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一放假，我回家休息了几天。

这个村子二十年来面貌有点改变，只是生活方式依旧，春耕秋收。农民还是那样忙个不停，担粪的、耕地的、上山的、种菜的......此种生活也是古来就有。或许是年纪增长，或许是心太敏感，每次回到乡村，心里都几许感慨、几丝酸楚。那些粗糙的大手布满厚茧，农事的衣服总是那么旧，年轻的面孔也提前衰老，以及困急为钱财的焦灼，种种都愁意绵绵。

（二）

在乡村，看到小孩做着曾经自己做过的事情，心中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原来也是乡村小孩也只有哪些玩艺可玩，似乎也是从古传来的。看到那种场面觉得是那样熟悉和亲切，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只是记忆中的面容已渐渐模糊，玩伴也各奔东西、各务家事，心绪也很难像小时那样能焦聚在一起。山盟亦在，情已空。看着小孩玩得那么高兴、较劲、认真，想笑幼稚又笑不出来，他们本来就幼稚。

小孩在很多方面都喜欢较劲，互相比较。谁挖的泥鳅多，谁砍的柴火多，谁潜泳游得久，谁摘的果子多等等。当时心境很为看重，不过现在想来也只是付之一笑。就像眼前一样，在乎赚钱多不多、名气大不大，可能到老的时候也是付之一笑。与人生争，却永远争不过时间。

农村小孩玩的东西，无非也是就地取材。他们会很清楚的记得每个季节该有的趣事，知道哪里有果树，山中某个位置有野味，河流某段鱼儿多，那块田地泥鳅多，记忆比背书还要清晰。大孩子带着小孩子，等小孩子长大了又带着另一批小孩子，这样延绵不断。

农村小孩好像很少在一起讨论功课，也只是父母督促一下。小孩通常在意的是不是能和伙伴一起做事，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玩。这样不会觉得做的事乏味，不然心里老是想着伙伴现在可能玩得正高兴，而自己却要做这些乏味的活计。他们一天跑来跑去的，晚上回到家就像睡觉，或趴在桌上、或躺在板凳上，数秒即可睡去。待晚饭做好了，父母叫醒来，嘴上还是会骂小孩。

农村的童年趣味无穷。什么稀奇的事情都能引起孩子的注意力。

（三）

五一正值春耕，可以看到翻整一新的田埂，上面的青草已被除去，换上了新的泥土，空气中散满了泥土腥味。田里面也耕得非常平坦，从高处望去，俨然显得别致。

现在牛少了，换成了铁牛。也就少了那种春雨如丝，披蓑戴笠耕地的景致了。耕完数段时间，可见水中细泥慢慢沉淀，显得细腻而滑丽。

到了晚上，各种蛙声交集在一起响成一片，给寂静的夜晚奏起了乐章。晚饭后，或凌晨，田地间会有很多人带着手电筒，起初是烧松树照明捉蛙。这蛙在农村也算一美味。有男人、女人、小孩。渐热的天，蛙们也会跑出来透气，且不喜跳动，趴在田埂上一动不动。因蛙色近泥色不易看见但蛙眼能反光也易察觉。蛙们哪知道这平静的夜晚后面也有不可预测的凶手。只是此时的蛙较小，捕抓起来心里有种罪恶感。不过这也是平衡生态之需，要生活要消耗也难免有杀戮，但农村的杀戮也基本就是动植物。他们不会去搞那种活熊取胆、满城屠狗丧尽良心的事。看动物，我喜欢看它们的眼睛。清澈的眼珠能看到清澈的心灵，眼珠一闪一闪，可爱至极。只是在杀戮的时候，我又害怕看到动物的眼睛，难免产生罪恶感。

（四）

我小时也曾做过农活，因此也没有白乐天那种愧疚：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当然我也没为官。曾做过农活，便知农活的艰辛。真是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回家也上山挖过竹笋，才挖了半日，便觉浑身酸累，脚似灌铅般沉重。我想起路遥《人生》中描绘高加林不做老师后回家开始干农活的场景，写得逼真，深有体会。同样的时间，我挖的竹笋却不及父亲挖的多。我也才上山半日，就不想再上山，顿时心中产生了几个疑问。农活这么累，那么到底又是什么能让农民这么不辞辛苦整天忙碌？又是什么支撑着他们能甘愿安心接受这样的生活？这些问题我不敢去想明白，怕害臊。

挖竹笋累的时候，我就问父亲要了一根烟，独自坐在那里抽了会。山寂静，只有鸟声、风声。有种寂寞的感觉，只有烟陪伴。看来烟在农村还有慰藉寂寞的功效。看着缭绕升起的烟雾，尚觉还有人间烟火，就在不远处。

（五）

农者尤辛苦，也是亘古不变。辛勤得茧不盈筐，灯下漅丝恨更长。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农民，就犹如青蛙一样不过是统治者的一枚棋子。社会的悲哀莫过于遍身罗绮衣，不是养蚕人。战乱时随时可以被抓去武装成士兵肝脑涂地，和平时也随时可以被搜刮民脂民膏。中国历史就是一部财富集中---分散，再集中---再分散的封建史，而大量财富也都只集中在某一家一姓，永远不会藏富于民。一个人为什么想当皇帝？无非就是想拥有无限的权力和财富，不管打着什么“吊民伐罪”“救民于水深火热中”的口号，只是一旦朝权在手，人就变了。然后又是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的场景，反复上演。刘邦、赵匡胤、朱元璋......不都是如此。

农民物质不丰裕，精神也不丰裕。虽然科技发展了，时代进步了，可是人的上层建筑---意识形态似乎却也没什么相应变化。个人私欲发展为罪恶，也是亘古有之的。个人私欲也会产生一种难治疗的权势迷恋的病。农民拥有的少，追求的也少，自然也就不需要用什么心计去立世，只是简单的生活。精神方面又不懂怎么去追求，不识字更不解意，谈何容易，虽说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倒也是越来越倾向于知识分子。那么多古籍对于农民来说就是一堆废纸。五千年以来也都是如此。所以农民也只有听别人的教条，显得很单纯，容易相信统治者的话。像唐末黄巢等初入京城便对百姓宣布：黄王起兵，本为百姓，非如李氏不爱汝曹，汝曹可安居无恐。老百姓像吃了定心丸一样，可是“居数日，各出大掠，焚市肆，杀人满街”。贼性难改，老百姓尝到了滋味。又有什么办法呢。种粮的毕竟搞不过拿刀枪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