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光绪年间的《峄县志》上这样描述兰陵:“县东五十里,古鲁之次室邑。城枕陵前,泇水绕其东,形势极状。今县虽废,独为巨镇,造酒尤甲一方。”
走在兰陵的大街小巷,依然感受到它曾经的古朴。站在老态龙钟的白果树下,仰视它伤痕累累的身躯,更能感受到这座古城历史的厚重。从白果树向南走,通过长长的大街,来到热闹的“大街口”。环视四方,依稀看见四座威武的城门还在,城门上的题字俊秀而挺拔,东门“东海镜清”,北门“文峰映秀”,南门“衢通徐淮”,西门“逵达邹鲁”。古城的繁华与气派镌刻在城门上的字里行间里。风乍起,城门上铃声响脆,与北大寺低沉的钟声组成优美的和铉,大街口不时传来一口地道的兰陵话,空气中弥漫着美酒的醇香。或许,这每条街巷里,都踏遍了荀子的足迹。学堂里,传出他老人家的《劝学》声:“君子之学也,入乎耳,着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蝡而动,一可以为法则。 ”
今天兰陵的街道依旧沿袭了旧兰陵的建筑格局,站在大街口放眼这座与荀子同龄的古城,心中不由得滋生敬畏。街道宽敞、笔直,就连背街小巷也井然有序。城东的运女河流水潺潺,据说运女河码头上曾经出现过吴侬软语的江南美女,至今给人许多的遐想和猜测。运女河已经默默流淌了千年,一起流淌的还有那千年美丽的传说;城西的温岭上,繁花似锦,柳絮飘扬,这是紧靠兰陵古城的一座丘陵,当年兰花茂盛,芳草萋萋。每天太阳升起,想必这是荀子散步的时候,迎着朝霞,欣赏着兰花,身后跟着一群天真烂漫的学童。这时候,荀子该是多么惬意?
我们只能凭空而想,那是一个宁静而温馨的兰陵。
二
自楚(公元前594年)建兰陵县,至南北朝的北齐(公元550年)时期,兰陵一直作为县治而连续存在了近千年。一千年是一部厚重的历史,与五千年文化一脉相承。
兰陵应该为自己骄傲,它不但养育了一方百姓,而且始终站在中国历史舞台上指点江山。思想家、教育家、儒家思想集大成者荀卿,西汉太子太傅疏广、疏受,西汉巨儒达学的萧望之,两朝宰相匡衡,东汉谏议大夫王良,南朝开国皇帝萧道成,梁朝皇帝萧衍,北朝兰陵郡王高长恭。哪一位不是在历史的风口浪尖上行走自如?哪一位不是把中国历史震动得颤颤悠悠?
到了盛唐时期,兰陵开始了它莫名的堕落与消沉,从此兰陵县时续时断,时有时无。显然,此时的兰陵成了朝廷一块可有可无的补丁,可以这样说,大唐的繁荣与兰陵无关。
隋开皇十六年(公元596年),兰陵默默无闻了五十六年以后,又复置县制,仅仅十年后,大业二年(公元606年)改为氶县(今峄城)。又到唐武德四年(公元621年)再次设兰陵县,13年后的贞观八年(公元634年),再改为氶县。在三十多年时间里,兰陵被踢来踢去,换来换去,撤来撤去。还好,兰陵与峄县两地相隔五十华里,走来走去并非遥远,可见那是一个颠沛流离的兰陵。兰陵县在整个隋唐时期仅复活了二十五年。一个漫长的隋唐,二十五年就像是眨了一下眼睛。
这是兰陵郁闷的年代,兰陵与盛唐失之交臂,兰陵与大宋擦肩而别。可想,开元28年(公元740年)那个春暖花开的五月,温岭上兰花绽放,北大寺香火正红,大街口上酒香四溢,那位三十九岁的青莲居士,不顾长途劳顿,酒入豪肠,一醉而就了《客中行》。
直到金明昌6年(1195年)兰陵县再次设立,至忽必烈二年(1265年)撤销。在金元时期,兰陵县如履薄冰、颤颤巍巍地存在了71年。
明清时期兰陵虽为普通集镇,却不乏有文化大家出现。兰陵笑笑生贾三近,铁笔王思衍,被矛盾称为午夜彗星的王思玷,均为兰陵增光添彩。直到今天,依然有一位活跃在文坛的散文家王鼎钧先生,鼎公已经八十七岁了,仍笔耕不辍,历史的责任使他义无反顾地成为兰陵文化的守望者。
即便到了现代,兰陵县的影子还若隐若现。1944年8月,在抗日的夹缝地带,兰陵县又粉墨登场,只是到次年的10月份又撤销,仅仅存活了十五个月,一个县如此短命在中国历史上也算作奇迹。到了1948年2月,再设兰陵县,不过这次的治所在台儿庄,于一九五三年七月撤销,这个最后的兰陵县,存在了五年零七个月。依此看来,兰陵忍辱负重,又胸怀坦荡。
三
就像流离失所的命运一样,兰陵也有背井离乡的时候,它曾一度被侨置江南,称为“南兰陵”,历史给兰陵开了一个千年的玩笑。
东汉末年,由于战乱不断,北方士族大举南迁。兰陵萧望之的后人也渡江徙居江南。后在武进县及附近世代定居。318年,侨置兰陵郡、兰陵县。在武进生活了100多年后,萧家成为当地的名门旺族,并诞生了齐朝和梁朝的开国皇帝齐高帝萧道成与梁武帝萧衍。梁武帝登基的502年,将武进县正式改名兰陵县,以示不忘故土,南兰陵县实际存在了八十八年。在今天的常州市仍有兰陵的印记,常州有兰陵街道办事处,兰陵医院,兰陵路,兰陵制药公司,兰陵小学等。兰陵在武进已经落下了深深的烙印。
兰陵与武进,两个曾经有过姻缘的县城,如今人员交流不断。
今天的兰陵除了有一处酒厂和几座规模不大的石膏矿以外,当地依然以农业为主,富余人员从传统的农业生产中解脱出来,纷纷去了江南的农贸市场做生意,也不乏有去武进那个“南兰陵”的。兰陵人来到武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归属感。武进人一听说兰陵人来了,就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让我们一起走进“南兰陵”去看一看。在今天常州市的兰陵路上,如果你迎着白浪河向北走,不远便是兰陵家园,再向前走便到了兰陵桥,兰陵桥右边有一座兰陵公寓,再走几步便到了兰园。或许你走着走着,横山就立在你眼前。武进的横山与兰陵的横山相比,高度差不多,模样也相似,没有陡峭的山峰,也没有延绵的丘陵,孤单单一座山,算不上秀丽,只是武进的横山植被更好,草木更旺。武进的横山原名芳茂山,因何故改为横山不得而知,我只怀疑,武进县侨置了兰陵,也把它东边的邻居横山一起搬来了?
一个兰陵人,走在处处可见兰陵字样的异地他乡,着实能感觉到历史留给我们的余温。“南兰陵”作为历史长河中的一个印记,已经被深深地刻在了中国历史上。如今,我偶尔见了武进人,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热情,而这位武进人用惊异的眼神看过我之后,恍然大悟,相见恨晚。
南兰陵”的存在,不能不说是兰陵萧氏后人的杰作。我们今天重读由兰陵人改写的中国历史,也不得不惊叹那些风云人物的魅力。
四
从明朝开始,兰陵屡经兵乱,处境每况愈下。清咸丰四年(1854年)太平军与清军在兰陵的一场鏖战,使“兰陵十室九空”。1938年3月17日,日军飞机对兰陵狂轰滥炸,致使死伤四十余人,房屋毁坏无数。
今天的兰陵,静悄悄地承受着岁月的变迁,兰陵众多的寺院、牌坊、古城墙不见了踪影,兰陵的圣贤们也愈行愈远,荀子是何人?好像与兰陵毫不相干。
兰陵人王鼎钧在《昨天的云》里写道:“今天的云抄袭昨天的云,诗人痖弦的名句。白云苍狗,变幻无常而有常,否则如何能下“苍狗”二字?人间事千变万幻,今非昔比,仔细观察体会,所变者大抵是服装道具布景。”是的,荀子当年的服装道具连同布景如今都变了,变得叫荀子已经分辨不清,今天的这些服装道具布景,在荀子看来,像是奇装异服,不但面目全非,连众人的眼神都感觉奇怪?
“今天的云抄袭昨天的云”,荀子能够同意这种说法吗?今天的云还是昨天的那片云吗?假如荀子从远古那个楚兰陵县衙里颤颤悠悠地走来,他穿着草鞋,拄着拐杖,视察今天的兰陵,一定会叫他大失所望。兰陵人已经不认识这位县令,荀公也听不懂今天的兰陵话,相互打量,又十分淡漠。
荀公自己走着,看着。一脸的好奇和疑惑,不但他熟悉的温岭上的兰草没有了,伽河里的水已接近枯竭,北大寺只剩下碎砖与瓦砾,还有那颗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白果树。荀公目光呆滞,在白果树下站立了许久。
荀公是在犹豫,他是否还去大街口与老乡们打个招呼呢?如果去了,老乡们若冷嘲热讽一阵,这叫他情以何堪?如果就这样静悄悄地走了,他这两千年的委屈又向谁诉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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