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秋日的早晨，整座城市还在甜蜜的梦中酣眠。我和女友揣上弹簧刀、照相机，跨上从花园牵出的黑骏马朝圣般向千里之外的古森林驰去。我们没有向这个城市的任何人告别，谁也不知道我们将走向何方。谁也不知道我们的黑骏马将要永远告别这座高楼和阴影密布的城市，这是这座城市唯一的最后一匹骏马。我和琴都喜欢森林，梦里常出现鲜嫩的蘑菇、厚厚的落叶、虬曲的古木和遮阳伞般的浓郁华盖，但我们从未到过真正的森林。我和琴都相信，只有森林里才能找到生命中的真实和自由，只有森林里才没有一个个戴着面具生存的人。森林就像我们诞生前母亲温柔的胎盘，安全、真挚，饱蕴着人类沿袭了几千年的一切真善美。我和琴都不惧苦难，我们觉得它是生命中必需的调味品，只有历尽千劫百难，才能找到真正幸福的归宿。但是我们也有软弱的时候，就像现在，我们急切地想远离这座城市。多少人倾慕它的富庶和繁华，但我们对它已无丝毫的留恋??????

我们纵马在郊野的乡间小路上奔驰，倾听孩子般纯洁的秋风和清新的鸟鸣。高远的天空下，一行大雁像我们童年的小伙伴陪我们北归，寂静的旷野亲切裸露着它宽广的胸怀。我们神色肃穆，心情却如叮咚的小溪流。我紧搂着琴，轻声对她说：“我们这是胜利的牧歌式的云游。”琴垂着瀑布般黑亮的长发，更温柔地贴紧我，眼睛像两星潭水：“我被感动了，军。”真的，我们似乎很久没有感动了，我抑郁倦怠的心一下像开泄的闸，全身充满青春的活力。

我认为琴是世界上最美丽最纯洁的女孩，她说她一直在找一个绝对真实的人，直到遇到孤独的我。我那时正绝望地骑着黑骏马在往事中虚掷华年，忧伤而固执地以为这个世界永远也不会出现一个值得深爱的女孩，琴带着满天古典的彩霞，小鸟般扑到我的怀里说：“我的亲人，我终于找到了你。”我忽然明白了，她就是我一生苦苦追寻的至爱。我和琴仿佛前世相约今生终于相逢的恋人，幸福地双双席地而卧，向冥冥中慈爱的上苍垂首感恩。原来这个世界仍然像个美丽的果园等待着两颗最真实的灵魂。

琴是个烈如火冷似冰柔如水坚似铁的女孩，爱时爱得轰轰烈烈，恨却恨得彻彻底底，仿佛不懂人间的一切人情世故，只是为了我，为了人间最后一份真实和纯洁存在着。琴从此成了我爱情王朝欢乐的统治者。琴常说：“没有你我再也活不下去了。”

我和琴一路披星戴月风餐露宿，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风尘仆仆向地球的北方流浪。从地图上，我们只知道那古老的森林位于北方，但我们坚信，总有一日，我们会到达那最真实的乐园。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不知走过了多少白昼和黑夜，我们终于走到了一条宽阔的大河边。两岸崔嵬的峭壁上耸立着一棵棵苍劲的古木，绵延无涯，连天空也染成了一片绿海。我们摊开地图，然后顺流而下，跨过一条独木桥，一头扎进大森林的怀抱，。大森林，我灵魂的故乡，我终于找到了你！我们的黑骏马像一个激情澎湃的诗人，仰颈奋蹄长嘶，惊得鸟雀们叽喳着盘旋开去，又迅即栖落树巅，留下婉转的歌声。一只浑身墨绿的小鸟天使样憩在琴的肩头，欢迎我们这远道而来的客人。琴绽着纯真而沉醉的笑脸，母亲般抚着小鸟光滑亮丽的羽毛和米黄色的小喙。我不失时机，拍下这人间神圣的一幕。

太阳还挂在云端，古老浑厚的森林犹如一支凝固的交响乐曲嵌在大地上，风拨动林子的琴弦，便有如泣如诉的歌吟在天空下缭绕，弥漫，氤氲出一瓣瓣祥云雾岚，蝴蝶歌舞。我和琴自由极了，想哭就哭得山石呜咽，想笑就笑得云雀翻飞。我们知道这个世界上，再没有阴谋、虚伪等人类的一切劣性。这片森林就是我们两个人的王国。大树底下灌木丛生、花草丰美。一条小河横穿森林，野刺玫、绊梗草、蒲公英、野菊花长得郁郁葱葱，一群野鸭正在浅水区逐水嬉戏，我们的黑骏马显然迷上了这块原始的土地，一边大口嚼着鲜嫩的水草，一边作咆哮状逗引野鸭和蝴蝶、蜜蜂。蝴蝶并不怕它，好奇的围着它的长鬃毛翩翩起舞。我对琴说：“让黑骏马从此留在这儿，恢复它的野性，和自然融合在一起吧。既然城市已不需要这强健的黑马。”“祝我们的黑骏马永远健康、快乐、无病无灾。”琴说时眼睛亮亮的，出神的望着黑马和他的影子，“它太幸福了，而我们还得回到那世俗的城市。”

我们割了很多鲜肥的草料，放在一棵大树下，没和黑骏马告别，就悄悄相拥着走进另一片茫茫森林。我们不忍和它别离，只能留下它，因为只有森林和草原能容纳我们的黑骏马，它属于纯朴的自然。傍晚，我们在一条河支起帐篷，点燃篝火。烧烤一只肥大的野鸡。琴和我围着篝火，体验着大自然神秘而古雅的森林之夜，心情又开朗起来。琴有意无意哼着“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婉约而抒情的曲子，脸红红的。夕阳已沉入森林的另一极，满天彩霞透过枝叶的罅隙筛下一片片柔和的斑斓。　

月亮像只招魂的短笛西悬凉天时，我们相拥着沉入甜美的梦乡……

第二天黎明，阳光如片片白羽穿透了林子。琴突然站起身，尖叫起来：“马，黑骏马！”我循声望去，黑骏马披着一身清露，眼里含满了幽怨，仿佛在说，为什么要离开我？琴一下扑上去，紧紧搂住马脖子，低声呢喃：“好乖的黑马，我好想你！”我走近黑马时，竟发现它嘴里叼着个金属小圆球。我打开一看，里面还藏着一封折了几折的信。我和琴愣住了。马

亲昵地蹭着我的胳膊，然后长嘶一声奋蹄奔远了。琴急得直招手：“黑骏马、骏马！”

看完信，我和琴一阵阵惊喜，这座森林里还有人！信是一封遗书，遗书上说，我是个命运多蹇流浪诗人，厌倦人世的虚伪和狡诈，便寻到这座美丽的森林准备自尽。但是，在我死之前一定要寻到一位真实生存的人。信的末尾说，也许多年以后，我仍然没有找到那个人，只得遗憾的老去，但我不后悔此生的选择，有这样一座襟怀坦荡的森林陪我，我的灵魂会逐渐安息，化成千古不化的杜鹃去人间继续追寻。我和琴被震撼了，我们激动得泪流满面。世界上真的有绝对真实的人，我们从此不再孤单了。可是陌生的朋友，你现在在哪里？琴说：“黑骏马肯定会帮助我们。”

莽莽苍苍的古森林依旧像只沉默了千年的庞然野兽，静卧在地球上。偶有栖鹘泣鸣着惊起，磔磔直插云霄，那声音又转瞬融了辽阔的苍茫。一棵棵松柏、　翠柳、梧桐、青年树、万年青像森林忠实的卫士，浩然屹立。有的垂柳佝偻着腰肢，似不胜岁月的风霜和沧桑，枝干却仍坚韧如磐石；有的树奇异的长成两段，中间是一个朽空黑洞，里面藏着一条五彩斑斓的巨蟒。我和琴一路披荆斩棘，身后一条小路蛇样逶迤而来，又蜿蜿蜒蜒引导我们走近林子的心脏。空气越来越清新，林木却愈来愈疏朗巍峨，冷不防还和獾狗撞了个满怀。在这样奇伟的环境里，我们贪婪地体验着森林的神秘和生命的纯净，一方面也提干了警惕，防备野兽袭击。

我们随身所带的干粮和水已经不多，为了生计，不得不捕食一些小动物，什么烧鸡，烤兔、鸽子汤。琴已收集了一大把美丽的羽毛，说要作为人生永久的纪念。我们在城市吃厌了丰实的肥鸭肥鱼，初尝野味便感到一种纯正的生命之音，这才是我真正渴望的美馔仙肴，一份率真，一份野情，一口黑边小铁锅，煮着大森林醇厚的历史和现实，煮着一份古老而年轻的韵致。在这里，我们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

这天，飘了场蒙蒙细雨，森林的空气十分湿润，树叶洗得更加亮丽。我们穿好野行装，提了枪，准备打几只野物。琴着一身绿军装，提个用桦树皮编织的小篓子，又哼着几度夕阳红的曲子。打猎很顺利，一个时辰我打了三只鸽子，两只野鸡，捡了两窝鹌鹑蛋。琴还捉了四只肥胖的刺猬，采了半篓野杏子。正当我们兴高采烈往帐篷走时，蓦然发现一棵树冠上有只叫得欢畅的大锦鸡。我端起猎枪，瞄准他的脑袋，扣动扳机。只听轰的一声，锦鸡惨叫着坠下，浓密的树冠同时也意外地被掀开，一个满身长毛的怪物龇牙咧嘴站在树枝上。“呀，野人！”我顿时紧张起来，拉了琴向帐篷飞奔，耳畔风呼呼直响，树木疾速后退。那野人跳下树冠穷追不舍。看看帐篷已不能回，我拉着琴，向一丛灌木猛冲，潜入茂密的藤蔓中间，屏住呼吸。忽然，我感觉身后一阵阵冰凉，草木也簌簌地颤响。那野人追到这里，警惕地张望一阵，径直朝我们藏身的地方走来。我的心提到嗓门，背后的窸窣声更响了。我伸手一摸，妈呀，竟是一条大蟒蛇!琴惊得跳了起来，藤蔓还披在头上。背后的蛇激怒了，猛一个扫身压倒一丛长草，向我们瞪着绿幽幽的圆眼，吐着血红的舌头。我和琴跳起身各抓牢一根树枝严阵以待。那野人先呆了一呆，又敏捷折断根枝条，并不向蟒蛇攻击，只沿着她游动的方向拨动草丛，使蛇不向我们靠近，野人显然要保护我们。那蛇竟慢慢向相反的方向游走。我和琴看呆了。一幅多么完美的人蛇图啊。琴抢过我脖子上的照相机，咔嚓一声摄下了蛇和野人。我们现在并不怕野人，反而还有一丝感激，但是当野人转身站在我们面前时，我们还是一阵心悸。他脸上长毛丛生，眼光却很柔和。琴掏出一大把杏子，示意着送给他。可他依然摇摇头，眼睛也湿润了。我和琴惊讶地对望一眼，没想到哪野人竟用纯正的汉语说：“我亲爱的朋友，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我和琴一下坠入现实的深渊，又倏地被抛上阳光灿烂的浪峰，恍然一切世事尘俗，都了然于胸，又纤洁无尘。噢，人生，你是多么奇妙和惊险！我们明白了，他就是那位写遗书的流浪诗人。一切都不需要多说，我一下紧紧搂主他的肩。他的肩和额骨很宽，如果没有一脸胡须，定然是一个英俊魁伟的形象。

诗人褪下那身兽皮大衣，穿上我的牛仔裤。我用弹簧刀刮掉他脸上的大胡须，果然是一名英姿勃勃的男子汉。琴也激动得泪波闪闪，不停地为我们拍照。诗人胸前挂着一白骷髅，他笑着对我说：“这是用月华铸成的。我活着就因为他忠实陪伴着我。只有它能唤起我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感觉。”好一名放荡不羁的浪漫诗人！我和琴很快都喜欢上他。诗人的感情是奔放的。他一边纵论白居易的“相逢何必曾相识”，一边阔谈荷马史诗和莎士比亚的罗密欧和朱丽叶，还扼腕痛惜英年早逝的顾城，这位伟大的朦胧诗人就这样悄然无声息沉入了地狱。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是的，无论怎样的挫折和坎坷，都没有活着重要。我活着，就证明我存在，占据天之涯，海之角，我的翅膀断了，我也要用断翅去拯救生活，追求真实完美的生命旅程。现在，我终于在旷无人迹的原始森林找到了两位真实的生存者，我太幸福了。此时，诗人像小孩哭得惊天动地涕泪滂沱。我甚至十分羡慕诗人这种大开大阖的性格。一下想到什么飘然不知所往，渺然不知所踪的隐逸者，雪夜访黛的浪漫豪情，一日身历千年历史的自信与放达。和诗人在一起，我们已找到了彻底的自由和真实。森林是一位多么慈祥的老人，它历尽无数世纪的沧海桑田。恩恩怨怨，任然坦露着宽厚胸怀，抚慰每一个失意的游子。生命就像这智慧的森林，经历了岁月和风霜的千淘万沥，才留下黄金般的故事。我们觉得，今生今世，再也离不开这树、这水、这蛇，这碧油油的天空。不经意间，森林就会赐你一段惊险而美丽的故事，无视人间的礼教清规，危险不过是自然的一个小小的玩笑。

诗人说，五年来，我一直孤独生活在森林里，和小鸟，和野兽相依为命，断绝了外界的一切联系，我活得很苦，但很充实很自在，对一切用不着设防，这里的每棵草，每条蛇都认识我。五年前，我绝望地逃进深山老林，并且写好了遗书，没想到真的有一天，碰到了两位圣人，我一生的夙愿终于实现了。说完诗人纵情好笑，笑得落叶纷披如雨水，笑得森林触电般一层层波动。

说到遗书，我和琴同时想到了黑骏马。诗人像根灵异的天线，激动地说：“黑马？我曾见过一匹浑身像披着黑缎子的骏马，闪电般在那边的草原飞驰而过。我以为它是天使呢，没想到是你们的神马。”琴说：“黑马还衔来了你的遗书，用一个小盒子装着。”诗人说：“这是一匹多么灵通的黑马呀，我真想立即见到它！让我们去找它吧！”琴高兴得直拍手：“我要见它最后一面。”

诗人在前边带路，我们行动快多了。天近黄昏时，斜阳柔和的光铺满了森林，我们走进一块绿洲，腹心是一个波光粼粼的大湖，在湖边，我们支起帐篷，开始晚炊。熊熊的篝火使周围染上了一层原始而静谧的柔和。琴背倚草丛，斜眼望着远方深蓝的天空。

突然，琴指着悬崖，惊叫起来：“看，黑骏马！”我们太眼望去，只见悬崖上立着一个小黑点。琴吹响口哨，但小黑点仍然纹丝不动，琴不相信，也吹响口哨，小黑影还是一动不动。琴失望地跃坐到草丛里。诗人说：“那可能是只大猿猴。”第二天，黑影消失了，但黄昏时有出现在悬崖了。第三天还是如此。诗人很奇怪，这种规律性的出没令我们感到一种难解的神秘。

第四天，我们偷偷穿过森林爬上悬崖，隐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定眼一看，不由大吃一惊，悬崖上竟站着一个长发飘飘的姑娘，她要跳崖！琴急得什么也顾不上，跳起身直拉姑娘的衣襟，“姑娘，使不得！”那姑娘不听，挣扎着又向前迈一步，半只脚一踩空。我们吓得脸色煞白，正手足无措，那姑娘却突然转过身，“咯咯咯”笑了起来，笑得眼睛充满了泪花。我们一时愣住了，“姑娘，你是??????”姑娘一甩长发，露出一排洁白的皓齿：“你们三个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侵犯我平静的森林？”“你的森林？你是蚕花娘娘，我怎么从没见过你？”诗人一脸困惑。姑娘正了脸色，声音变得庄严：“你们在森林里寻什么？”我很礼貌的拱拱手说：“仙姑，我们是人间最真实的三个人，因为仰慕森林的古老和智慧，在此体验生命的真谛。”仙姑一听却冷笑一声：“你们找到了真实吗？”琴说：“找到了，就是这位诗人。”仙姑逼视诗人，诗人撑着腰，脸色不自然瞥了仙姑几眼。仙姑却银铃般笑了起来，既而意外地悲声呜咽。我们三人又愣住了。琴不解的问：“仙姑，您这是……”仙姑颤抖着说：“我不是仙姑，我是山上的一名牧羊姑娘。”诗人“啊”了一声，私语说：“怪不得如此眼熟。”我和琴更加惊奇，“你又为何到这悬崖边？”牧羊姑娘回答：“我厌倦了人世的虚伪，一直在寻找一份真实。但几年来，我寻到的每一个人都戴着面具。我对自己说，如果连这座森林里也没有真实生存的人，我就自杀，让这世界上最后一个真实的人从此消失。这几天，我在悬崖上看你们活得那样自在们，猜想你们也是为寻找真实而来，没想到上天真的有眼，我也不必自杀了。”我和琴听得神乎其神，全身热血沸腾。在这古老的森林里，我们从此又有一个朋友，一个亲人，世界又多了一道美丽的彩虹。琴激动的扑上去抱紧牧羊姑娘：“我的妹妹，你受苦里。”

为了庆祝世界上最真实的四君子意外邂逅，我们以地为桌举行了一次野炊。琴和牧羊姑娘忙着摘果子，采蘑菇，挖野菜　。诗人用弹簧刀伐了一捆小树，点燃篝火；我打了四只鸽子、二只野鸡。牧羊姑娘兴冲冲拔着美丽的鸽毛。琴边煮蘑菇，边催促诗人，要他快些杀死鸽子。

当甜美的肉香溢满森林和草场时，一弯眉月挂在柳梢，湖面蒸腾着一抹抹雾霭。我、牧羊姑娘，诗人和琴围着篝火，用树枝当筷子，大口嚼着蘑菇，鸽子肉。牧羊姑娘带着牧羊人美好的天性，兴致勃勃的载歌载舞，唱了一首清丽绝伦的牧歌。琴最爱那首《几度夕阳　》，但这时她却唱了一首《北方的狼　》，一下把我们带到了空旷邈远的荒漠，“凄厉的北风吹过，漫漫黄沙掠过，……”诗人的确是位优秀的诗人，他先向我们概论他的诗观，然后清清嗓子，谦逊地说要朗诵一首近作《怀旧》中的一节，“我坐在冬季里/白雪还来不及覆盖白房子|我看见童年和少年在发黄的时间里飞翔|它们是一些早逝的纯洁|院子里的荷花曾证明它的存在??????”诗人富有磁性的声音未落，牧羊姑娘带头鼓掌，琴钦佩地要求诗人再来一段，诗人红着脸，说轮到我了。我说：“让我们首先祝福牧羊姑娘。我们相识虽然不到几个小时，但我们好像千年相约的朋友。我们为人间没有陌生干杯！”“喝！”四个人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下一碗水，琴还故意咂咂嘴。我们没有酒，只好以水代酒。诗人提议说:“让我们为黑骏马干杯！”“干！”说到马，我和琴兴致更浓了。牧羊姑娘有些不解：“黑骏马？我曾在北边见过它，他已做了那边的主人，不知是不是你们的那匹，它的四蹄和脖颈是雪白的。”“正是它！”我和琴激动地大叫，“我们的黑骏马终于找到了它的家，它好幸福。”“是的，它是一匹多么灵异的神马，就是马让我们相识，成了知己。”诗人绘声绘色地给牧羊姑娘介绍，使她感叹不已。

月上中天时，篝火已渐渐小了，诗人起身想寻些枯枝。走不几步忽然一个踉跄，捂着肚子嚷痛。我起身去扶，也感觉双腿无力，腹中绞痛，额头滴下豆大的汗珠。牧羊姑娘不由惊叫起来：“我们吃了毒蘑菇。”琴也在一旁呕吐的厉害：“这可怎么办，我们就这样死去吗？军，我不想死。”牧羊姑娘忍着腹痛，颤着声音说：“不要紧，我出门时带了解百毒的药。”说着从衣兜里取出个白瓷瓶，倒了四粒塞进琴的嘴里。我哽咽着说：“牧羊姑娘，你先吃吧。”牧羊姑娘不听，逼我和诗人各服了四粒。再一看，里面竟没有解药了。“牧羊姑娘，你怎们这样傻！”我和诗人同时吼起来，真想把解药抠出来。牧羊姑娘这时浑身抽搐，呼吸艰难，眼光发直。我们同时扑上去，大喊：“牧羊姑娘！”可她已经昏过去了。“我真该死！为什么上天总是不公平。”我狠狠捶着头，“快出森林。”牧羊姑娘喃喃地说：“不，我死??????死也不出森林??????”“不！你一定要活着！”

我们拆了帐篷，抬着她高一脚低一脚向森林外飞奔。莽莽苍苍的森林仍如一只沉默的巨兽，何方离出口最近？牧羊姑娘，你要挺住。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嘶鸣，一条黑影跃到面前。黑骏马！我不及多想，抱起牧羊姑娘跃身上马，向北面小镇猛冲。琴大声喊：“一路当心———！”

当晨光照透山林，当小鸟唤醒黎明时，黑骏马舔着牧羊姑娘冰凉的手。我呆呆站在她身旁。朝阳为牧羊姑娘裹着一块洁净的尸布。天空回荡着她微弱的声音“我死也不出森林，死也不走??????”白花戴孝，秋鸟含悲，山风层层悲啸：“牧羊姑娘，牧羊姑———娘———”但她已永远闭上了那双秀美、纯稚的眼睛。只是一个夜晚，只是一顿晚餐，我却要永别这最好的朋友，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冥冥中的上主在暗示我，这个世界不能容纳真实的生存者吗？不，我永不相信，永不！即使世界上有一万个丑恶之徒，我也要做一万零一个最真实的生存者。牧羊姑娘，你是世界上第一个为真实献身的人，我将永远纪念你，安息吧！

天近正午，诗人和琴满脸伤痕、蓬头垢面赶到这里，放声痛哭。诗人厉声责问：“你为什么不救活她？”黑骏马也仰蹄悲鸣。阴风凄凄、百鸟无语，我像一名十恶不赦的罪魁祸首接受诗人的审判。

我用弹簧刀挖了个大洞，在洞底烧了一层落叶，悲咽着把牧羊姑娘埋进了黄泉。我们扎了一个大大的花圈，竖在坟边。一棵大树上，我虔诚地刻下一段墓志铭：这里埋葬的是人间最真实的一名少女，她为了朋友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她说森林像人类的灵魂，所以死也要和森林在一起。

风呜呜吹动坟头的风信子，一阵落叶飘零着坠落大地。诗人久久立在坟边，不愿离去。我强抑悲痛，说：“诗人，我们走吧。她已经找到了一个美好的归宿。”诗人抬眼望一望飞翔的小鸟，坚定的说：“我决定一辈子陪着牧羊姑娘。从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永远也离不开她了。这人间不会再有值得我深爱的人。你有琴，应该珍惜这千古难寻的幸福。你们走吧，我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我们知道，一切劝慰的话都是多余的。我轻轻拍拍诗人宽厚的肩，声音沉重地说：“保重！记得去看望我们。不然我们会很孤独。”琴不忍，几次回头说：“诗人，给我们写信！”

我们骑着黑骏马，任它驰骋。黑骏马显然已熟悉了这边的地势，沿着大道把我们送到森林边缘站住了。我们知道黑骏马迷上了这块土地，就跳下来和它告别。森林毕竟是马的故乡。琴温柔地抚着马脖子，像母亲嘱咐要远行的游子样反复喃喃，黑骏马眼湿湿的，我斩钉截铁地说：“黑骏马，有种你奔回森林！”黑骏马最后看了我们一眼，长啸一声，奋蹄向林子深处跑去。黑骏马，我亲爱的朋友，你从此获得永恒的自由。我们永远祝福你！

当最后一片树叶飘落泥土，化作春泥时，我和琴像两颗绿色的树木返回了那座繁华的城市，一切依旧。谁也不知道我们从何方归来，谁也不知道黑骏马已成为森林的主人。只是友人常常不解地问：“你们身上怎么有股原始森林的味道。”

我和琴相视一笑，谁也不知道，我们变成了城市里的两棵青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