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风雨中

风，又起了，如薄冰；雨，又飘了，如细愁。在冰与愁的交织中，秋天，越陷越深……

弯弯曲曲的小路，像一条水蛇，孤独而冷清地绕过村庄和垭口，爬进迷蒙的远山和黄昏。偶尔一二过客，也是缩着脖子，双手插进裤兜，匆匆奔向心灵深处最温暖的地方。

乡村。学校。便成为此刻最宁静的名词。操场旁边的黄葛树，静默着，孤傲而苍凉。唯枝头的枯叶不由自主地晃悠、晃悠，尔后像一只只黄蝶，翩然回归大地的怀抱。

他，像一个孤独的幽灵，穿过风，穿过雨，穿过操场和纷飞的黄蝶，伫立于我常伫立的校门口，凝望……

也是这样的风，这样的雨，密密地编织着二十年前的秋天和大地，编织着乌木区中学。初二一班教室内，同学们正专心自习。而他怀揣一颗不安分的心左顾右盼、前俯后仰。玻窗外，一双眼睛向里面搜寻着，温柔而慈祥。模糊的脸渐渐清晰，是母亲。于是，他扛着同学们诧异的目光，红着脸走出教室，张口便想责怪母亲的不识规矩。却见母亲双手捧着一个大包裹，头上的青丝和白发不知是被雨水还是被汗水粘在了一块儿，一绺一绺的，袅袅着热汗气。一见他，母亲黝黑的脸就翻出幸福的犁痕。　

“本想把它再喂大些，不想在三婶子的土里被药毒（lào）死了，这不……”母亲边说边小心翼翼地解开裹在外面的蓝围裙和里面的毛巾，露出两只倒扣的大土碗。母亲将碗掀开，满满一碗提炼了纯度和浓度的炖鸡腾出热气与清香，挠得他鼻头一酸。他双手接过，沉甸甸的！

捧着温热的土碗，看着乳白色的鸡肉，他好像看见母亲弓身奔跑在滑溜溜的乡村小路，一个个趔趄，无法将她的速度限定，更无法将她用手和心护着的“宝贝”倾斜，一顶草帽都来不及戴上，只是为了让他第一时间吃到家中少有的“美味大餐”。在那个只能勉强填饱肚子的年代，在那个只能靠鸡鸭鹅这些家禽换钱维持家用的纯农民家庭，一碗鸡肉是何等昂贵和奢侈。他喉头发堵打结，想说点什么，却又吐不出片言只语。

他默默地把母亲领到寝室。“吃吧，还有点滚（烫）。”母亲环顾了一下集体大宿舍然后无限慈爱地看着他说。他听话地夹起一块鸡肉塞进嘴里，埋下头嚼着，他不忍心让母亲看见他已噙满泪水的眼。他想起了周末回家时埋在饭下面的煎蛋，想起了逢年过节时母亲不停地往他碗里夹仅有的肉食。“学习压力大，现在又是吃长饭的时候，多补补。”母亲每次都这样说，而她自己却大口大口地嚼着白菜根，“白菜根水分足。吃着软和。”好像她对那些素菜情有独钟，天生对蛋类和肉类反感似的。那时，他不理解也从不去思考背后蕴含的意义，只认为这是多么正常和理所当然的事。而此时，他真切地触摸到了那份潜藏着的情感——母爱——朴实而温暖、厚重而浓烈、义无反顾而又无私无悔。他为自己的懵懂无知深感愧疚和自责，觉得以前的“不务正业”是对母亲最大的辜负和犯罪。他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不为什么社会国家，也不为自己，只为父母，只为那份沉甸甸的母爱。

“家里还有活，我得回去了。”说完，母亲转身就走。他低着头默默跟着，一直把母亲送到校门口。母亲回过身，用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为他扣上颈前的纽扣，为他扣住了风、扣住了雨，也为他扣正了人生的方向。　

“回去吧。天时转冷了，记住多加点衣物。”母亲叮嘱道。他木然地应酬着，呆呆地立在风雨中，凝望着秋草般清瘦的母亲渐行渐远……　

雨，扭曲了小路的面孔；风，吹散了小路上母亲的身影。他眼眶一热，泪水挟着风，伴着雨，肆意地奔泻着……

“妈！天气凉了！保重身体！”他喃喃着。这声音是湿润的，不知浸透它的是雨还是泪？这声音也是热烈的，仿佛风中欢腾的烈焰，永远蓬勃！　

风，依旧凛凛地漫游；雨，依旧冽冽地飘洒。他就这样站着，站成深秋里的一种暖，一种挺拔。　

“这周一定回家！一定！”从教十六年的他暗暗决定。　

那人是谁？是我么？或者不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