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县城里住,至亲只有五叔,我刚结婚那会儿没房子,就暂住在五叔家.五叔家是二层楼,上下八间,还有单独的厨房,最让人羡慕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庭院,院子西头挨近大门有一小片空地,在那里婶娘根据季节种了好些菜,几口人,一年四季都有新鲜蔬菜吃,院子南面是一堵矮墙,靠近院子东头的矮墙边有两棵碗口大的树,一棵是柿子树,一棵是柚子树,柿子树高大,枝繁叶茂,与屋檐等高,柚子树个子矮,瘦弱,整个被柿子树遮挡了。
夏秋之际,倘若是中午或下午,我们就坐到树下的那一段矮墙上聊天,晚上,蚊子多,我们就搬椅子坐到院子西头那一小块菜地边,月亮好的时候,可以看见远处那一带朦胧山影,柿子树影子在院子里摇曳,墙根,菜地有蟋蟀不时鸣叫,夏天有茉莉浓香,秋天则有桂花清香,这两种花是用来闻的,特别适合夏秋夜晚,春天多雨,淡红的水仙花瓣上粘着点点雨露也是让人怜惜的,还有月季,美人蕉,石榴等等,在墙根一带都可以找到。
后来,还嫌不够热闹,婶娘不知从那里弄来了一只黑狗,瘦瘦的,怕始养不活,就起了一个硬扎名字“黑金刚”,这只小狗竟然风里雨里长大了,狗养久了就通人性.每天回家,离大门还有二十米, “黑金刚”早到门口,用爪子抓门,等到开了门,它就一个劲的往身上扑,用前脚和我握手,不停在脚下绕来绕去.有一回“黑金刚”竟然跟力恒(五叔的儿子)上学去了, 力恒那会儿才读小学三年级,他把“黑金刚”带到教室里一起上课, “黑金刚”卧在课桌下,有时候听到什么了,就突然抬起头来, 力恒就用力把“黑金刚”的头按了下去, “黑金刚”又乖乖趴在桌子下面,那年腊月, “黑金刚”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我们找了好几天都没有找到,没有了“黑金刚”的院子显得寂寞了,有几回夜里我似乎听到有爪子抓门的声音,我疑心“黑金刚”回来了,开门看时什么也没有.冬天是吃狗肉的季节,我们到底不知道“黑金刚”是被人打了吃了,还是被打狗队的判了死刑,总之“黑金刚”从此在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最伤心的还是力恒,他有几篇作文都写到对“黑金刚”的怀念,他写埋“黑金刚”的情节:我用手抚摩着“黑金刚”冰冷的身体……,五叔说他读到这里的时候都感动了。我笑力恒写的不符合实际情况,因为“黑金刚”明明是走失的,力恒说可是我想它。
在五叔家住了一年,我们买了房子,那会儿儿子才出生一个月,我抱着这个刚满月的小人儿离开了我生活了一年的地方心里到底有些割舍不下.在新的地方,一开始老住不习惯,有空就往五叔那里跑,后来去的少了,以至于一个月去一次,再后来有事了才去,这种情况直到婆下城来和五叔住才有所改变。
婆住一楼那间我结婚用的房子.五叔事情多,应酬也多,经常不在家,婶娘又上班又学习很忙,力恒每天都早早读书去了,婆一个人在家很寂寞.我和爱人商量每星期看婆一次. 五叔也希望我经常去,婆八十四了,怕她一个人在家有什么不测.每个星期六我们看婆,她都很高兴,她和我们要讲好多的话,有一回我们星期六没有去,星期天才去看她,婆说,我算准昨天你们要来的,怎么没有来?我以为我记错了!
儿子两岁零三个月,就送幼儿园了,幼儿园离五叔家很近,我每天下午四点半接儿子,就要到婆那里看看,婆平常时节没什么事情可以做,落雨的时候,她就坐在一楼客厅门口,不时看大门,希望有熟悉的敲门声,天晴了,她就拿扫把把院子扫的干干净净,每一次整个小院都请清爽爽,她看着每一片落叶从树上飘落在地上,然后拿着扫把撮箕把发黄的树叶轻轻扫进撮箕里。
去年秋天,柿子结的很好,同往年一样,我把那些青柿子摘下来放到盆子里,过段时间这些柿子就会软会红,婆在下面指挥我下柿子,下完柿子,五叔叫我把柿子枝桠砍了,他说来年会发的更多.我把柿子树砍的光秃秃的,树下堆了一大堆枝桠,婆一根一根理,我把理好的一捆一捆捆好,在院子东头堆了一大堆.过不久,柿子可以吃了,我们在客厅吃柿子,婆把几个大的红的收了起来,她说:这几个好给老老吃(老老是方言,指小一辈,这里说的是我的儿子,她的重孙)。
婆自己也像熟透了的柿子,她终究没有熬过那个秋天,她说她想回乡里,我们把她送回乡里的第二天她就去世了.婆去世后,五叔家一楼又没有人住了,整个小院静悄悄的,那些花依然随着时序开放,今年的春天,那棵柿子树枝桠发的越发茂盛了。
四月份父亲下城来,五叔特意叫我们去他那里吃饭。
那天落了雨,我们走进院子,习惯往东头看看,那边柿子树下水泥地上长满了暗绿色的青苔。
父亲说:看,好多青苔了。
五叔说:娘死后,一楼没人住,不晓得什么时候长了这么多青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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