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　话　梅

湘西少梅，见之不多，对红梅印象多是一些想象，纸上观梅，最深刻的当然要数《红楼梦》里面的了。《红楼梦》第五十回“芦雪庵争联即景诗　暖香坞雅致春灯谜”，这里说的景就是栊翠庵中数株如胭脂一般的红梅，最动人的是薛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山坡上等贾母一行，身后一丫鬟抱着一瓶红梅，两人站在四面粉装银砌的世界里，贾母认为仇十洲画的《双艳图》还赶不上宝琴雪下折梅。刘心武先生讲《红楼梦》至此，神情也颇为陶醉，仿佛看见了一副美妙绝伦，动人心扉的画。后来读绣像版《红楼梦》，这个场景还被专门画了出来，只是嫌人物带了些忧郁。

朋友曾送来一副《红梅报春图》，老枝上密密麻麻开满了红梅，很热闹，可是笔墨干枯，完全没有红梅韵清香艳，嫌它太嘲杂，没挂。宋刻本《梅花喜神》，画梅花各种姿态百多种，若对梅不痴，是做不到这样精细的。宋.林逋，鹤妻梅子，爱梅是到了及至的，“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一个“幸”字，痴梅之心便坦露无遗。宋人似乎对梅情有独钟，卢梅坡诗“雪梅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雪和梅都咏了，梅和雪认为各自站尽了春色，谁也不肯相让，难坏了诗人，诗写的饶有趣味。陆游词《卜算子.咏梅》断桥梅花，寂寞无主，以梅喻人，让人感叹。近人毛泽东反其意而用，“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叶俏。”梅花不畏风雪，凌寒怒放，象征革命家的气节与情操。

唐朝是中国封建王朝颠峰，气象雄浑，包纳万物，牡丹雍容华丽，代表盛唐气象，王维也只轻声问故乡来的人，“寒梅著花未？”他借梅花想他的故乡了。李商隐生活的时代，盛唐气象已衰落，诗歌里看不到那种雄浑气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惆怅与无奈，以及对盛唐无限的向往“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梅花树下与谁共，梅雪相兼一万枝”。宋.晏小山词意凄婉，缠绵悱恻，被称为古之伤心人，我认为李商隐比他更甚，李一生郁郁寡欢，政治上的坎坷，家庭的不幸，人生的悲苦，使他的诗歌有一种扑朔迷离的意境，似乎被薄雾打湿的忧伤包裹着，浓得化不开，千载读之，犹感人肝肺。

在老家时，不知何时父亲在屋前种梅一株，高不过三尺，是年轻的梅，枝干柔而不遒劲，无老梅古拙意韵，起初还以为是小桃树，及至腊月竟疏疏地开了，才知道是梅花。乡人没赏梅雅兴，梅不比桃树李树有经济效益，所以梅在乡下一直不引人注意，父亲栽的梅开花时节只有父亲一个人站在屋檐下看看，大多时间梅是自开自落，更别说欣赏梅的韵清，梅的香艳。清幽之夜，月影玲珑，暗香浮动，瘦的诗人立于庭中，佳句自然如潮了。而乡下不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梅影横窗瘦”是欣赏不到的，因此　，乡下的梅是寂寞的梅，无人欣赏的美想来也是寂寞的，骨子里也许还有些许幽怨吧。`美也须因人，因环境而论，不然历史上哪有环肥艳瘦这个典故来。

后来修电站，我家搬迁，屋前的梅也下落不明了。离开老家后，一到腊月，竟还想念屋前的那株年轻的梅，若活到现在，也应该老枝瘦劲横斜，枝条上红梅花开的如胭脂一般，真正韵清香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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