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夏季,再次回到我一直衷情的故乡。老家有一句谚语:“立夏、小满,盆满钵满。”所以近一段时间一直陆陆续续的下雨,给农事和出行都带来不便。母亲说我很有天缘,昨天还是下雨,今日就云开雾散。
雨后的天空蔚蓝如碧,只有几朵彩云在飘忽中缓缓的移动。没有风,有点闷,空气里蒸腾着一种燃烧松香的味道,这是那个家庭做饭还在使用哪种古老的柴火灶。还能闻到薄荷、艾叶、食辛、桂皮、黄姜、了雕子、鸡骨草等中草药气味。很是好闻。
忽然我发现,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晾晒着品种繁多的鲜草。哦!我终于想起来,要不是闰四月,这端午节就在眼前。山里人每年都会在端午前后上山去采撷,挖取药材,洗净、切片、晒干之后存放在密封的陶罐里,一旦家中有人头疼脑热的,就可以抓一把兑水蒸煎服用,保你两天见效。
清明节时就和同学相约,到离县城二十里外的大坝头去转悠转悠。乘着这晴朗的天气,到大山里去换回一些曾经的记忆。我和邻村小学时的同窗黄光明一身登山运动员的打扮,带上几个馒头就出发了。
走了约莫十几里就及三百山脉的乌头尾坑口,从这里进去不及一里路便是一条怪石嶙峋的深谷。仰头扫视,那黝黑的石壁如刀削似的仞立在深谷两边,其犬牙交错般的锋芒直插天际。
山谷两边因缺少土壤,在石缝里长大的树木显得格外的清瘦,稀疏的树林种类繁多,均为百年古树,以豆蔻类居多,最引人注目的要数那红裘树。听爸爸说过,由于壁立千仞,人类难以攀登,才使得这名贵不亚于花梨木的树种得以保留迄今。
这条深谷我们走了将近一个小时。跨过一条深溪,便来到阔别数十年的昙竹窝。当年的昙竹窝森林茂密,它位于东江支流的核心地,这里的山泉极其丰富,往往是一面山坡的泉水就足以让溪水长流。
小溪两旁的山脚生长着成片成片的苗竹,是山里人制作箩、藟、谷笪、粪箕、菜篮等和各种生活用品的重要原材料。也是山里人世世代代用于换取油盐布匹的经济林之一。竹木发达的根系覆盖着整个山脊,所以,这里无论天晴下雨,小溪的水总是清澈如碧。
昙竹窝已经没有了人家。据说,为数不多的年轻人大都外出打工,剩下的也就只要上了岁数的老人。他们中的多数都赚了钱,为了子子孙孙他们举家迁徙,陆续落户在县城。如此一来,这山旮旯里的田地房产也将渐渐地还原于大山。
有点累了,我们在溪边席地而坐,让这清凉宜爽的山风挥发一些身上的热量。我摸出打火机给老同学点燃一支从深圳带回的“好日子”,一口吞咽,随后吐出,在这清新氤氲的空气里升腾起一缕缕乳白色的烟气,感觉这里吸烟比在城市里更具浪漫,甚至还含有一点点赏心悦目的神奇……
我们走出深谷朝东而行,在一段栈道式的横徘上走得是胆战心惊!约莫半个时辰,我俩就抵达这条海拔1600多米的古道——“遛脑岽”。气喘吁吁的我,一步一趔趄的踏上一个又一个石阶,像蜗牛一样艰难地攀登着。弓着腰低着头,汗珠如落雨,顺着脸颊流。
这条古道七七四十九道弯,八百九十九个石阶,最陡峭的地方,探颈就能咬到横在胸前的石条。在当地,人们都称之为“三碗斋饭岽”。也不知攀登了多久,最终还是被我们征服了。可此时的我,两腿哆嗦,肚子却在咕噜咕噜的唱歌。嗨!这时才感觉到了真正的疲乏,我倚靠着一块巨石上,索性地半躺着,以恢复下体力,调节下精气。
此时正是中午,炽热的阳光照过了头顶,天空没有了一丝云彩,炙烤得知了都不敢出声。还是老同学想得周到,递来了一个大大的水壶,滋润了下正在冒烟的嗓子。同时将这几个还有点儿温热的馒头放到嘴里,合着冷水细嚼慢咽的算一餐。
这时呼吸渐渐平缓,体力似在复原。我立在山顶的一块乌黑的巨石上鸟瞰:哇!峰峦叠嶂,群山逶迤,万顷苍翠,一碧连天。看,这万绿丛中还点缀着一块块鲜红的图案,原来是成片成片的杜鹃,绽开了血一样的花瓣,在阳光下彰显其在苍山的唯美,是她给幅员辽阔的故乡展示的又一幅美丽的新画卷。这既是远山的呼唤,更是生态环境要追求的和谐与自然。
成群结队的白鹤在山谷里时起时落,独来独往的苍鹰,瞪着一双犀利且闪着寒光的眼睛在半空中盘旋;濒临绝种的鹞鹰,终于又重新飞入人们的视线,尽管没有苍鹰的凶猛,但它的锋利双爪,就是当年的豺狗,猎豹见了也将让它三分。我想,正因为有它们的出现,这美丽的山川才有了更深的内涵。
疲惫中我们终于抵达阔别了二十多年的大坝头。
在二三十年前,这是赣南山区唯一的,处在原始森林里的自然村。当年的大坝头古木参天,墨绿如黛的森林遮天蔽日,平均日照时间不足常年的五分之一,还不到五百人山村自产的粮食不足吃半年,就在人民公社时期,为了呵护这片森林,国家也将追补和特供。时过境迁,这块东江源水系的唯一发源地的岭南大山,因为二十年前的人为破坏,这一大片的原始森林几乎荡然无存,粗如磨盘大的古树均未能斧斤所赦,令多少仁人志士为之哀伤涕零……
故地重游,有幸见到了好几位要同学,老战友。尤其是当年在公社干过会计的同学孙晓军,看见我们的到来,显得情不自禁,我们相拥而泣,彼此都老泪纵横。
老朋友相见总有说不完的往事,聊不完哦话题。酒足饭饱之后,晓军领着我们寻访了大坝头圩和当年县里唯一的一个竹器厂。而遗憾的是,这条不足十米宽,五十米长的圩场只剩下一个破烂不堪的木架圩亭,原来的那家供销合作店早已经人去楼空,区区十几间店房多半只剩断壁残垣,第一回感觉到它的清冷,似进一步告诉我,什么是荒废中的凄凉!
晚饭是在昏暗的灯光下进行,我从前的故旧和晓军的左邻右舍均来欢聚一堂。席间我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在祝福的声中,宾主聊兴正浓。晓军说,原来五六百人的山村如今剩下的不到200人,年轻的一代都离开大山,北上南下打工的打工;还有不少是举家“出逃”投奔了县城,剩下的老弱病残就在山中苦苦的厮守与支撑。
人逢知己千杯少,加之盛情难却,不胜酒量的我终于醉倒,加上今天的过度劳累,使得身心疲惫的我,终于不胜酒里导致我沉沉欲睡。
天色还处在朦胧中,我就被几声报晓的雄鸡叫醒。在这条长坝河的河边我驻足凝望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村庄,我想象中富足而美丽的山川尚处在恢复生机的阶段,只要能依章、依规,依法治理,这曾经的美丽也许会在五十年之后再现。
早晨的山风还有点儿冷,站在河边我接连打了几个寒噤。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这田头菜地早有人在辛勤的劳动中。我看见好几个村妇穿戴跟二十年前简单、质朴没有异样,粗布衣衫,蓑衣斗笠一概未变。所不同是,田间管理用的是化肥,杀虫消毒不再用木桶浇勺,而全部用上了半自动的喷雾器。
因为还有别的事情等着回家,所以我们在早餐之后便向同学、朋友一一辞行,准备从水路乘驳船返回县城。
清风牵衣袖,我一步一回头,感谢朋友们的盛情,此情此意我将牢记于心。
再见了朋友们,再见了我的大坝村,这山山岭岭是我生命中的记忆,这一石一草将是我今生永远的衷情。愿这烂漫的山花不再为满目疮痍而落泪;愿挺秀的翠竹不再为魔鬼的糟蹋而心碎。
我祝福众相亲从此告别贫穷走向富足;愿古老的山川再现美丽富饶的盛景;让新时代的春风不再成为远山的呼唤,祝愿乡亲们享有城里人一样的幸福明天!
——壬辰年夏写在故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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