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边境那个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有一条小溪,溪边那座曾坍圮的白塔,如今以一种孤寂的姿态矗立着,直刺苍穹。塔下依旧住着那户单独的人家。一位老伯,一个女孩,一只黄狗。
小溪经过五年时光的洗刷,依旧深到无篙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每天陪伴它的除了河里畅游的鱼儿,还有那户单独人家的女孩,以及女孩的歌声。
这个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有着清明如水眸子的女孩,每天都在渡口溪边,看着远方,唱着那年在月下听过的歌,等待……
“翠翠,你歇会罢,让我来撑渡”,那位叫杨马兵的伯父细语柔声地关切道。
“我不累,伯父,您先回家吧,我把这些人渡过岸后就回去!”翠翠微笑着回应。
渡船开始慢慢地移动,在小溪的推拥中前进。
“听说一个星期前傩送回来了,城里好生热闹哩!这小子在外见了大世面,带来许多新鲜玩意儿,咱们待会偷闲去瞧瞧?见见这个朋友?”两个小伙欢快地高声谈论着。
“傩送?是他吗?他还记得我吗?”翠翠既兴奋又担忧地划着长篙。
船到岸了,翠翠待客人都上岸后 ,跟在刚刚谈笑的那两个小伙身后,想快点见到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人,那个在月下为自己唱歌的人。
船总顺顺家到了,门口摆满了礼品,是亲戚们为傩送准备的。翠翠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傩送,虽然五年里有太多变化,但他的模样是那么刻骨地在心底被封藏着。他还是那么爱笑,可是这笑里总少了点什么,翠翠无法捉摸,也没时间捉摸。
“傩送,还记得我们吗?你小子终于回来了”那两个小伙热情地上前拥抱。
傩送的笑凝固了几秒,眼神不自觉地向上瞟,迅速地舒展眉梢,简单地和他们握握手,寒暄几句,然后回过头笑容可掬地接受大户人家的礼品和“热情”的拥抱。
身后那两个儿时的玩伴被丢弃在冷漠里,而那两个玩伴身后的翠翠,则被绞死在幻象的十字架上,歪着脑袋流血。
“这还是当初我爱的那个人吗?为什么他的眼神这么冷漠?为什么他的笑这么虚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怎么把我苦苦等待的人变成这幅模样?”翠翠对着自己的内心,撕心裂肺地哭诉着。
翠翠含胸回过头,转身离开,身后传来温柔的声音唤着“送,你看我们的儿子多勇敢,敢去抓鸭子哩!”傩送骄傲地回应道:“想当年我也是那河里比赛抓鸭子的能手呢!”翠翠苦涩地笑笑,“他只想到那年抓的鸭子,却没想起在那河边看比赛的我。”
回到家里,老马兵在门前打盹儿,口里含着烟嘴,脸上露出焦虑的神情,似乎因为等待而老了许多。翠翠扑了上去,紧紧抱着这个代替祖父照顾她的老伯父,抽泣、呜咽。
老马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醒了,看着是翠翠,便舒心地笑道:“累了吧?饭菜在屋里,我再去热热。”翠翠扶着老马兵,眉宇间的忧伤愈发凸显,她靠着伯父的肩膀,细语道:“伯父,明天给我安排人家吧,我想找个人一起照顾您了。”老马兵愕然看着眼前的女孩,明白了她或许知道了自己所隐瞒的事,便痛苦地将孩子拥入怀中。“该知道的迟早会知道,翠翠,你终于解脱了,不必等待了罢!”老马兵心里莫名地开心。
半个月后,翠翠和一个老实话不多的小伙成亲了,那天她笑了,幸福中带着忧伤。那天老马兵哭了,哭中带着幸福。
那个人“明天”不会回来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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