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评书”人生
一般下夜班我不吃宵夜,怕长肉。一般晚饭我都喝粥(粗粮),也是怕长肉。凡是喜欢减肥的人都知道,增肥容易减肥难,所以,要想保持现状,不增不减,惟有节食才是保持健康体魄,维护“良好形象”的不二法门。当然,如果要上夜班我就不喝粥了,消耗多饿得快,顶不住。那天原以为下班早没事的,谁知一出厂的大门就感觉饥饿难忍,骑车一路飞奔,满脑子想的都是吃东西,思想斗争了很久,最终还是欲望战胜了理智,快到出租屋的时候单车把手一弯,就拐向了卖炒粉的小摊。
卖炒粉的是一对夫妻,50多岁。零点已经过了,女的就在棚子里面的一角支了个床铺刚睡下不久,因为早上3点还要起来卖早点。只有那个男的穿着一身保安服还在忙活着,他可能是借助上班的时间来帮助老婆看摊子做点事,一个蜂窝煤炉子上不知道锅里蒸的什么东西,水蒸气嗤嗤嗤地一直在冒。旁边桌子上有一个小收音机在不停地唱歌,使他忙碌的身影不显得孤单和寂寞。这个时间已经没有食客了,因为我们上班的时间比较特殊,所以就我一个人坐在那里。一个人也是消费者,是消费者就是上帝,是上帝就得热情服务,所以人家不嫌麻烦。可能他炒的粉不好吃,怕影响了生意,就把老婆叫起来,帮我炒炒粉。虽然那女的睡眼惺忪的,但没有半点的不乐意,照样面带微笑地一边翻箱倒柜般地寻找不知道睡前放在了什么地方的鸡蛋,一边还热情地寻问我怎么下班的这么晚。一个卑微的小人物,也许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但懂得待客之道,懂得热情和真诚地来对待每一位客人,哪怕只有区区的几元钱(一个炒粉才3.5元)。这就叫高尚!我一贯对这样的人都要高看一眼,我总是打心眼里对他们赞赏有加,他们虽然只是鲁迅先生所说的“中国的脊梁”中的一部分,但他们的质朴和淳厚里有着构成伟大人格不可或缺的dna。过去高尚一词的光环都是在上层人物的圈子里环绕着,令我们这些底层的草根们“高山仰止”。现如今却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了。
我坐在那里一边看他们两公婆忙碌,一边被旁边桌子上那个不停唱歌的小收音机吸引住了。倏忽间,远在千里之外家乡中的母亲,在我的脑海中闪现了出来。
父亲还在的时候除了听评书,对电视也兴趣不大,但每天晚上还是要看看新闻或者一些娱乐节目的。如今家里的那个黑白21寸电视都落满了厚厚的尘土。虽然我的家庭并不富裕,但绝不差钱,换个彩电是没问题的,问题是母亲不喜欢看,换了没什么意义。因为母亲的视力不好,得过青光眼。母亲虽然不看电视,却始终都把一台小小的收音机带在身边。
已经30多年了,从刘兰芳的《说岳全传》开始,到袁阔成的《野火春风斗古城》,一直到单田芳的评书,从来没有间断过。我估计单田芳所有的评书母亲都听过了,因为就连父亲咽气的那天中午,在厨房里吃饭的母亲还在听单田芳的《百年风云》。我在网上查过单田芳的评书,几乎囊括了整个中国封建史和近代史中所发生的一些世人耳熟能详的传奇故事。我也自以为读过很多书,对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很多事情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由于没有认真聆听夫子的教诲,做到温故而知新,所以有些人的名字就在记忆里变得模糊了,而母亲对这些人物总是如数家珍般的往外倒。
母亲平常没有任何喜好,时至今日,在她大半生的生活里,除了一家人的饭都是她按时做以外,当年还要帮父亲下地干农活。在家里她都是先把一家人的饭做好,然后还要在厨房里一边吃饭一边给猪做饲料。只要父亲在堂屋里吃饭,母亲只能在厨房里吃饭,这就是父亲的封建残余思想在作祟。刚刚承包到户的那些年,家里还养过几只羊,听大妹说由于母亲听不习惯羊的叫声,后来就没再养过。其实是父亲不管这些家务事,母亲忙不过来,干脆就放弃了。每天母亲都是要比父亲还起得早。大集体靠工分吃饭的年代,为了家里不缺柴禾,只要遇上刮大风的夜晚,第二天天刚亮才起床的父亲,肯定能在自家的院子里看到很多被风刮断的枯树枝,那就是母亲起大早摸黑捡来的。而在秋天湿漉漉的晨露里,经常可以在大队学校的杨树林里看到母亲一下接一下扫落叶的身影,那些落地的已经干枯和卷曲的杨树叶是冬天里做饭时最好的柴禾。正因为母亲懂得“秋收冬藏”的常识,我们家小院里那个装柴禾的的小屋,始终都是满的。而我们家从来不缺烧火的柴禾,即使遇上连阴天,村里很多家由于没有干柴禾,灶火的烟囱里经常冒出的是灰黑色的烟雾,而从我们家的烟囱里始终看到的都是富有诗意的袅袅炊烟。
在母亲平凡的世界里,除了一个家,大抵就只有了她一直喜欢的评书了。不知道母亲听了他(她)们三位艺术家的多少部评书,也不知道在母亲的脑子里装了多少历史人物和评书世界里的传奇故事。在这些的评书的世界里,我无法揣测母亲获得了怎样的一种精神寄托,我只能偶尔看到沉浸在评书世界里的母亲,那种安静和静默的神情,以及几乎不受任何外界干扰沉思时的单薄身影......我只知道,评书已经成为母亲生命中的另外一个精彩的人生世界。
记得我刚上班时,每次周末都回去,有时收音机坏了,父亲就让我带回城里修。后来由于修收音机不方便,要耽误几天听评书,就不再修了。父亲过世后我在一次回去时,偶尔发现一个纸箱里竟然有十几台听坏的收音机。开始我也有点纳闷,是收音机的质量不好吗?怎么会有这么这么多坏掉的收音机?我没有去问母亲怎么回事,就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十几台各式各样的已经坏掉的收音机发呆,思绪在30多年的时光隧道里穿梭……
哦!我明白了。由于每天播放评书的时间是固定的,所以一年四季还要下地干活(有时候要抢时间,不能按时收工),每餐饭都要亲自动手去做的母亲,只好把收音机带在身上,这样做的结果就是稍微不小心收音机就会掉在地上。有时候只是把外壳摔烂,有时候却把里面某一个零件摔松动了,就没了声。我清楚地记得有几次回去,到了该做饭的时间,正和我说话的父亲就对母亲说:
“赶快去炒两个菜,我和小孩(父亲喜欢这样叫我们兄妹几个)好喝酒。”
正坐在一边专心听评书的母亲却说:“快完了。”
父亲的脸就拉了下来:“晚上再听不行啊。”
因为电台的评书每天都要重播的,所以父亲才这么说。我知道母亲怕父亲,赶快笑着说:“让俺妈听完,时间还早着哩。”
但母亲已经不敢怠慢了,迅速站起身来,一下子拿起凳子上的收音机一边快步往厨房去,一边说:“做饭。”
由于这个动作比较快,有时候不小心就失了手,收音机一下子就从母亲的手里掉在了地上,立刻就没了声。
又有两年没回去看望母亲了,不知道眼下她在听单田芳老师的哪部书。老伴死时没耽误她听评书,儿子不回家看望她也没耽误她听评书。评书已经成了母亲一生的陪伴和挚爱。在母亲的心灵之湖,荡漾都是评书世界里的粼粼波光,如果没有评书,我勤劳、善良的母亲,她的世界该是多么的孤单啊!
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想起了母亲?难道说是母亲又想儿子了!我想一定是,一定是母亲在梦里见到了我想吃东西的愿望,像很多小时候的情形一样,母亲总是把盛好的饭端在我面前,然后用关爱而又幸福的目光看着我说:“吃饭吧小孩,快吃吧......”
写到这里,我的眼泪已经噙不住了……
不说了!不说了!我还是先哭一会儿吧......
-全文完-
▷ 进入郎如意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