院医生说可能是心脏有问题,叫母亲到城里去检查一下。母亲到城里检查了,结果真的是心脏病,而且已经相当严重了。母亲得了心脏病,我们全家就与这个县城建立起一种关系,确切的说是和医院建立了一种医患关系。

我那时还在北方的那坐小城,我开始关注我的小县城了,要不是母亲的病,我可能永远和这个城市无缘。我时刻打电话问在医院上班的表叔问母亲的病情。当我2003年回到阔别的故乡,母亲已经不是原来消瘦的母亲了,母亲的脸浮肿,脚也浮肿,她每天落雨就坐在屋里,天晴就坐在屋檐下,她常常笑着,笑容在浮肿的脸上展开,她想把我们对她的担忧用笑容减轻一些,表示她的情况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坏。有一段时间,母亲的腿常了几个疮,慢慢溃烂了,母亲大腿根部又长出几个淋巴,肾又积水,小便不通畅,母亲晚上都要上好几次厕所。为了母亲行动方便些,我们把母亲的卧室安排在一楼小房间里,我们都睡在二楼。每天晚上,母亲都艰难的爬起身来,把浮肿的脚塞进拖鞋里,她把锄头棒子当作拐杖,艰难的把身体挪到厕所里去。深夜,我们静静听着,母亲用她那根粗大的拐杖咚咚地杵在地上,间或实在忍不住了的低沉的呻吟声。

两年后的一次皮肤过敏,让我心慌意乱,寝食不安,我又想起了我的母亲,我身体仅仅就是过敏就弄得我这样,母亲那个时候该是怎样的难受。肉体往往和人开一些玩笑,肉体没有发生问题的时候,我们往往忘记它,我们追求一种精神,认为追求精神才是高贵的,肉体只不过是臭皮囊。当肉体遭到病菌的折磨,才发现人在病魔面前是多么的无奈,英雄单怕病来磨,一个强壮的身体,折磨的形销骨立,任你再坚强的人莫不在病魔面前感到无奈。

2004年腊月初一晚上,我们商量明天去城里给母亲作一个全面的检查,第二天,母亲早早起了床,洗漱完毕,就去赶船,我留在后面锁门,我锁好门转过身,我看见我的母亲在薄雾里慢慢向前走,母亲给我留下一个永恒的背影。我一直记得记得母亲戴着她那顶小红冒,穿着那件红色棉衣和黑色棉裤,慢慢地在我前面走,以至于母亲去世几年后我都想起这个场景,仿佛母亲并没有离开我们,她只是出远门了。

记忆中的那个腊月是一个阴霾的腊月,我们在冷风冷雨里到了县城,表叔说母亲胸腔积水严重,就给母亲做了穿刺,把积水放出来,做完手术,母亲似乎轻松多了,话也多起来,我们也感到轻松,气氛活跃起来了。那天母亲说了好多话。第二天,我们准备回去,那里知道下了雪,天雪路滑,我们决定留一天,等天气好了再走。多年后我都在想,若不是那场雪,也许母亲还活着。我常常想起那场雪,我始终感觉有一只 让人无法预料,人生充满了偶然。这场雪让我记忆起这座小县城,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我们决定留在城里玩一天后,母亲感冒了,感冒像一只只蚂蝗,慢慢爬进母亲身体,贪婪的吸吮着母亲的血,母亲的病情也变越来越严重了,因为感冒,嗓子沙哑,最后连话也不能说。最后几天,母亲已经拒绝了吃药,也许她感觉到她的生命就要在这个陌生的小县城结束,她从来也没有想到她一生的终点竟然在这里。我不知道一个人等待生命慢慢结束是什么样的感觉。母亲每天看着我们,想说话又因喉咙肿疼说不出,似乎想交代什么。在母亲生命的最后几个小时,她老是睡不好,明明躺下了,又示意要坐起来,就这样不停地起来,不停地躺下,我每次扶她起来都费很大的力气,母亲坐在床沿上,二妹就把被子搭在母亲的肩上,又怕母亲向后倒,二妹就坐在母亲后面,让母亲靠着。母亲坐在床沿,双脚吊起,我怕母亲冷,端来一盆碳火,我拖过一个矮板凳,在母亲面前坐下,我怕母亲冷,把母亲的脚抱在怀里,母亲的脚干已经浮肿了,被火烤的通红,前些日子长的疮还没有完全好。母亲看着我,想说什么,却又说不清楚,她的手在胸前抓了几下,垂下了,喘了几口气,好象想起什么,却不能表达,母亲像一盏耗干了油的灯,她就那样看着我,眼睛慢慢闭上了,就那样再也没有睁开,我把母亲放在床上躺下,母亲静静地躺着,得病以来从来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这次睡该睡的实在了。母亲在冰冷的夜里走了,对于病痛也许是一种解脱,然而她的目光是多么的留恋这个世界。我把铺盖盖她身上,我把母亲的露在铺盖外面的手轻轻放进铺盖里面,当我握住母亲的手,这哪里是一双女人的手,这双手粗糙,没有光泽,像一个石匠的手,然而就是这双手把我养大,我把母亲的手轻轻的她放进被子,一切都结束了,而对母亲最为强烈的思念从此伴随我一生。

母亲死后两年,我在县城安了家,我在这个小城里生活着,母亲到过的那些地方,会沟起我的一些回忆。生命就像一阵风吹过这个世界,任何伟大和渺小最终将归于尘土,死去的因此死去,活着的也正活着,惟有生者对死者无尽的怀念,绵绵不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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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心海梦涛点评:

艰辛的生活
像刀俎一样砥砺着母亲的心
母亲老了,病了
像一盏耗干了油的灯
母亲永远离开了我们

文章评论共[3]个
文清-评论

春有百花秋望月,夏有凉风冬听雪。心中若无烦恼事,便是人生好时节。愿你:平安、健康、快乐!at:2012年05月24日 晚上9:34

文清-评论

春有百花秋望月,夏有凉风冬听雪。心中若无烦恼事,便是人生好时节。愿你:平安、健康、快乐!at:2012年05月24日 晚上9:35

绍庆-评论

再读佳作,问安!(:012)(:012)(:012)at:2012年05月24日 晚上9: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