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零零八年的十月十五日的早上,公社的公文一到村支部,村支部书记李明玉就用喇叭通知村民:“各位村民大家好,村长选举就要开始了,这一次村长选举,是完全贯彻党中央,县政府,乡政府以民为主,选举自由的指示。半塘夏村,十八周岁的村民都有权利竞选村长;每一个十八周岁以上的村民,都有权利投下自己的一票,自愿选出自己喜欢的村长。谁想当村长的到村支部报道,登记,截止时间,今天晚上八点。本次选举本着公正,透明,严谨的态度,任何投机,舞弊的现象,都被视作无效。”
村长选举的消息一出,原本平静的小村立马沸腾了起来,这是半塘夏村破天荒的大事。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沸腾的中心当然是前街代销点的门前,一来这里是小村的中心地带,二来这里背风向阳,可以尽情的享受阳光的照耀。这里俨然是半塘夏村的报社编辑部;东家长﹑西家短﹑奇闻异事﹑男女风情,都在这里发布﹑交流﹑汇聚,然后在村里蔓延﹑演化﹑发霉。
很明显,今天代销点门口聚集的人比平时多了几倍;不过辈分大小,长幼有序。挨着墙根儿坐在有利地势的还是村庄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前街的高爷,北街的李爷,东头的史二爷,村西头的张三爷,其余的或坐﹑或蹲﹑或站;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唉,我说哥啊,你也去竞选一把村长吧,凭着哥你的本事,一定成。”说话的是个大个子,名叫李开,肥嘟嘟的,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相对那张肥脸,五官显得极为模糊。
当哥的这位是个瘦小个儿,名叫张马牛,小眼睛,大嘴巴,鹰钩鼻。他不屑地看了一眼李开胜,趾高气扬地说:杀鸡焉用宰牛刀。我是当县长的料,一个小小的村长,我才看不上呢。”
旁边一个小伙叫王军的,二十来岁,轻蔑的斜了他一眼:“别吹牛了,屎壳郎趴在车杆上——装啥黑大把儿呢,村上的牛已经不多了,吹死了你要赔的啊!”
代销点的主人李树斌撅着那卷猪嘴说话了:“这个年头想当村长,靠的是本事,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儿,再说了,看你有没有这个——”他用手做了一个数钱的动作,“就你还没武大郎高呢,想都歪想。”
张马牛不干了:“你别隔着门缝看人,把人看扁了,武大郎怎么了?不是娶了个绝代佳人儿——潘金莲。”
“挨刀的佳人!”李树斌恨恨的说。
“村长村长,一村之长,就是呆着我们发家致富,不贪污,不受贿。”矮胖子金柱在一旁开腔了。“其它都是扯淡。”
“还是我们的铁拐李当村长合适,你看他把他的老婆管理的那么好,领导我们一定没问题。”李开把话题引开了。大家瞬间把目光投向了这个瘦子。
铁拐李是个瘸子,因为生下来就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父母希望他一生顺顺利利,就叫李顺利,他的老婆是个半傻。
李顺利拧过头,斜睨着他,愤愤地说:“你能吧,看你多能?”
听着年轻人高谈阔论,老人们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来。张爷八十多岁了,眉毛胡子都白了,悠闲地抽着烟。笑容如菊地看着李爷:“我说他李爷,活了这么大岁数,都快入土的人了,还能参加选举,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哩。”
“谁说不是哩,你没参加过,我就更别提了。”李爷爷舒舒服服地吐了一口烟,颤微微的说。
史二爷开口了:“世道不同了,国家政策也好了,从古到今啥时候不交皇粮,现在不是说免就免了?”
“老天爷开眼了,以前当村长都是上面说了算,结果呢,吃喝嫖赌,贪污腐化,到头来坑的还不是咱老百姓。”高大爷义愤填膺。
金柱笑嘻嘻地说了一句:“李爷,你去竞选一把村长,我们都选你。”
李爷笑着摇了摇头:“我老了,不中用了,还是你们年轻人去吧。”
天慢慢黑下来了,人们渐渐的散去,小村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第二天一大早,代销点的门前就聚集了一大堆人,他们在看墙上并列的三张竞选宣言,哜哜嘈嘈,众说纷纭。
竞选宣言
李二蛋:四十二岁,我如果当了村长,一定让村民家家都富裕,家家住上小洋楼,不贪污,不受贿,把村民的的事当做自己的事,让家家过上好时光。
竞选宣言
张军:三十五岁,如果我当了村长,给村里先修路,后办厂,让村民都最快富起来,不贪污,不受贿,争取短时间,让村民住楼房,开汽车,快快乐乐过时光。
竞选宣言
王瑞:二十四岁,如果我把村长当,发家致富是方向,农业产量要提高,家家户户把猪养,不用出门挣到钱,幸幸福福过时光。
“王瑞娜小孩还不错,懂事,又有文化,”史二爷淡淡地说。
张爷昏花的眼中透出一丝光亮:“听说王瑞猪养的不错。”
“以前他家还是咱村最穷的人家,就这两年,说发就发了,”史二爷感慨。
“常言到,有志吃志,无志吃力,王瑞大学没考上,养猪不是养的很好?我看这孩子还是有能力,还很有人情味,哪次见面不打个招呼?不像有些人,眼睛长到头上去了。”张爷说。
“谁说不是哩,上个月,他还到我们家,说要我儿子家也养猪,他提供小猪,还免费帮我们家防疫,我儿子死活不养,说是养猪容易死,唉。”李爷无奈地摇了摇头。
李爷向他们递了一个眼色儿, 四个花白的脑袋都快碰到了一起。
“我不是不喜欢俺家二蛋当村长,他,一个杀猪的;学,没上几天,斗大地字不识一筐,怎么当?他就是我亲孙子,我第一个反对他当。”
我也是,你说张军,整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天天在外面跑,取了老婆都几年来了,房子还没盖上。咋能当好这个村长?”
“还是王瑞那孩子好,吃苦耐劳,敢想敢干,人又正派,还有一手养猪技术,我觉的他要是当上村长啊,我们村的人都跟着享福,你说呢,他二爷”李爷盯着二爷的脸。
“是——是——是——,二爷点头如小鸡叨米。”
高三爷笑了笑说;“话不能这么说,兔有兔迹,蛇有蛇道,谁当谁不当,我看我们说了不算,你们想想,二蛋,张斌,那脑袋瓜儿,都不是省油的灯。”
一声叹息,如寒风掠过,吹皱了他们苍老的脸庞,几个花白的脑袋,芦花般随风摇荡。
二
李二蛋这几年杀猪发了家,才四十来岁就住上了五间二层楼,东厢房,蓝院墙,配上红色防盗大铁门,一看就是村里富裕户。从村支部回到家里,二蛋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激动,他晃着高大的身躯,在他的大客厅里走来走去,一张四方脸在明亮的节能灯照射下,更是红光满面;不过大蒜一般的鼻子分成了上下两节,那一条紫色的横线更加明晰了,“久在河边站,哪能不湿脚,”那也是长期玩刀的结果。他坐进了那仿牛皮的深红色大沙发,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吐了几口烟雾,微笑着想着自己的心思,迷离的小眼睛显得更小了。他老婆玉英给他起了一杯茶,放到了他的面前。他看也没看,端起来就喝了一口,哗地又吐了出来,怒咻咻:“你烫死我呀!”
“谁叫你喝那么快,还怨我?”玉英禁不住只笑得花枝乱颤,美丽的杏仁眼都笑出眼泪了,“一个破村长,看把你迷的,都找不到东西南北了!”
二蛋破怒为笑了:“登记都登记了,要真格的,要是选不上,我这大脸往哪里放?”
“你那破脸值几个钱?我也不知前世做了什么虐,看上你这大破脸。”玉英只是笑,还有几分娇恬。
“看你说的,你是我老婆呀,我落了选,你跟着丢人。”
“丢就丢呗,又不是丢我的。”玉英的声音软软的,也坐在了旁边的沙发。
“二蛋,你光说选举,选举,你到底心里有没有谱啊?”玉英一双杏眼紧紧盯着二蛋那双聚光的小眼睛。
二蛋挠了挠头上稀疏的短发:“说实话,我心里还真的没谱,你想,人心隔肚皮,虎皮隔毛衣,不过我自认为我的为人还不错,比起他们两个,我的胜算还算高。
夜深了,二蛋和玉英躺在一起,二蛋的已经睡着了,不过脸上还带着笑容。玉英却睡不着。她毕竟是二蛋的老婆,万一二蛋选不上怎么办?他把村里平日里关系好一点儿的人在脑里梳理了一遍,最后定格在张伟身上,因为那是她曾经的恋人。她每每看到张伟,心里慌乱的很,尽管多年过去了,还有心跳的感觉,仔细想想,也许那是她最初的爱吧。
第二天早上,启明星还在闪耀着光芒,瑟瑟的寒风殷勤的吹着,街上的狗都瑟缩的躲了起来,二蛋和玉英就起床了,太阳还没露头,一头大活猪已经变成了一块块红白相间的猪肉了。
太阳出来了,红红的脸膛,就是缺少了些许热情。马牛一进院,二蛋就看见了,热情的往屋里让,老会计李兰元也来了,他们刚进屋,李媛媛跟着屁股进来了。二蛋,玉英热情备至,又倒水又点烟,又给张马牛和李兰元每人发了一包烟。李马牛迅速扫了一眼二蛋手中的烟——好烟,十元的云烟,装腔作势的说,“哥,你这是干啥,都是自己人,客气个啥,”一面已把烟接到了手中。
“正因为是自己人,所以不用客气。”二蛋郑重其事的说,“媛媛不抽烟,回来让你嫂子送你一盒好的化妆品,啊——”
“不用,不用,哥你当上了村长,我就高兴了。”李媛媛一脸的微笑。
二蛋说:“玉英,你去炒个血脖,大家早饭在这里吃。刚刚杀了头猪,我们近水楼台先得月。”
玉英忙去了,二蛋看了看三位,豪气的说:“我从今天也不卖肉了,每天中午,晚上,大锅肉菜,谁来谁吃,不管亲戚,朋友,街坊邻里,就是仇人也一样,只要进了我李马牛的家院都是朋友,一头猪不够再杀一头。”
“老年语儿,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高——高——不过我补充几句,去买几幅麻将,几副扑克牌,随便打,随便玩,人会更多。我们再去活动活动,包你选上没问题。”马牛振振有词,成竹在胸的样子。
李兰元一手托着下巴,小脑袋晃来晃去:“我说啊,二蛋老弟,你这几天常到街上转转,装几包烟,见人就发,这叫拉票。”
“好,就这样定,听你们的。”二蛋斩钉截铁,雷厉风行,暗地里,二蛋嘱咐马牛,“你要留意张军,王瑞的动静,记住啊,哥哥当了村长,亏不了你。”
到了中午,李马牛家好不热闹,这阵势比家里办喜事有过而无不及。屋里屋外,牌声阵阵;楼上楼下,呼五喝六;人们一碗一碗的吃着肉菜,嘴上流着油,一个个心满意足的样子。
三
相比李马牛家,张军的家就显得寒酸多了,五间平房,大概由于年久失修,已呈现出萧索与破败,灰蒙蒙的院墙高低不平,尽显哀怨的没落;屋子里墙壁零星的剥落,露出里面沙灰的黑色。一个破沙发,哀声怨气,可能因为憋闷,里面的海绵争先恐后的从破裂处挤了出来。
眼看着别人家的新房,一座座的拔地而起,而他们还居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他老婆小爽觉得憋屈的恨,再说孩子也在一天天长大,不知和他生了多少气。
“你到底有没有长脸皮。你还是个男人吗,正经活不干一点儿,当着李开和张斌的面,张军你说说,你凭啥本事当村长,你说?”小爽怒气冲冲。
“我为啥不能当,我当了村长,你不一样跟着沾光,你说,我比别人差,还是我比别人笨,啊,你真是女人家。”
“谁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就是偷懒,不想干活,不是我小看你,就你一个懒字当头,你就当不了村长。”
“我不是懒,如果搞经济,我比他们谁都强,信不信?”
“信你个鬼,你都三十五了,我嫁给你都十几年了,你看咱这个家,流窜犯,还搞女人,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小爽有点儿竭斯底里。
张军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你看你那个样子,现在不是往好处想得吗。我要是当上村长,你要别墅,我都给你盖。”
小爽嗤之以鼻,剜了他一样:“你随便吧,”扭头就出去了。
张军看了看李开和张斌,尴尬的笑了笑,你嫂子就这样,没见过世面。喝酒,喝酒,今天几个小菜凑合凑合,改日请你们去饭店,喝个一醉方休。
李开笑成了弥勒佛,“没事,自己人。”
看着喝着闷酒的张斌:“老弟,你怎么不说话,好像有什么心事啊。”
张斌摇了摇头,“唉,不是我说话不好听,小爽嫂子说的有些话是对的。你看你这几年弄的,人不是人,家不是家的。在外面跑,我不反对,我知道你心气高,总想出人头地,本来你在村里的威信还可以,你毕竟是有希望的人,可是你和高云鹏他老婆那件事弄得满城风雨,不是嫂子生气,吐沫星能把人淹死,知道吗?”
在张斌那犀利的眼光下,张军羞愧的低下了头,暗淡的眼神有些迷离。
“不过话说回来,你要竞选这个村长,我必须得支持,谁叫我们光着屁股长大的。关键是我们怎样才能取胜。就拿王瑞来说,他的确是个人才,年龄不大,有理想,有抱负,脚踏实地,毕竟社会经验还不行,狗肉是好,但上不了席面。不过李二蛋就不一样了,杀猪卖肉,社会接触面比较广,平时也会来事,街坊邻里,都会高个秤头;其实人精明的恨,病猪,死猪,哪样不干?好在只对外面。论人缘,你没法和李马牛比,他有钱,大方惯了,玉英在村里更是八面玲珑,见到谁都是大娘,大爷,甜丝丝的叫。哪像小爽那个倔脾气,一句话恨不得把人锛死,你又常在外跑,已经脱离了农民弟兄了,你想想是不是?村里有心眼的都知道你们竞选村长的意思,还不是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你看李马牛今天那阵势,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志在必得。”
“你说怎么办?”张军茫然的盯着张斌。
张斌默想了一会儿,忽然问,“你说心里话,当村长为了啥?”
“这个,这个........”张军的脸红成了猴屁股。
“这个,这个啥呢,还不是为了钱吗,在我面前还装啥呢?”
张军尴尬的笑了:“还是你了解我。”
“对了,明白这个就好,你想想,村民们平日里看似非常憨厚,团结,一旦遇到事情,就是一盘散沙,各自有自的想法,精明的很;又不是你老爹,凭什么选你,要么是感情,要么是面子,要么图个利益。
“要想选上,就要花钱。你考虑考虑吧。”
张军深深地吸着烟,烟雾中是他的破房子........恍惚间,他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新楼房。
“听你的,你给出条路,这个村长我当定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到时候可不要埋怨我啊!”
“哪能呢,老弟,你还不了解我是个啥人?”
张斌和张军是本家,也是好朋友,张斌知道他好赌,而且了解他的赌性,喜欢孤注一掷。再说不孤注一掷,就不可能有胜出的希望。
“你想让有意选李马牛的村民选你,就得用送礼物来搞定。”
李开的大脑袋拧了拧去,笑着说,不是送钱吗,怎么又....
“礼物不是钱买的吗?”张斌一口剪断了他的话。
张军眨了眨眼睛,好像没听明白,“张斌,你就直说吧,别云里雾罩的。”
“就是每家送东西,明白了吗。还是老话说的好,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再说了,农民有淳厚的一面,也有狡黠的一面,他们只要收了你的东西,就不好意思不选你。”
“当然是个好办法,只是送什么呢好呢?”张军一脸的忧虑。
“送烟呗,要么送酒也行啊,”李开的小眼睛忽闪忽闪的。
“烟酒是好东西,不过男人喜欢,女人烦,再说咱农村有几个男人的耳朵根不是软的,一夜枕头风,胜过千军万马呀。”张斌端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那你说送啥?张军显得六神无主。
“叫我说,烟要送,每家一条硬红河,男人的最爱;还有一样,就是油,吃饭用的油。女人最喜欢的。大人小孩都要吃饭,你送了,谁不高兴呢?每家一条烟,一壶油,这叫双全齐美。”
“是啊,还是你老兄高明啊。”李开赞不绝口。
“那要花多少钱啊?”张军犹豫。
张斌成竹在胸的说:“咱村上共一千六百二十八人,包括在城里住得王卫平一家,共有四百零七户,除去李马牛的近亲近邻三十七户,不就剩下三百七十户了吗?
如果每家送一壶油,一条烟的话,需要三百七十条烟,三百七十壶油。按批发价五十对五十,需要花掉三万七千元。再加上这几天,吸的,吃的,估计下来得四万几。”
李开笑了:“斌哥真是老奸巨猾,不,不,是老谋深算。
张斌翻了翻白眼:“生意人吗,就是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不知道马王爷长了三只眼吗?呵——呵——呵——”
“要这么多钱,”张军的眉毛蹙成了疙瘩,两只手不经意的搓着,汗津津的。
“你要选村长,主意你自己拿,我只管出主意,”张斌不慌不忙。
张军拿了一支烟要点,结果发现自己嘴里还叼着一支已点燃的烟。他感觉心里慌乱的很,他深深的吸了口烟,迅速的盘算了一下,不花钱,就这几万快,还不够盖房子,如果真的当了村长,三年下来,房子,钱都有了,赌一把值得。
“今天下午我和李开去买肉,烟酒我店里有,从明天开始,招呼亲朋好友,街坊邻居,麻将,扑克牌,一样热闹起来。”
“听你的,斌老弟,你说怎样就怎样。”
张斌笑了,“嗯,好我们来个瞒天过海,出奇制胜。”
张军在张斌的那胸有成竹的眼神中,慢慢的平静了下来,原本略显慌乱的脸孔上,露出一丝轻松的微笑来。
四
上午的阳光若有若无,太阳的笑脸刚刚绽放,云彩们争先恐后的来掩盖它的光芒,风渐渐地小了,袅袅的炊烟在小村的的上空悠然飘荡,麻雀们叽叽喳喳的飞来飞去,唱着歌,说着笑,它们哪里知道,在它们看似平静的小村,正在上演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代销点门前的人依然很多,但气氛却显得有些异样,或哈哈大笑,或交头接耳,打探,商量,谋划,平时一张张坦然从容的笑脸,现在都变得神秘莫测。曾经憨厚,质朴的心在村长选举的这场游戏中,成了一口口看不到底的井。
中午到了,人们自觉的分成两派,一派到了北街的李马牛家,一派去了南街的张军家。最快乐的还是村里的狗,吃了李家吃张家。李爷和史爷看了看身边的顺利就问:“你咋不去他们家吃饭呢?”
“我不是不去,以前,马牛和张军看到了我,好像没看到一样,有时我和他们打招呼,连理不理的,没想到今天见了我,又是让烟,又是顺利哥,顺利哥的叫,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李顺利不屑一顾的笑着。
“是啊,人情冷暖啊!李爷感叹。
就在李马牛和张军家门庭若市,壶筹交错的时候,王瑞家却显得无比清静,王瑞,金柱,王新民在喝着小酒,平静的商量着选举的事情。
金柱说:“我看这两个混蛋钱多了,烧得慌,竞选个村长要这么大张旗鼓吗”
王军笑了笑:“村长就一个,让他们挣吧,到时候他们鹬蚌相争,我们来个渔翁得利,不是很好嘛?”
王瑞喝了一杯酒,忧虑的说:“羊毛出在羊身上,到头来苦的还是咱村的老百姓。”
“那我们得赶快加油啊,”金柱眉毛跳的高高的,“别让他们的诡计得逞啊。”
“是啊,王军,你编的快板儿怎样了?”王瑞看着王军。
“早就写好了,你看看怎样?”
三个年轻的脑袋聚在一起,看着,看着,三副面孔的眼睛眯成了三条线。
代销点门前,喧哗一片,王瑞他们的站在自己的舞台上,人们纷纷的跑过来看,在三幅快板的清脆悦耳的声音中,他们的演出开始了。
金柱:
爷们儿好,兄弟好,
今天我来表一表,
村长选举是大事,
千万不要太大意,
一旦你们走了眼,
村庄前途就危险
如果你们投错票
等着贫困与潦倒
王瑞,新民,金柱齐声:
“对,等着贫困又潦倒。”
新民:
说潦倒,就潦倒
为了打工全国跑
白天干活真是累
晚上还得自己睡
如果有个好村长
挣钱就在咱家乡
东家酒,西家客
老婆孩子热被窝
王瑞,王军,金柱:
“对,老婆孩子热被窝”
王瑞:
如果我把村长当
你们幸福我最想
科学种田大丰收
家家户户把猪养
要办农业合作社
产品销路我解决
不贪污,不受贿
全村致富是方向
王瑞,新民,金柱:
“对,全村致富是方向。”
掌声阵阵,笑声喧哗,人越聚越多,“再来一次。”有人喊。李马牛和张军家的村民也闻声赶了过来,嬉闹声,欢笑声,赞叹声,不绝于耳,就连张爷李爷他们的脸上也堆满了笑容。王瑞他们连续演了五场,才勉强脱身。虽然是冬天,他们三个脸上都流了汗,但他们兴致勃勃,斗志高涨,逢人就说,遇人就讲,响亮的快板声,敲碎了半塘夏村的宁静而清冷大街小巷,也敲在了李马牛和张军的心坎上。
李二蛋家的夜晚依然热闹,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打牌的打牌,说笑的说笑,不过李二蛋的心思有些凝重。
“放心吧,二蛋哥,就他那两下不就是鸡蛋壳里发面,没多大发头儿。”张马牛一脸的蔑视。
“蛊惑人心,这小子喝了几年墨水没有他妈的白喝。”李二蛋吐了一口烟雾,也不知道是赞美,还是愤恨。“玉英你去找兰元哥,让他多想想办法。马牛要注意好张军,别再像王瑞一样给我们个措手不及。”说完,二蛋拿了一条玉溪烟塞给了张马牛。
玉英从李兰元家出来,已经九点半了,夜幕笼罩了整个村庄,空中有寥落的星辰。他站在一个黑暗的角落,她暂时不愿意回到那个嘈杂纷乱的家,让自己静下来以后,心里空落落的;钱也花了,如果真的落选了,还不知是什么样子呢。一个念头在他柔软的心里闪了一下,她深深吸了口气,让想让它熄灭,已经来不及了,它很快的燃烧,眨眼间已烈火熊熊了,她向村西头快步走去,走着走着,脚步迟缓下来,短暂的静默,还是勇往直前了。村子不大,很快就到了张伟的家门口,尽管夜色黑黝黝的。这里的一砖一石都镂刻在他深深地记忆,曾经,在这里,有着她情窦初开的爱,那狂乱的青涩的吻还让他刻骨铭心,手上还残留着些须温暖的记忆,由于父母的坚决反对,嫌弃张伟家的贫穷,留给她的只是黯然神伤。时间过去好多年了,原来的柴门已变成了铁门,想敲响这扇门,需要她积蓄前几十年的力量。她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敲开了。
“是玉英啊,你怎么稀罕了,快进屋去。”开门的是张伟的老婆秀荣,她一看到玉英先是一惊,接着又笑嘻嘻的。
玉英笑了笑:“现在打搅你们,真是不好意思。”
“张伟,你看谁来了?”
“吆,是你呀。”张伟一脸的惊喜,“吃饭了吗?”
“你傻了,都几点了,人家还能没吃饭?等着你做啊?”秀荣当真不当假的说,矮墩墩的身体,走起路来咚咚响。
玉英迅速的扫了一眼屋里,脸上只是笑。
“二蛋不是要当村长了吗,你还有这个闲工夫串门?秀荣一面收拾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面说。
“是啊,我来就是想让张伟哥帮帮忙。”
“哎哟,你也太高看他了,三巴掌打不出一个屁,他也能帮忙。”秀荣一脸鄙视的眼光,嗓门大却吓人。
张伟给玉英到了一杯水:“玉英,你放心吧,我知道了。”
还没等张伟说完,秀荣一口剪断了他的话:“你是谁呀,屎壳郎趴在煤里,那显着你这一点儿了,玉英你别信他啊,他可没这本事。”秀荣一面说着一面恨恨的瞪了张伟一眼。
张伟还要说什么,玉英的眼皮闪了闪,盯了他一眼,他就没说了。
“那我走了,天也不早了。”玉英起身。
“这么慌干嘛,多座一会儿吧。”秀荣一边说着,一边起来准备送客了,“放心吧,我们一定选二蛋。”
秀英刚一出门,秀荣就骂了起来:“我说张伟,你是不是让这个狐狸精给迷住了,你们那点儿丑事,我早就听说了。”
“你说啥呢,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看你那个殷勤的样子,恶心,别往老娘眼里撒沙子。”
“你随便怎么看,反正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张伟有些气愤的回里屋去了。
夜,越来越冷,玉英的心却是热的,毕竟张伟短暂的一句话,给了她一颗定心丸。难道她还会在意他老婆的不阴不阳。当然今天的事,她也不会告诉二蛋的。
张马牛一连去了李开家里几趟,都不见李开的人影,都十一点了,他妈妈说他还没回来,张马牛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剩明天一天了,如果没有消息,万一真的出了差错,不知怎样向李二蛋交待,就在张马牛在街上的寒冷中焦虑不安的时候,李开正在张军家美滋滋的打麻将呢。李开,张斌,张军还有另外一个张军的本家张辉。李开:“麻脸,有人碰吗?军哥,你刚才是不是去了二妞家?”李开一面出牌一面问。
张军无意识的看了一眼张斌:“快出牌,少废话。”
张斌哼——哼——的笑了两声,一面摸牌一面说,“我不是反对你去她家,今天去就是对的,老相好,关键时刻,需要她帮忙,你知道一根稻草能压死人的道理吗,一票之差你就得滚蛋。对了县城的王卫平家,还有李顺利家,一定不能忘了。裤衩,有人要吗?”
没人要,轮到张军起牌,“我好久没去了,怕别人戳我的脊梁骨,今天不能不去,一来她对我真的不错,二来,她的人缘其实很好,胸罩。”
“碰,我就要胸罩,呵呵。”李开兴奋的手舞足蹈,别吹了,啥好女人。
“你懂个球啊,”张军说,“男人老说女人贱,其实男人更贱,白天拍着胸脯说哪个女人不好,烂货,晚上不是照样去哄哄,像一只只绿头苍蝇,哼,白皮。”
张斌微微颔首:“说的也对,他妈的东头的老朱,天天在代销点门口骂妓女,把妓女说的一文不值,其实,就他最喜欢找妓女。唉,男人就是这货色,小鸡。”
“包括你吗?”李开慕然的问。
张斌尴尬的笑了笑:“应该包括。”
“哈哈哈—,”李开笑的人仰马翻。“砰砰砰,差点没看见。”大家跟着都笑了。
“二根,”李开出牌,“就他你看王瑞那小子,不嫌丢人现眼的,满街说起了快板。”
张斌摸牌,轻蔑的笑着:“别小看这小子,比你强多了。不过,孙悟空一个劲头十万八千里,还是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底裤。”
“还真的把咱村里给轰动了,碰。”张军眉毛皱的很紧,“红中。”
“街头巷尾的戏子,蹬不了大雅之堂。”张斌一脸的不屑,“秋后的蚂蚱,蹦的不了几下了,绿发。”
“胡,”张军笑容满面,一副胜利的样子
李开把牌一推,“军哥,我看你的运气真的来了啊。”
第三天,天一亮,张马牛就去了李开家,由于两人平日里的关系很是不错,李开的妈妈向屋里努了努嘴,张马牛就进去了,原来李开因为昨天神的晚,还没起床呢。已经醒了,一见张马牛,李开急忙起身,:“哥,你咋来了?”
“我都找你几次了,就是不见你。”
“有事?”
“没有,就是想你了呗。”张马牛一边点烟,一边掏出两盒玉溪,“给你的。”
“呀,好烟,谢谢哥,”张马牛立马打住,“自己人,别客气好吗?”
李张马牛一边喷着烟雾,一边开始抛砖:“你觉得这个村长,谁会更有把握。”
“你说呢?”李开问
“我觉得李二蛋希望大,我这两天在他那里了,人真是多啊。”
李开轻蔑的笑了笑:“哥啊,我看未必,不怕你笑话,这几天我真还学了不少东西。”
“是吗?”玉快要引出来了,张马牛故作镇定,“说说看,我也长长见识。”
“很多事,看似简单,其实有很多学问。就这次选举来说。”李开看了看窗户,忽然改口了,算了,管他呢,你吃饭了没有,要没吃,就一起吃。
一定有东西,想想二蛋哥许的要是当了村长,他就是联队长,张马牛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心眼处。
“我吃了,不过你今天还是和我到二蛋哥那里走动走动,万一他真的当了村长,以后也好有个照应。哥是为你想的。”
“呵呵,”李开笑了,“二蛋他不行,你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谁家缺那点儿吃的,去吃去喝,也是给个面子,如果没有其他的呵呵——呵呵——就难了。”
“是吗。我才不信呢,他张军有啥能耐。”
哎呀,哥来,你咋不信我呢?就平时我们的关系,我还会骗你?”
玉就要出来了,张马牛故弄玄虚:“那不一定。人心隔肚皮,虎皮隔毛衣。”
“唉,”李开的小眼睛翻腾着,迷离着,“你怎么连我都不信了。”
张马牛又给李开点了一支烟,“看你神神秘秘的样子,我走了,也不难为你了。记住,李二蛋一定会赢。”张马牛鹰瞵鸮视,乘胜追击。
“先别。”我一说,你就知道李二蛋一定会输,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特别是李二蛋啊。”
“放心吧,我们什么关系?”玉终于引出来了。
从李开家里出来,张马牛直奔李二蛋家,雾霭濛濛,村子里的房屋,树木都结上一层晶莹的霜花。冬天的乡村,人们不再起得那么早,李二蛋家的人还不多,在见到二蛋瞬间,他只是递过去一个眼色,径直进了屋里,李二蛋一言不发的跟了进来,中间他看到了正忙绿的玉英,轻轻地打了一个手势。三个人前前后后的上了楼,进了他们的卧室。
“哥,坏了。”张马牛有点而惊慌失措。
“啥事啊,慢慢说,别急。”玉英很悠然。
“要不是我得到这个消息,我们差一点儿就前功尽弃了。”
“说吗,别吞吞吐吐的,只要不是死人就不是他妈的大事”李二蛋一脸豪气。
张马牛一五一十的把他了解的事告诉了他们。
李二蛋的脸渐渐变黑,他的手有些微颤地点了一支烟,大口大口的抽着。自言自语;“这小子还给我玩黑手。”
“那要多少钱啊,二蛋,我们不选了吧。”玉英的樱桃似的小嘴闭得紧紧
的,脸上尽显担心。
“你瞎说的吗,你说不选就不选了吗?”李二蛋气哼哼的湫了她一眼。
张马牛看了一眼玉英:“嫂子,你别急,让我哥好好想想。
“没想到这个王八蛋房子破破烂烂的,还舍得大出血。”张马牛愤愤然。
李二蛋把还没抽完的烟恨恨的在烟缸里拟灭了“屎壳郎飞进厕所里,他找死呢。
“那我们怎么办?”张马牛问
“我们也送,还要送的比他多。”李二蛋斩钉截铁。“他既然算计我们,想让我死,我就不让他活。”李二蛋又点了一支烟。
“呵呵——好,”张马牛鹰眼如炬,“我们来一出诸葛亮戏周瑜,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
玉英只是笑,“送是送,怎么个送法?”
李二蛋旦旦的说:“每家两壶油,两条烟,高他一倍。”
玉英头一扭,杏核眼一翻,“你倒大方,钱呢,你自己掏。”
我说玉英,“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一看玉英生气了,李二蛋的口气软了下来,“你想想,人家这么下本钱,就是村长这个位置有油水,谁都不傻,谁会把红彤彤的票子王坷垃地里洒呢?”
“反正钱花多了,我不愿意,每天起早贪黑的干,攒这点儿钱容易吗?”
看着玉英高高撅起的小嘴能拴上一头驴,李二蛋嘿嘿地笑了,“我说玉英啊,你咋死脑筋呢,我这不是心疼你吗,干几年村长,我们就不杀猪了,我也少杀点儿生,免得死后被打进十八层地狱,你也该享享清福了。”
“笑笑,看你那样子就烦。”玉英还娇似恬的说,“你随便吧,反正这个家也不是我自己的。”
李二蛋一听乐了,“放心吧老婆,好日子在等着你呢。”
“说的好听,等着喝西北风吧。”玉英瞥了一眼张马牛,脸上飞起了红晕,“你们商量吧,我出去忙了。
玉英刚要出去,李二蛋拍了拍张马牛的肩膀,“兄弟,放心吧,最后赢得一定是我们,让他输的心服口服。”
张马牛鹰觑鹘望,“哥,我觉得,这样不是很好,是不是换一种方法?”
“说说看。”李二蛋兴致勃勃的盯着他。
“你想想,我们的村民有小户,有大户,小户俩个人,有小孩的三个人,我们送两壶油,两条烟,自然高兴,大户有五六个,还有的甚至七八个,我们送的东西就少了,一旦知道了就不高兴,这样送的话,可能弄巧成拙。
“是啊,”李二蛋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够笨。”
他站起身,屋里在来回走动。
“依你看?”张马牛又坐在他面前。
“我想这样,烟,油差不多都是五十左右,我们就送钱,无论大小,每人五十元,即平均,又公平。你看怎样。”张马牛鹰目鹞眼。
“钱是好东西,即实惠,有好用,省的全是油,吃到何年何月。”李二蛋两只手握在一起,不停地摩挲着。
“只要收了我们的钱,就不怕他们不选咱。因为他们是人,人的心是肉长的。你说呢,哥?”
“好,就这样定,咱村有一千六百二十八人,你叫玉英去会计李兰元家一趟,他是自己人,把村里的有多少户,每户多少人弄清楚,要准。”李二蛋啪板订钉,“要快,时间不多了。”
不到一个小时,玉英回来了,院里已经人声鼎沸,他们不约而同地到了楼上的卧室。
“四百零七户,,这是每户的人数很名单。”
李二蛋一脸的兴奋,拿起名单扫了一遍“谢谢老婆大人。”
“你嘴上抹密了是不是,别在那里装腔作势了”玉英觑了他一眼,喜眉带笑。
“算算,看得多少钱?李二蛋催促,玉英去拿计算机来。
“八万一千四百元,”秀英挑了他一眼,“谁都像你那样笨。”
“不愧是哥的贤内助,嫂子,佩服,佩服,张马牛的笑容里有一丝媚态。
李二蛋满脸揪揪着,目光有些呆滞,不停地挠着头皮,“不少啊。”
“是啊,我就说,可你偏偏不听,”玉英的也是满含忧戚。
张马牛面对这样的场面,一言不发,以防后患。
李二蛋又来劲了“送,不就是这八万块钱吗,我们不但送,还要送的彻底,
就像杀猪一样,这只猪不好杀你就不杀了吗,杀,还要杀的干净利落。除了王瑞,张军两家不发,其余的全送,什么老村长王宝庆家,村支书王群家,照送不误。”
“你有病了,”玉英立马横眉立目,“你往坑里扔钱呀你?不行,把他们的邻居,亲戚全部抛出去。”
“玉英,你听我说,你别看他们是什么邻里亲戚,平日里有说有笑,说不定背后恨得咬牙切齿呢。有些事,不能光看表面。”
“就你能,你不要把每个人想的那么龌龊好不好?”
“唉,你不信不是,就我们的邻里亲戚,如果收了张军的东西,你敢担保他们不选张军?”
“这个倒是,农民的觉悟还没那么高,除非你不要别人的东西,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张马牛实在憋不住了。
“将心比心,玉英,就你吧,你要是面对怎样的事,你会怎样做,一样。”李二蛋苦口婆心的解释。
玉英默默无言了。
李二蛋又说:“再说了,选举的规则是不记名投票,你知道他们选的谁,啊,选举结束了,谁都来说,我选的是你呀,你信不信吗?所以,选不上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们有没有谋划好,知道吗。”
玉英的脸上的冰雪渐渐融化了,惊讶的望着自己结婚十几年的男人,大大咧咧的背后,其实还蛮有心计呢。
“今天夜里,玉英你和马牛跟在张军他们背后,等他们发完一条街,你们就发,记住,一家都不能错过啊,就是睡了,也要叫起来。我在家把村里的老村长,支书,有头有脸的都叫过来,给明天的选举把路铺好。
“哥,看不出来啊,你还真有一套啊,把一切考虑的天衣无缝啊,”张马牛惊奇的看着李二蛋,好像不认识似的,“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将才啊。”
李二蛋自嘲的笑了笑,“哼,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真的要下雨,娘真要嫁人,这就是天命了。”
下午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影,明艳艳的太阳,孤独地挂在浩淼的天宇。代销点门前的人不是很多,大部分都到李二蛋和张军家打牌或看牌去了。李爷,张爷,史二爷,还有高爷在默默地抽着烟,显得恬静而淡然。
李爷装了一袋烟,打了几下火机,都没打着,“哎。”李爷爷的的老脸颤动了几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张爷赶忙把火机帮里爷点上。“想啥呢,老哥?”
“儿大不由爷啊。”李爷感叹地说,“昨天我回去吃饭的时候,顺便谈起了选举的事,我就问儿子准备选谁,媳妇插话了,当然是选二蛋哥了,关键时候,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唉。”
“算了,”张爷说,“我也是一样啊”
“也是昨天晚上,那个张伟来了,硬是说二蛋怎么好怎么好,我儿子说,那就选他呗。”
“是啊,老了,身不由己了。”高爷插嘴说,“不过看着阵势,那个王瑞还是行的”
“三国鼎立呗,”李爷说,“我看选他的人也不会少”
“难说,现在的人都看得短,个个如老鼠,只看眼前那一点儿。”高爷摇着花白的脑袋说,很难预料。”
李爷吸了一口烟,咳嗽了一阵,那张脸变成了核桃皮,看着远处的街巷,那双被日月磨钝了的眼睛空空洞洞,他不停地抽着烟,长长的,淡蓝色的烟雾,袅袅的弥漫,转眼就被风给吹散了。
晚上九点,住在县城的王卫平家里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张军,张斌。
一进门,看着他们把烟和油放在桌子上,王卫平的爸爸妈妈感到莫名其妙,看着他们疑惑的眼神,张军急忙笑着说:“大爷大娘,我是张军啊,老家张秋明家的儿子,”
“噢,知道,知道,我说这么眼熟,就是叫不上名字。快坐,快坐。”王卫平的爸爸急忙让座。
王卫平的妈妈也放松了:“你看卫平他两口上晚班,你们吃饭了吗,没吃给你们做,快得很。”
张斌急忙说:“吃了,吃了,我们都吃过了。”
“来就来吧,还拿什么东西?原来都是一个村庄里的。”王卫平的妈妈笑着说。 张军有些尴尬,脸一下子红了,“是这样的,明天我就要选竞村长了,给你们拿点儿东西,不好意思,你们回来给卫平哥说一声,你们多多支持。”
“听说了,听说了,好事好事,支持,当然要支持,”王卫平的老爸笑嘻嘻的说,你叫张军啊,好的好的,我会来告诉卫平。”
张军他们对视了一眼,就站起来身,张军:“天不早了,不打搅你们了,我们走了。”
张军他们走了,王卫平的妈妈赶快提了提油,满脸堆笑,“还是金龙鱼的呢,他爸,烟给你的。”说着把烟扔了过来。
“红河,还是云南的烟,不错,不错。”老头高兴地合不拢嘴了。
没过十分钟,又有两个不速之客——玉英和张马牛。两个老人十分诧异。
玉英一进门就甜甜地叫:“大爷,大娘,俺王卫平哥哥了?”
两个老人一看,禁不住疑团满腹,“他们去上班了,你们是?”
玉英笑的呵呵响:“我是老家李二蛋的老婆玉英啊,就是杀猪的。”
“知道,知道,我咋能不知道呢,不就是二蛋吗,北街的。”王卫平的老爸点头如捣蒜。
“你就是二蛋老婆啊,去年春节,县城的猪肉说是有瘦肉精。卫平还是去你们家弄得后臀尖。”王卫平的老妈热情的又让座,又倒水,你们来是不是有事找卫平?
“是有点事儿。”玉英笑笑的,掏出了贰佰块钱就往王卫平她妈手里塞。
老人犹疑的看了看,是钱,老人就推开了,有事就说吧,怎么能要你的钱呢?”
玉英又推了回去,脸上真诚笑着:“这是我和二蛋孝敬你们二老的,一定要收。还有事要你们帮忙呢。”
老人没在谦让:“有事只管说吧。”
“明天是村长选举,你侄二蛋要竞选,还想请您一家人帮帮忙呢。”
听说了,好事好事,帮忙当然要帮忙了。”王卫平的老爸又是笑口常开。
王卫平的妈妈捏了捏手里温暖的钱,爽快的说:“只管放心吧,你们的忙我们会帮的。”
玉英和张马牛交换个眼色,站起来亲切的说:“那我们走了,家里还有好多事呢,你们二老要注意身体啊。带我和二蛋向卫平哥他们问个好。”
“好好,放心的回去吧。”王卫平的爸爸热情的说。
玉英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甜滋滋的,夜色遮住她脸上灿烂的笑容。
时间已到了晚上十点半了,半塘夏村的家家户户的窗户里大部分还在亮着灯光,明天就是选举,人们的热情到了极致。李铁拐悠然地躺在床上想着选举的事情,他老婆风妞还在洗衣服,都说他老婆风妞啥,其实是个所谓的八成。洗衣服,做饭,地里的活,都拿的起,李铁拐在家里就是皇帝,叫她干啥就干啥,他从来不会说不这个字,天天见了谁就是呵呵的笑,从来也不知道烦恼,有时候,李铁拐还是觉得很幸福。风妞刚晾完了了衣服,有两个人就进来了,“顺利哥,还没睡吧,”张军,李开,一人提着一壶油,一人拿了一条烟,放到了桌子上。
“噢,你们俩啊?我当谁呢,这是?”他看了看桌子上的东西,正在纳闷。
“没啥,这不是明天就村长选举了吗,希望哥哥嫂嫂多支持。张军亲切的微笑着。
风妞过来了,眉开眼笑的,一把提着油,一把拿着烟,举到顺利眼前,“油,烟,嘻嘻,嘻嘻。
李铁拐有些被动,急忙说:“好好,我知道了,放心吧。”
张军说:“不打搅你们了,你们休息吧。”
李铁拐说;“谢了啊”
看着张军他们的背影被黑暗吞噬,李铁拐的心里才平静下来,也许这件事来的太突然了吧。
“风妞,给我拆一盒烟。”
风妞赶忙去拆,可是半天没拆开。
李铁拐春风满面的说,“来,是这样拆的。”李铁拐三下五除二就点上了一支烟,微笑着吐着圆圆的烟圈。
风妞追着烟圈不停地笑,“嘻嘻,嘻嘻,嘻嘻。”
李铁拐享受着这不掏钱的烟,暗暗的想,“他妈的,平时见面高傲的样子,原来你也有低三下四的时候,不要白不要,选不选你在于我。
李铁拐吞着云吐着雾,和老婆开起来玩笑,“风妞,喜欢这壶油吗,?”风妞笑嘻嘻地说:“喜欢,喜欢,真香。”
“风妞,你喜欢我呀,还是喜欢这一壶油。”李铁拐今天高兴地抽疯了。
风妞怔怔的想了想:“嘻嘻,你也喜欢,油也喜欢。嘻嘻嘻嘻。”
李铁拐怜爱的摸了摸风妞的头,投下了温柔的目光。
当当当,又有人敲门。
“谁呀,”李铁拐有些惊异。
“我啊,玉英啊,睡了吗?”
李铁拐听出来了,急忙把门打开,进来,进来,一脸的狐疑:“玉英,这么晚了,有事吗?”
玉英把一百元塞进了他的手里,这不,明天你二蛋哥就要选举了,你和嫂子要多帮忙啊。”
“这事啊,放心吧,我会帮忙的。”
玉英推了过去,莞尔一笑:“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们走了,你和嫂子早点儿休息吧”
玉英走了,李铁拐坐在床边看着老婆,“风妞,给你钱,”他把一百元给了风妞,风妞急忙接了过去,嘻嘻,嘻嘻地翻来覆去的看,看着风妞高兴的样子。他忽然大笑,“风妞,有烟,有油,有钱,要是年年选村长就好啦。”
就在张军跑前跑后,亲力亲为忙碌的时候,李二蛋正在家里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他把村庄里有头有脸的人都请来了,村支书,大队会计,妇女主人,各联队长,还有老村长王宝庆。李二蛋极力劝大家品尝佳肴,猜拳行令,从不提村长选举的事情,仿佛村长选举与他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夜里十二点左右,张军他们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那一扇扇窗户上的的亮光在逐渐的消消失,李开显得兴高采烈。张斌脸上的笑带着轻蔑,透着冰冷:“就是神仙也救不他李二蛋了。”张军默默无语,只是黑暗中的那张脸,挂满了幸灾乐祸的微笑。
夜晚的风也在笑,笑人世间的狡猾与奸诈。玉英他们把事情办完。已经一点多了,远处的树木,房屋都笼罩在暗夜之中,一只逡巡的狗匆匆地跑来,汪汪了几声,又惊慌的跑开了。没有人知道,在半塘夏村,在这个黑幽幽的夜晚,上演了一幕动人的好戏。一样的笑脸,却开出不一样的花朵。只有天际那闪烁的星辰才了解了什么是真正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早上十点,半塘夏村的的选举就要开始了,尽管天空阴沉沉的,还有稀溜溜的北风吹着,村民的热情依然高涨。选举地点是村西头的戏台,每年的八月初六至初八是村里的大集,这里都有精彩的好戏,没想到今天的戏也许更精彩。戏台上是选举委员会的成员,大队支书,公社的两个干部,还有两名公证人员,其余的就是竞选人员的代表,张马牛,李开,金柱。台前摆了一个红色纸箱,上面赫然写着,选票箱。戏台下人头攒动,沸反盈天。人们个个容光焕发,笑语喧哗。
大笑,微笑,盜笑,开心的笑,迷离的笑;纷乱的眼神或左顾右盼,或顾盼神飞,或挤眉弄眼。手却在紧紧地握着,捏着属于自己的,再亲的亲戚,再好的朋友都不能看得那张写好了名字的选票。
李顺利家的两票都投给了王瑞,多年来的屈辱在这一刻释放殆尽。王卫平也来了,他投了李二蛋三票,张军一票,一份价钱一份货,不然良心过不去。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几个老头,李爷,张爷,高爷,史二爷,绝不与家人同流合污,非要自己亲自投下自己的选票,选举的名字都是王瑞。在别人摇头晃脑,嘲笑他们过一把隐就死的时候,他们确实乐呵呵的,毕竟,他们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和权力。
选举的场面如何喧嚣,是村民们的事情,李二蛋正在家中看电视呢,悠闲地抽着烟,看到热闹处,脸上还变换着喜怒哀乐的表情。张军就不一样了,昨天晚上他回到家没多久,就有人向他报告了李二蛋的动向,他简直如雷轰顶,惊慌与失望占据了他的脸。补救,时间已来不及,他自己曾经得意非凡的杰作,如今成了吊死他的死结,颓废,失落,惶惶然,一个夜晚,仿佛憔悴他的一生。
下午四点,选举终于结束了,李二蛋以百分之五十三的得票率竞选成功。张军只得了百分之二十六的票,王瑞的得票率是百分之二十一。尘埃落定,几家欢乐几家愁。
张军病了,高烧不退,准备去医院治疗,阴沉沉的夜空,好像要下雨了,就如小霜的心,她想找张斌和李开来帮忙,不见人影,只有寂寂的寒风在村庄里穿梭。张斌和李开此时正在李二蛋家里斛筹交错呢。李二蛋更是红光满面,兴高采烈,不停地和人们举杯共饮。那不绝于耳庆祝声,欢笑声在黑暗的夜空中随风飘荡。
王瑞呢,正在猪圈里忙碌呢,他的一头母猪刚刚生了一窝猪仔,一共十二头,看着那红润润,瓜瓜叫的猪仔们,他的脸上露出快乐的微笑。
两年以后的一个初春的上午,尽管还有点儿春寒料峭,在半塘夏村的代销点门前,李爷,高爷,史二爷,已经在悠然自得的晒着太阳。只是不见了张爷,他在年前就驾鹤西归了。两年的时间,半塘夏村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留下来的都是老人和小孩儿。望着寂寞的街道,空荡荡的身边,史二爷轻轻地吐了一口烟,望着高爷说:“这世道,变得可真快,前两年这街上还是人来人往,今年却冷冷清清。
“可不是,前年村长选举,为了一些小恩小惠,把二蛋选上来了,明知道是这样一个结果,还是这样一个结果。”高爷愤愤然。
史二爷接口:“现在的人活着也不容易啊,盖房要钱,娶媳妇要钱,就守着这几亩地,不出去打工能行吗?。”
李爷阴阴的脸:“色字头上一把刀,贪字下边是个贫,你再贪,也不能贪国家拨的建设新农村的公款呀,到底还是把自己送进去了。”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不,一判就是五年。史二爷说。
李爷摇摇花白的脑袋:“真不知道这种拿钱买票当村长的事何时能结束?”
高爷皱了皱眉头:“好像快了,春节的时候,我儿子回来过年,说外地都实行大学生村官儿了,就是派有知识,有文化的大学生来当村长。”
“是吗?”李爷,史二爷同时望过来,有兴奋,也有惊奇。
远处杨树上的一只喜鹊,蹦来跳去,唧唧喳喳的叫声,吸引三位老人的目光,“喜鹊叫,好事到。”这是这里的谚语。也许他们在想,这只喜鹊会带来什么好消息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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