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深似海,情若冷香,芳华沉烬处,唯有菊如霜。
——题记
前 言
又见菊花,是在清幽遥远的山谷。
亲爱,你看见了么?朵朵菊黄,是我抬头望你的笑容,灿烂如往昔。
为了你,我宁愿选择永无休止的开花,以生命为代价,以忘记做为遗憾。
做一朵美丽的野菊,芬芳遍野满天涯。你看我开得多么繁盛,多么快乐。小小的野菊,用金灿灿的黄,清清淡淡的白,炫秘无比的紫,一直延伸到天涯海角。那是一段梦的情结,生生世世纠缠着我小小纯洁的爱。
只有你,我相信只有你,会走很远的路,沿着你我相识的山路,一直寻到我的故乡,那时的我,开得正好,笑吟吟的对着你轻言细语。
[重阳对菊,心如霜]
深秋,重阳,暮蔼沉沉,明山下。
朵朵菊花,遍地盛开,柔白,浅黄,淡紫。迎风摇摆,如风中女子,不卑不坑,恬淡清雅。
青衣剑客,眼神沧桑,须发飘扬,把酒对苍天,望菊轻叹。
仿佛还能听到身边轻扬的琴音悠悠。
“公子,你喜欢什么曲子?我弹给你听。”——青衣女子素颜如月,手执瑶琴,笑靥如花。
只听女子在琴音中轻唱——“东风转,百花殇。含菊作酒饮稻香。梧桐滴雨染叶黄,孤雁归来,声声断人肠。新月如钩玉箫凉,身如蝶羽,红袖扬。千里冰霜雪飞扬,奈何芳华似水,鬓成霜”。
歌声凄婉,穿越时空,久久回落在空寂的山谷。恍眼回眸,菊花在风中摇曳,风声四起,只有山谷里悠远的回音,哪有什么青衣女子,原来是幻觉。
青衣男子将壶中菊花酒一饮而尽,静坐如一座风中的雕像。菊香层层弥漫,阵阵菊香飘逸在山谷,绕着远处高高低低的群山,风影随形,那些恣意开放的野菊,淡淡的铺开一地繁华,若同一片梦的衣裳舒展在山的边缘,芬芳成醉。
青衣客仰天长笑,高举手中的玉蝴蝶,对酒当歌,直到夜色沧茫。
[潜逃]
宋靖康元年,金兵包围京都,边境烽火连绵不绝。
入夜,北方渡口,寒风凛冽。北方的夜,带着浸入心骨的寒气,干涩的风,直钻衣袖,冻得明公主直拉单薄的衣衫。
“公主,再坚持一会,过了前方的渡口,我们就会没事了。”紫烟安慰自己的主子。
“什么人?”——黑暗中冷将军大声呵斥。
“公主,快走,兴许是金兵追来了”——紫烟扶着公主,急急赶到岸边。
“慢着,这么晚,你们从哪里来?”冷将军看清了是一对落泊年轻女子,形容沧桑,衣衫凌乱。
“不要怕,我是驻北冷延毅将军,有什么难处,请姑娘直言。”公主如见救星,“本宫阳明,被金掳至“浣衣院”,我不忍这份屈辱,又身怀有孕,便乘机逃出,只想找个安身之处。金贼若追来,后果不堪。请将军救我们。”
将军大惊失色,“末将见过公主!请公主放心,我会护送你们南下,先找个地方安身,日后再作打算。”
冷将军速将公主二人送至渡口,夜色黑暗,人多船少,总算找到出行船只,护送公主乘舟夜行南下。
临行,冷将军取下身上的玉蝶,“前方已越过境,暂且安全,恕末将不能远送,请公主可暂且找个安身之处,若有困难,可带着这只玉蝶,去往南方花都冷府来找我,日后,还可送你回宫。
“将军,切莫提回宫之事,皇室之难,江山飘摇,此次我即受将军所助,幸从金贼手中逃出,是再也不想回去了。还请将军替我隐姓埋名,就当我死了。此恩此德,没齿难忘,小女子感激不尽。”
冷将军望着二人匆匆远去的背影,默念道:“公主,保重。”
[遗落凡间的珍珠]
江南,花都小镇,四季如春。小镇边有一座明山,风景秀丽,常年盛开各种美丽的野花。
那一年,明山却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一眼望去,白银银的一片。
明山角下的小镇,一户普通人家里,传出一声清亮的啼哭声,小奴婢紫烟把婴儿抱至公主床前“公主,是个女儿。你看,她长得多象你呵。”
床上的女子,带着惨淡的笑容,脸色苍白,容颜清丽,青丝如云。女子深深叹了口气,温柔的看着身旁的女儿,大眼睛,肤白如玉,红唇玉润,真真一个小美人呢。
想起将军的话,这块玉蝶,你可带在身上,此后隐身埋名,若逃离这场劫难,日后遇任何困难,便可持玉去我府。
可是,眼前的光景,身子还在流血,眼看自己的时日不多,看来是回不去了。皇室多难,不如让这孩子做普通人家的女儿,落得清净。
“紫烟,我若有不测,你帮我做一件事,从此便自由了。这孩子无罪,你带她投奔一户好人家,让她好好活下去。玉为信物,或者,日后有幸见到冷将军,她还可以得到照应。
说着,取下身上的一只玉蝴蝶,挂在孩子身上。亲亲,泪流满面。
女婴出生当天夜里,公主失血过多而死。
【人生若只如初见】
边境抗金烽火仍然连绵不绝。
驻守淮东前线的冷廷毅将军,乘敌军气势减弱之时围功淮阳,大败金兵,英勇立功,前线传来捷报,京城龙颜大悦,重赏冷府。
那日正是重阳,花都小镇,处处是节日的灯火。
冷府上下,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乐声入耳,花香满园,好不热闹。冷夫人问下人,少公子可回?
“夫人,少公子一早带兴儿去明山了。”
离小城不离处有一座山叫明山,山上地势险峻,山形奇特巍峨。
重阳之日,秋阳高照,天空明丽,冷府少公子冷少寒带家奴兴儿外出登高游玩,黄昏时分,主仆二人正绕一条山谷返回。
“等等,公子,前方好象有人”。上前一看,山坡下躺着个少女,年纪尚小,身穿蓝色的土布衣衫,腿上有伤口,脸上被刺得道道血迹。
“公子,她受伤了,怎么办?”
“先把她带回去吧。”冷少寒看了一眼少女吩咐道。
冷府门前,种了各种花草,偌大的庭院,小桥楼阁,雅致古朴,贵气十足。穿过一道花香弥漫的长廊,进入一间朝南的院门。
“扶桑,去,找件干净衣衫给这小姑娘换上。”少寒交待下人安顿好少女,正好冷夫人进来。
眼前的贵妇,凤眼柳眉,珠光宝气,气质高雅,举止不俗,但神情冷漠,她就是冷府女主人。
冷夫人走近床前,瞧了瞧躺着的少女。小奴婢扶桑刚替她擦洗干净,换上衣衫,给伤口上了药,又吃了一碗热银耳汤,小姑娘慢慢睁开眼睛,怯怯的看着众人。
原来这少女其实容貌秀丽之极,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眼光中却又带着几分倔强,只是肌肤间少了一层血色,显得有些苍白。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山谷里?”
“我叫尹菊香,与母亲相依为命,靠卖菊花酒为生。我娘去年染病去世了,如今只剩我一个。今日重阳,我为采撷白菊花,无意失足落下山谷。”
“娘,我见这小姑娘独自一人,无依无靠,孤苦零丁,不如留下她吧。”少寒在一旁说。
冷夫人见这小姑娘面目清秀,形容不俗,怜惜她的遭遇,便同意留下,作少寒的贴身奴婢。
这年,冷家少公子冷少寒年方二十,俊逸清朗,只是性格孤避,清高自傲。
少寒沉吟片刻,说,菊香的名太俗,我再送你一个雅名儿,就叫香儿吧。
当年的香儿年纪尚小,只知道这位英俊的公子,与自己投缘,听“香儿“二字,颇为喜欢,使劲点点头,感激的看着眼前的公子。
[菊香满园,爱若纤心梦]
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
那年,我十一岁。初遇你时的惊心,初遇你时的感动。初见,你冷俊的眉梢,漠然的表情,有些忧郁恍的眼神,如不染烟尘的谦谦君子。
初见,你会一手好琴,琴音如高山流水,如歌如泣,诉尽内心的斑驳。你常说明日黄花蝶也醉,一朝繁华空对月。
那时的你,却是众人皆知的冷家少公子冷少寒。人称冷面书生的冷公子。
那时,你冷俊的外表,若有若无的心事,深深的吸引着我。我喜欢你独自抚琴的模样,喜欢你一言不发在园子里散步的身影,满腹诗书。初见,我便有了莫名的情愫,暗藏在心底。
一藏就是十年。
冷府上下,我因善解人意,聪慧可人,大家都很喜欢我。
他们都说,自打香儿来白府后,工作十分尽心,对冷公子也照顾周到,细致入微,还做得一手好厨艺,时常做些精美小点,连不问人情世故的冷夫人都对她刮面相看。
冷夫人素来独来独往,不苟言笑,清高孤傲。这些年来,冷将军常年在外征战,家里上下都是冷夫人精心打理,倒也周到细致。
冷家大公子冷少秋性格温和,对我很好。只有冷少寒,孤言少语,自命清高,却极受夫人宠爱。
冷夫人见我灵巧温和,一改往日的严肃和不近人情,有意让大公子教我琴艺诗书。好在我跟娘学过几个字,又喜好诗书,几年的功夫,便练得一手好琴,腹中也有了诗词歌赋,加上天资聪慧,好学勤快,在奴婢中成了少有的小才女。
冷家的两位公子,一个热情如火,一个却冷若冰霜。少秋对我很好,也不把我当下人看待,常常有意给我留一些女孩子用的胭脂水粉什么的,也常带我去明山上采菊。
我娘在世时,教给我唯一的祖传秘方,就是酝酿菊花酒。她酿的酒特别清香、醇甜,喝过的人都赞不绝口,深得冷府的喜爱。
每逢重阳前后,我便会用上等白菊,加上生地黄、构杞根,和着糯米,还有明山泉边的水,伴着药汁入瓮密封,候熟澄清,等第二年备用。它的功效是壮筋骨、补精髓、清虚热,延年益寿。冷夫人从不饮酒,却独独喜爱这种菊花酒。
一日,冷夫人把我叫到身边,问,香儿呵,我也喝过镇上卖的菊花酒,能比不得你酿的香醇呢?
“夫人不知,我娘教过我,我们家的菊花酒,必须要九月初九重阳节的白菊花为花引子,可清心明目呢。”
[多情郎,怎知相思苦]
那年秋分,冷府的菊花开得粉团锦簇。紫菊,黄菊,白菊,色彩缤纷,各自旖旎。
小园里,幽气袭人,满目绚烂。黄色的有金盏、莺羽黄,白色有玉玲珑、雪中莲,紫色的有双飞燕、碧江霞,粉色的有玉楼春,胭脂香,应有尽有,都是香儿亲手载下并打理的。
我娘说过,惜花之人,定是情深之人。只是,这满园的菊,少寒却很少正眼看过。
菊丛间,有琴音轻扬,如歌如泣,如雨落山涧,若花飘满园。弹琴女子,愁眉不展,双目含情,水袖翩然,素衣清颜。
“多日不见,香儿妹妹的琴艺又见长了。”少秋听得入神,赞不绝口。“大公子,见笑了。”
少秋怜惜的看着香儿,叫我少秋就好了。香儿你知道么,这么多年,我从未视你为婢女。”
“少秋哥哥,香儿知道你对我好。只是香儿出身卑微,无欲无求。”
少秋轻拥香儿的肩,“相信我,我会等时机,跟夫人请求把你许给我。”
“不,少秋哥哥,香儿不嫁,香儿只想跟着少公子。”
冷少秋沉默了许多,若有所思。
小园里,春色浓。香儿匆忙离开时,却看到少寒的白色身影,消失在假山后。
[小窗轩,菊香醉]
花开千树,又一年,春芳正浓。
满园的菊花如黄色的火焰,尽情的燃烧。金色的菊花恣意的盛开,而香儿依旧是孤独的。
永不凋谢的菊花代表永无止尽的思念和苦苦的守候。香儿虽然天生丽质,清雅秀丽,如秋日黄菊,美丽却不争艳,淡雅却坚毅,气质出众,却也变得沉默少语……
冷夫人把少寒叫到身边,少寒,你也不小了,苏府知县家的小姐人称花都第一美人,你是否愿意见见?
香儿在一旁偷偷看少寒的表情,只见少公子只当没听见,神情漠然,丢下一句“娘,我一个人自由自在,不想早早受女子的束缚。”便转身离去。
芳草碧连天,斜阳冷。香儿暗自庆幸,尔后又暗自神伤。难道,在少公子的心里,真的漠视于红颜?
天下花色千万朵,纵然再无情的人,或者,只是无缘相知相惜吧?香儿一直安慰自己,暗藏着这份爱,只要能在他身边,也是好的。
【锦瑟年华,渡君心】
春天来了,小镇又换新颜。
冷府偌大的园子,宽广之极,到底是将军府,自是不缺草木奇石什么的。只是大片的花草郁郁葱葱,却无人看管。
冷夫人虽对下人严厉有加,对公子管教慎重,却独有一样东西让她充满慈爱,那就是冷府满园的花花草草。
花都小镇,谁都知道冷将军府上常年花开不断,只要哪里有奇花异草,都会命下人都找来种在自己的园子里。
那日,老管家回冷夫人,外面来了个卖花姑娘,自称是花都的花仙。
花锦瑟进冷府的一刻,正是三月桃花盛开的季节,桃红柳绿,茑歌燕舞。锦瑟着一身水粉色的衣裙,裙上绣满五色彩蝶,披紫色夹衣,束翠绿色的流苏,手执青花剑,青丝如云,系一条粉色的方巾,容颜如玉,眸横秋水,肌若凝霜,眼神迷离,精灵般妩媚动人。
冷少寒,漠视的看了一眼,毫无表情。香儿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果然是花中仙子,妖娆艳丽。
小园处,繁花如锦,此时无言意缠绵。小园处,轻纱飘渺,红颜妖娆,纤足浅踏遍春心醉,剑影清寒,却抵不过不经意的相逢,香凝含雪,唯落得,香残满地,相思成霜。
“小女花锦瑟,自小浪迹江湖,旧年来到这个小镇,见这里四季温和,适宜各种花草,便带来云南的花种,有一些这里没有的鲜花。素闻夫人也是爱花之人,我这些花,需用心调养,定会为这冷府增色不少。”
冷夫人见这女子手中的花篮,果然盛开着一些从未见过的奇花,娇艳欲滴,惹人怜爱。
“姑娘可有意在我府中暂住一些时日,为我照看这些花草?”
“当然可以,夫人美意,小女子从命。”
四月刚近,冷府中的花便相继盛开如海。锦瑟带来了一些花都没有的品种,盛开在园子里花气袭人。
冷夫人见一红色紫红色小花瓣的花,成族成群,开在阳光下,像可爱的小太阳绽开笑脸,不娇不奢、朴素大方,甚是喜人。“这是什么花?”
锦瑟笑吟吟道:夫人,这是云南名花“报春花”,其生长环境不需要特殊的条件,只要有立锥之地便可生存。我便将它们放置在园中的小山上,更为可贵的是它能在冰雪之中吐蕾开花,迎风傲雪传递春天的信息,这种是紫花报春。
锦瑟说着,又指着一丛开躲在花丛中的一棵不起眼的小草说,夫人您看,这草可不是寻常的草。它的名字叫“含羞草”,您只要轻轻用手指靠近它,它就会将叶子缩起来。
冷夫人好奇,果真用手去试探,小小的叶片,忽然就抖动着,瞬间缩成一团。一旁的扶桑看得瞪大眼睛。
还有百合,在云南开得很多,花枝挺拨,花色清雅,很是显眼夺目。……
“夫人您看这株水仙,叶子粗壮,色泽碧绿,到了七八月间开花,花朵清丽,芬芳之极。
“扶桑,把这株水仙搬到我屋里,我要亲自照看它,等它开花。”
锦瑟微笑不语,眼中透出诡异的光。
锦瑟来冷府后,会制作很多色味俱佳的花茶,让冷夫人欢喜之极。
【对酒当歌】
佳期如梦。
坐在厢房里,窗外的樱花又开了,红如烟霞,低压高枝,映红了大片天空,好美。
香儿对镜失神,桌上放着少秋给的水粉什么的,其实镜中的自己,不用妆容也如清水夫蓉般,只是凝烟若水的脸上,多了一丝清愁。
而有一种情感在慢慢滋生,恍若一天天初生的花朵。
少寒,少寒。
香儿,你是怎么了?少寒是何许人也?身边的少秋对自己温柔有加,体贴关爱,却偏偏喜欢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无情公子。
窗外,兴儿叫着,香儿,公子叫你呢。
片刻失神,连忙跑出来,少寒正在后院园子里和别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对酒。
香儿常见这位年轻男子,常来陪公子饮酒。
“香儿,去拿阵年的菊花酒来。”
“少寒兄,我听说你这个丫头会一手好琴,何不在这里来点儿雅兴?”
香儿默默取琴,一曲寂寞倪裳,边弹边唱,字字依依,如歌如泣。
“好曲,红颜可人呵。”——左言轻叹。“我看这香儿气质不俗,容颜清秀,倒不像奴婢,可惜,可惜。”
少寒一言不发,眼神灼灼,望着香儿,不施粉黛,眼波清澈,容颜干净,神情从容,那么可人的一人儿,自己怎么从前没有发现她的美呢?
只听香儿轻唱道“一曲寂寞倪裳,知音难觅,天涯漫漫,何处寻?红颜若梦,陌上花开,寒烟滴翠几度?……
忽然,琴发出了轻脆的响声,曲未终,歌声止。香儿慌乱的说,
“公子,对不起。这张琴该换了。”少寒轻轻拉住香儿的衣袖,轻轻的一声叹息。香儿脸顿时羞红。便匆匆逃离了园子。
这一刻,便是这不经意的轻拉,让痴心未改的香儿,心花努放,少了期待的怨。想来,是他有了丝丝怜惜,才会将轻微的叹息掩饰。 如此,守候依旧会在心岸上长驻,暗自妖娆。
[分明是阴谋]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又将至重阳。
香儿又开始做来年的菊花酒。兴儿在一旁仔细的看着,好奇的问其,香儿妹子,你酿的这酒真能治病么?
最近府里发生了一些怪事。先是冷夫人患了眼病,少寒公子好象常常夜里起来绕着园子转,神情恍惚。
“夫人,听说您身体欠安,香儿来看看。”
“许是前些日子赏花受了些风沙,秋干气燥的,我这眼睛怎么就干涩难奈,没事。“
冷夫人患了眼疾,红肿,还喊头昏,失眠。吃了几副解毒清热什么的药,时好时坏,总不能断根。
锦瑟却也常去探望夫人,还常常送些新花种去讨夫人欢心。
府里上下,请了好些医来瞧,都不知原因。吃了些药,不见好转,却一日重似一日。
香儿见了,凝思想了想,有一种菊可以清心明目,我可以试试替夫人制作菊花药水吧。
十月,明山上的雏菊已盛开,趁早晨的清露未干时,采下新鲜的菊,就着一些当归、枸杞什么的,每日服一次,连服七天,夫人的眼睛居然好起来。
见夫人有好转,香儿舒了口气,这才将精力转到少公子身上,“公子,你最近好像有心事?”
“香儿,我只觉头昏目赤,夜里难眠。”
“公子,是不是前些日夫人身体欠安,劳你费神,好好休息吧。”
秋天来了,这年重阳,秋气明朗,冷府的菊花开得正好。
前线来报,冷将军英勇杀敌,在反功金时,遇刺而阵亡。大公子少秋主动替父从军。
[暗藏的杀机]
一日,少寒只觉气滞难奈,浑身闷得慌,一个人在园子里来回散步。正巧遇上锦瑟也在园里。
“公子,锦瑟自练得一套百花剑法,你可有兴趣?”
少寒欣然应允,叫了香儿,一同观赏。
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园子里的樱花红一片,白一片,花瓣相映成趣,恍如仙境。
花树迷离,花瓣飘摇,树影下,锦瑟挥剑自如,如一只彩蝶儿,翩遣飘逸,眼神流转间,自在飞花花似梦。
少寒看着入神,那花下女子,可若仙女下凡,水袖翩然,明眸含情,长发轻扬在风中。
香儿也在一旁看得失神,这个锦瑟,总带着一分神秘气息,让香儿捉摸不透。想来公子向来独来独往,情淡如风,却会迷在这个花锦瑟裙下么?
且看那剑,出神入化,如龙似蛇,怡是流星赶月,光影四射,花落满天。少寒正看着着迷,忽然眼前剑光一闪,那只玉器便直朝自己的方向奔来。
少寒来不及回过神来,香儿已如落叶般倒在血泊里了。
香儿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公子的床上,扶桑正送来一些安抚伤口的药,和一些衣物。
“公子,你没事吧?”香儿虚弱的问。此时的香儿,脸色苍白,眼神干净,忽然心生怜惜。
“香儿,多亏你,不然我怎能料到貌美如花的锦瑟姑娘,如何要害我。”
“公子,我一直感觉锦瑟眼里有杀气,她和你家有什么恩怨?”
少寒漠然的摇摇头,又凝视香儿,那是一张冰清玉洁的脸,“香儿,你是不是喜欢我?”
香儿羞红了脸,低头不语。“公子,香儿虽是个小奴婢,本不该对公子有非分之想。可是自小是公子救了我,只是当时的你,心高气傲,从未注意过我。”
少寒失语,眼前的香儿那么亲切,可是锦瑟绝艳的笑靥一直挥之不去。我这是怎么了?
[花锦深处,仇恨藏]
我叫花锦瑟,娘在我十岁那年生病去逝。
我原本可以有富贵容华,却被十年前冷面女人生生的断送了。十年来,我学过剑法,跟过花农种花,当过声卖花女。如今,我终于可以如愿了。
二十多年前,我娘只是一个普通侍女,跟随冷将军多年,因懂得一些诗书,被将军刮目相看,最终作了将军的妾。她就是冷将军常常在冷夫人面前提起的玉尘。
当年,新婚刚一年,冷将军便出境征战,很少归来。冷夫人处处为难我娘,将军不在,她把我娘做下人使唤,娘素来是温和之人,不愿与人有纷争,都一一忍下了。
府里有一个叫阿贵的,同情我娘,常常暗中帮助她,送些吃的,用的什么的。
后来,冷夫人知道我娘有了身孕,变本加厉,更是处处挑刺,视我娘为眼中钉肉中刺。
直到有一日,我娘受了些风寒,不能为冷夫人的花浇水,阿贵自告奋勇,替娘去浇花时正好被夫人遇到,受到严厉的呵斥,还以此为名赶走了我娘。听说,后来,阿贵也被送到很远的乡下。
我娘四处奔波,以卖花把我养育成人,在我十岁那年,听说,冷将军捷报归来,便去找他。
谁知,将军一见我娘,眼光漠然,言语带刺:“玉尘,你为何想到来找我,难不成他又背叛你?这个孩子是不是他的?”
娘苦口婆心,将军始终不能相信,打发下人送了些银子,赶我们离开了。
回来没过些日子,我娘终日以泪洗面,病积于心,便去世了。我成了孤儿,发誓永不相认这个无情的父亲。
十年,我以卖花习剑以生,十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可怜的娘。于是我要重回冷府,为我娘洗清冤屈。
我精心研究花草,十载春秋。我娘常说,男人不可信。冷府家冷夫人素来疼爱少公子,少公子风流冷俊,人人说他不为女色所倾,我倒要看看,是不是他也会心碎而死。
我将多年配制的一种花毒,用的是虞美人的花瓣,曼陀罗的枝叶,加上一品红的花汁,花草的毒,也会像情一样,慢慢功心,先是失眠,然后神经错乱,最后失去知觉。这种花毒我取名为花痴病。
中了这种花毒,人会出现精神错乱,神思恍惚,被我身上的花气所吸引。然后我再除掉他,我让冷府家少公子也尝尝这绝情的滋味。
娘,你的一生清白贤良,从不与人相争。我娘太苦了。我也要让他们尝尝这相思之累,负心之痛。
我恨冷府,犹如中毒,无药可医。
包括冷家那位自命清高的少公子冷少寒,是冷夫人最疼爱的儿子。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我娘这样告诉过我。这人称“冷面书生”的少寒,究竟何许人也?
那次我无意于园中,听见他的琴音,我便彻底地毁灭在他的琴韵之中,那音律如高山流水般回荡在我每每的午夜梦回。
自此以后,我知道他的指尖有一种伤怀在流淌,究竟是怎样的伤怀却始终没有问出口,只是默默地侧耳聆听。
我听他的琴如痴如醉,常常要想如此俊逸的男子若是起身定然是玉树临风的模样。
却始终见他面若冰霜,对我无动于衷。
她身边的香儿,好象对他格外尽心,我总是可有可无的角色,刺杀不成,我知道是内心在与心魔作斗争。
渐渐开始萌发离开冷府的念头。我不想像娘一样,为情为困,最终落个如此下场所,直到死都不明白情薄如纸,十年了,他甚至不曾看过娘。
那日云淡风清,我按捺不住,便去听他的琴,看他低头抚琴的专注与漠然,我便想趁此机会为他起剑,完成我的计划。
可是当我的剑刺进香儿身体里的时候,我看到他眼里的,从未有过的失望。而他对我始终的沉默,却是我的痛处。
唯有离开,从此忘断天涯无归路。
[爱恋]
香儿安心养伤,不出十日,已能四处走动了。少寒常常会对着那些花草出神。
锦瑟,锦瑟。少寒喃喃自语。
自打锦瑟突然离府后,少寒忽然魂不守舍,常常恍惚若梦。
公子,锦瑟姑娘已经走了,她是带着仇恨来的,你为何还要牵挂她呢?少寒也摇摇头,我是不是中邪了?香儿听了,忽然眼前一亮,对呵,公子素来不曾被什么女子打动过,难道锦瑟真的施了什么魔法么?
秋浓清寒,重阳夜,雨打纱窗,拈花把酒,念旧人。“香儿,来,陪本公子喝一杯酒。”
香儿摇摇头,默默为公子斟酒,小园里菊黄灿烂成金色的海洋,与香儿洁白的衣衫成鲜明的对比,芳菲满园。
少寒眯着眼睛看着身边的香儿,“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香儿征住了,安静的看着自己陪伴了十年的公子,忽然不再有惊慌的神色。香儿勇敢的抬头,眼神清澈,认真的说“冷少寒,我香儿虽然出身低微,但也坦坦荡荡。香儿有心,公子无意,也不必如此轻视我。或者你可以轻视我,却不可以轻视我的感情。”
少寒没料到香儿会如此回答自己,凝思看着眼前自己的奴婢,眼神里带着几分清高,几许眷恋,几度坚定。
【求药】
离花都十里外,有一座溪碧山庄,听说庄主人冰禅生性古怪,医术高明。香儿决定去那里试试,或者可以问问少寒的病。
主人雪冰禅,原来是个年轻的女子,素衣素裙,不施粉黛,却也清丽过人,只是面若冰霜,眼神冷漠。
“冰禅仙子,小女子香儿,前来求一种解药,不知可有?”
那女子冷冷的看着单薄的香儿,什么病,说来听听。
“我家公子近些日子神思恍然,手脚冰凉,像中了邪。“
“最近你家发生过什么可疑的事么?”香儿把近来府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冰禅。
你家公子中的是一种罕见的花毒,用的是虞美人的花瓣,曼陀罗的叶,一品红的根,这种毒少量并没有什么大碣,日积月累,毒素功心,先是使人头昏,失眠,全身发痒,然后神经错乱,最后失去知觉。
我这里有一方解药,便需早晨的菊花做引子,连服一个月,方可解毒。
不过,要取我的解药,我倒有一个条件。
在香儿细心的调理下,少寒一天天好起来,神清气爽,也不再头昏失眠了。
[秋夜如水]
进入秋,夜凉如水。
香儿睡不着,来到小园。菊香正浓。隐约有一个人影,站在樱花树下,玉树临风。
香儿想走近了看,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香儿,你怎么也在这里?
原来是少寒。“公子,这么晚,你也没睡?”少寒紧紧拉住香儿,既然来了,就陪本公子走走吧。玉阶石台,寒气逼人。
少寒目光中带着一种期待,忽然有着香儿从未见过的温柔。那双手,第一次如此亲近的牵此着香儿柔软的小手,在菊花香里徘徊。
“原以为,天下女子都一样,你却不同,虽然外表谦卑柔弱,骨子里却透着一种韧性。”——少寒轻声说着,眼神忽然有了一丝深情。香儿低头,羞红了脸,心里暖暖的。
“公子,香儿带你走走我种的菊花小道可好?”香儿笑着抬起头,少寒点头,此时的天空,一轮冷月,洒下一层银色的轻纱,如水色的岸堤。
少寒忽然止步,拉住香儿,轻声说,香儿,倘若此生一定要娶,你愿意陪在我身边么?——香儿抬起头,这是我认识的冷少寒么?我是在做梦么?少寒轻拥住香儿的肩,答应我,好么?
【玉蝶恨,错生缘】
自打香儿入府,府里上下都喜爱之极,又治好了夫人的眼疾,自来冷面无心的少寒却也动了真情,却不是件易事。夫人也对香儿刮目相看。十年来,香儿自然在府中地位,一日胜比一日。
左言来提亲,冷夫见香儿也到了婚嫁的年纪,把香儿叫到跟前,“香儿,你来府也有十年了,我见你孤身一人,左言又对你一见钟情,我替你答应了这门亲事。你意下如何?
香儿一惊,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冷夫人笑了,怎么,不同意?
冷夫人又能拉着香儿的手说:“香儿呵,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着谁。可是你是我们家少寒的贴身丫头,怎么可以草率配婚呢?你自幼入府,莫怪我管教严厉,我知道你对少寒的一片真心,在我们家也算尽心,不然这样吧。过了中秋,我问问少寒的意思,如果他不反对,我就成全你们了。”香儿喜不自禁,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我送你一件玉蝶,也算是缘分一场吧。”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只玉蝶,香儿忽然惊呼,“我也有一只,娘临终前交给我的。”冷夫人失了脸色,眼神忽然变得犀利,一把夺过玉蝶,仔细瞧着,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二十年来,自从玉尘被自己从府中赶走后,冷将军就很少回来,许是被玉尘带走死了心,许是对情失望。总之,二十之年来,将军就再没有对冷夫人有过更多的言语。每次从边境回来,都沉默少语。
二十多年来,冷夫人常常独守寂寥,想起当年将军对玉尘的偏爱,如今她已离开了二十年,却仍然抹不去她的影子。细细算来,当年离开冷府的玉尘,身怀有子,算来也有香儿这么大了。那只玉蝶,可是当年将军与自己成亲时亲手相送的,共有一对,一只在自己手中,如今却在这个女子手中,仿佛是那个女人来报复,以及那段陈年之事的重演。
是亏欠,是报复,一个女人的心魔,会逆着良心而行。如今她的女儿出现在眼前,仿佛那个可怜的女人前来讨债,不能让她的儿子来还。
从冷夫人凌厉的眼神里,香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为何夫人看到玉蝶后,就声色俱变?娘生前说过,这只玉蝶,要随身带在身上,可逢凶化吉,为何,却仿佛要给我带来灾难?
果然第二天,夫人丢下一句冷漠的话就离开了“香儿,我问过少寒了,他不同意与你成婚,你快快收拾东西,明日你就出阁,去左府,从此再也不要踏进冷府半步。
【十里红妆,梦断肠】.
胭脂泪,鬓如雪。思念长,久成霜。
仿佛等待了千年,终于,等到了今天。少寒,少寒,人生若只如初见,十年的风霜,十年的守候,我怎能相信,这份等待终究成空?
香儿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少寒会不同意?这究竟是怎么了?是自己自作多情么?一段期待已久的美好因缘化为云烟。
多年来,自己日日爱慕的那个人,曾经离自己那么近,如今却要远离天涯。香儿越想越不对劲,少寒,你若薄情,我定要你亲口告诉我。
是夜,香儿想去找少寒问个明白,却发现厢门紧闭,门竟然被锁了!天哪,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冷少寒,你是懦夫,你在哪里?
望着镜里凄美的容颜,香儿无语,从来自己就是一棵无依的小草,如今依然随人摆布,不如山中的野菊,可以恣意开放,多好。
香儿换上自己最喜爱的一袭紫色长裙,妆容素雅,淡若翩鸿。
想来,这是少寒喜欢的模样,不施粉黛,不带发饰。少寒,来年重阳,你来山谷寻我吧。
一壶浊酒,浸泡着菊的芬芳,守候成一朵忧伤的菊,期待属于你我的神话。可是亲爱,你却为何离我这么近,又这么远?
菊花开,白如雪,紫如岚,青如烟。
[寻无佳人影,菊花开满山]
第二天,左言喜气洋洋一早来接新娘子,却听到冷府乱成一团。香儿不在房里,窗子开着,吓得发抖的守门小厮语无论次,说是半夜香儿说夜寒,给自己喝了一杯什么酒,就什么也不知了。
三天后,少寒从外地回来,才知道家里出了事。冷夫人什么也不曾告诉少寒,只知道香儿失踪了。
少寒急急带着兴儿找香儿,园里园外,没了香儿的身影。有人说,在明山上看到过香儿。有人说她是跟了雪冰禅,也有人说,香儿去找她过世的娘。无人知道她的踪迹。
少寒去了山上,秋后的山野,菊花开得正好。
听到山里有人在唱歌,声音若有若无——“花深似海,情若冷香,芳华沉烬处,唯有菊如霜”
你如期而来,青衫长剑,脚步轻盈,眉眼清秀,恍如未染烟尘的谦谦君子。
我斟酒一杯,自饮,浅笑……
原来,你一直不曾走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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