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里住久了对秋天的感觉很迟钝,秋天的印象似乎总与草木联系在一起。“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能够摇落的草木当然是落叶树了,城市里种的绿化树都是四季常青树,终年不落叶,四季更替只不过是书上那几个抽象的词罢了,色彩斑斓的秋天在山野,在很多年前的记忆里。
我的楼下人行道旁有一排冬青做的篱笆,每年春天都有人种在树下种几株冬瓜和丝瓜,这个瓜儿发了芽,长出藤蔓来,牵牵扯扯,最后竟然覆盖了这一排冬青,冬青叶子深绿,瓜的叶子绿的浅些,冬瓜花儿和丝瓜花儿颜色都是黄色,花瓣数目也相等都是五瓣,常见蜜蜂在花蕊间忙碌,两种花的形状不同,冬瓜花儿像个喇叭,丝瓜花瓣摊开,像君子坦荡荡。每天带儿子从篱笆旁走过,儿子把小眼睛老是往那些绿叶间瞅,他看冬瓜,看丝瓜,看见冬瓜上了灰,就说怎么穿了灰衣服,看见丝瓜长长的吊在滕蔓间,看蚂蚁爬在花瓣底部,他小小的眼睛里对这些充满了好奇,他走过这条三十米的过道,要两个小时。前几日,落了雨,雨住天凉,篱笆上花朵稀少,覆盖在冬青树上的滕蔓也少了些精神,才知道秋天到了。夜晚从篱笆边走过,蟋蟀在冬青下唧唧,心里总是有一种秋天无来由的落寞,我的秋天是这小小的篱落了。
九月,秋深,天微寒。《诗经》里有“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覆盖冬青的那些滕蔓被清理干净,在城里它们是没有机会化成泥,它们被仍进垃圾堆,再装上车,运到垃圾处理站,然后就在这个世界消失,谁记得一株冬瓜或者一株丝瓜?儿子记得,他津津有味的跟我说,篱笆上的那些瓜,那些花,那些蚂蚁,那些蜜蜂,儿子的世界纯净的犹如西藏的天空,干净的如秋天的那弘秋水,简单但很美好。
夜读欧阳修《秋声赋》其中深沉的人生感悟与秋天的景象联系在一起总引起我无限的感慨。秋天在原野触目萧条,人生遭际又不那么顺畅,自然有感而发了。我生活在钢筋混泥土里,与自然隔的远,虽然住在城中可以悠然看见隔河大山,可是身边无草木觉得少了什么,本来是应该生活在乡村里的人,可是命运派给我的是要在城里讨生活,乡里人进城自然有许多感触了。入世越深,感触就越大,最近在夜里竟然时时忆念我乡里老屋的那一道篱笆了,那是真正的篱笆,是用竹子,围起来的,种满了豆角,还有淡紫色的篱笆花,这些总让我想念,甚至篱笆下的那一株狗尾巴草,在微风夕阳里轻轻摇曳,都充满了我的思念。
我的梦里常常是这样的一个场景:大山下有一栋木屋,木屋的四周是菜地,菜地的四周是竹篱笆,竹篱笆的四周是稻田,稻田的四周是青山,青山下有一条河蜿蜒流过,屋子的主人常年四季在这片田地劳作,季节在他的指间滑过,等到有一天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我发现他青春的脸长满了皱纹,头上白发微动,这是我的父亲。我也知道他一辈子生活在这里,死后还将埋在这里,这方用青山圈起来的土地就是他的一生,他默默的生,然后默默的死,仿佛是一缕吹过的风,什么也不剩下。然而父亲终究会留下些什么,譬如这栋木屋。父亲的所有日子,都装在这栋木屋里,一生的悲欢都在这里,久之,木屋似乎也有了人性,在我回家的路上,远远望见竹树间我的屋顶的时候,我感到温暖。
直到有一天自己做了父亲,才发现在这个世界有一个人把所有的屈辱都放在心里,以一座山的形象出现,这个人就是父亲。父亲的爱是深沉,他严厉的目光,是对爱的表达,爱可以用温暖来表达,也可以用寒冰来表达,不管什么状态,心是热的。读懂父爱需要时间,时间往往和我们开玩笑,当我们读懂这种爱的时候,父亲却老了。
父亲每天傍晚都会绕着篱笆这里看看,那里摸摸,他眼睛里充满了慈柔,这个时候我总是站在屋檐下,看绕篱笆而走的父亲的背影,我仿佛看见篱笆上的秋天了,父亲已经进入人生的秋天,而篱笆上缠绕的那些他亲手种下的豆角,也走到最后,有时候人的命运和草木是一致的。人老了,总是对自己亲手种下的那些花草瓜果有无限的留恋,父亲也是,也许当他凝视一株发黄的狗尾巴草的时候,他就想到他的一生的结局。
命运常常和我们开玩笑,当我们明白许多事情的时候,*体却老了,冥冥之中我们无法躲避那个叫自然的东西,他主宰我们的一生,让我们的一生充满矛盾,我们无处可走,也无可逃遁,唯有用一颗平淡的心,笑纳生活赋予我们的一切,在泪与笑中,我们风雨兼程,用爱点燃心中的温柔,让一切恨化为酒杯里的红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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