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床上对着手机上的日历发着呆。农历四月廿六,他是记得这个数字的。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在手机的备忘录里给这个日期添加了批注,现在的它有着淡红色的背景,站在其他数字当中简直是鹤立鸡群一般。在几年前的一次讲座上,他听到了老师这样的一句话:爱你的父母,从记得他们的生日做起。那时候的他惭愧呀!长那么大了竟然连父母的生日都没有放在心上。
几年来他一直记得母亲的生日。每年她生日的时候,他打电话回家。电话里传来了母亲的声音。他支支吾吾地半天没有提到重点。母亲说,出门在外要保重身体。他也接过了话茬说,嗯!您也是。然后就挂了电话。这一次,是母亲五十岁生日。他决定要给母亲准备一份礼物。作为一个男生,从来没有送过礼物给母亲的大男生,这当然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他发信息去问他喜欢的女孩。“如果我要送一个五十岁的妇女一份生日礼物,应该送些什么?”他没有在短信中提到她就是自己的母亲。他不想让女友知道,这是他的母亲。不仅因为这很矫情,更因为母亲是一位地地道道的,没有见过世面的农村妇女。女友很快回复信息说:“你把自己的一些相片弄成一个相册送给她吧!或者来点高档的,你可以送她一块手表。”他发着呆看着信息。夜色紧紧地包裹着他,舍友们已鼾声如雷。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很孤独。
一个农村的妇女,她的确不需要这些高档的礼物。母亲每天赶着一头老水牛早出晚归,她需要什么时间概念呢?等到地里的活儿忙得差不多时,草坡上的水牛已经耐不住烈日的烤晒了。母亲扯着衣襟轻轻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然后便牵着老水牛到河里给它洗澡。再然后,她回到家里匆忙地吃了一顿稀饭,送饭的菜一般是萝卜干。偶尔她也会从地里拔来几棵受了虫害的大白菜。她仔细地去掉了发黄的叶子,把它们搅在锅里胡乱地煮熟,也算是改善了伙食吧!一些村民对母亲说,你老是早出晚归的,难道没有一点娱乐节目吗?是呀!他闭着眼睛使劲地想,母亲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娱乐节目。他想起了《我的母亲独一无二》这篇散文,母亲就像文中提到的“母亲”一样,为了儿子她宁愿当一个“素食主义者”;或者她就像史铁生在《我与地坛》里提到的,一位母亲对儿子默默付出的深沉的爱。有一次母亲在傍晚去寻找那头走失的老水牛,很晚都还没有回家。饭菜已经做好了,我们守在饭桌旁等待母亲的归来。父亲对我说:“怕是你妈夜里摸不着路了,你拿手电筒去寻她回来吧!”当时他是很不乐意的。地儿那么大,要去哪里找她呀。后来他还是出发了,沿着村里的大路一直寻找上去。在村口不远处他发现了母亲,她的鞭子急匆匆地落在老水牛的背上,老水牛却没有丝毫愧疚感,慢悠悠地走在她前边。母亲看到在路边提着手电筒等她回来的儿子,憨憨地笑着。灯光使劲地打在她的脸上,几撮银发在夜里熠熠发光。母亲赶着前边的老水牛,牵出了身后一片寥落的星光。他和母亲并肩走着。路旁的人家,那些正玩着扑克牌的人们,不解地看着这从夜里赶来的两母子。他看着身旁的母亲,霎时间觉得她苍老了许多。
母亲的生日一天一天地近了,而他却因为找不到合适的礼物而心烦意乱。有一次他和一位很要好的朋友聊天时,说到了母亲的生日。朋友说:“老母老子的,需要什么礼物呀!你回家看望她就是最好的礼物了。”他说:“从小到大都没有认真给她过一回生日,今年是她五十岁生日呢!”朋友和他都沉默了。这些容易被忽视沉甸甸的爱,从此后让他们的每一个想法都在接受一次心灵的洗礼,这庄严得无法搪塞的仪式。朋友说:“那你就好好想一下吧!最好是实际点的礼物,让她看到礼物后最直接地感受到你浓浓的爱意。”最后他补充说:“永远不要以你母亲的出身为耻。因为‘母亲’是天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不要失去后才懂珍惜呀,哥们!”他明白朋友的心情,几年前一场意外让他母亲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打电话回去告诉母亲,等她生日那天回去和她一起过。母亲说:“你要是忙的话,就不用回来了。”他心意已决,母亲只好答应下来,并唠叨地叮嘱着他。他听得有点不耐烦了,可还是乐呵呵地在电话旁使劲地点着头。他已经决定了,要送给母亲一台电风扇,一个不锈钢饭篮和一把带花边的雨伞。他原本打算把节省下来的钱给母亲买生日蛋糕的,然而生日蛋糕有什么好的呢?农村人过生日最要紧的是的有咸鸭蛋和满锅的饺子。他想到要送母亲这些礼物而窃喜不已。这种比女友想到的鬼点子要好多了吧!母亲每天干完活回家,浑身淌出的汗水在她瘦小黝黑的身子里泛滥。给她买回一台电风扇吧,以后她就再也不用疲倦地摇着那把破烂的大葵扇了。母亲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饮食毫无规律可言。给她买一个饭篮吧,母亲干活的时候可以把饭菜装在饭篮子里带到田地里去,待她饿了的时候就可以开饭了。至于送给母亲一把花边雨伞,是他对母亲一个温馨恶作剧。母亲戴着一顶灰旧的草帽顶着烈日干活,要是撑着一把雨伞多碍手碍脚呀!而且雨伞还是花边的呢。如果母亲对这份礼物有抗议情绪的话,他就回答说:“您干完活儿,可以撑着它回家吖。”如果母亲说:“没必要撑着这么一把大花伞呀。要是村里人看到了要闹笑话的。”他就回答说:“管他呢!这是我送您的。要是儿子将来有钱了,还要开着宝马送您去田地里干活呢!”他想到了戴望舒笔下的丁香姑娘,撑着油纸伞走过悠长、悠长的雨巷。只是母亲不是丁香姑娘,所以她没有结着愁怨的心绪,有的只是对生活淡淡的憧憬和祈盼。
他提着一堆礼物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这个时候母亲应该在地里忙活吧!家里的大门敞开着,母亲系着围巾从厨房里迎了出来。
“我怕你回来没有钥匙开不了门,所以一直在家里等着。”母亲说,“快来呀!我给你煮了大大的咸鸭蛋,还有满锅的饺子呢。”
他诺诺地应着,眼眶渐渐地湿润了。他提着礼物小心翼翼地踏入家门,仿佛踏进了母亲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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