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下班的路上，我时常会碰到这么一个男人。

头发蓬乱，胡子拉碴，一身脏乎乎，黑乎乎的。有时他在我前面，有时与我对面相逢。他身上臭味很浓，远远地就可以闻到。他背着个麻布口袋，里面多半装着饮料瓶或废报纸什么的。

他喜欢说话，骂骂咧咧的；他更喜欢捡起路边的石头，打围墙或打地面。边打边骂，似乎很欢喜。

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在骂什么。开始我还有些怕他，怕他用石头乱打人，但渐渐地我发现，他的眼里根本没有任何人。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打着地面，长时间地重复做着。

他吃什么？无非就是捡垃圾桶里的了。还好，此处很多苍蝇馆子，多的是剩饭剩菜。对了，还有人家卖不完的腐烂的水果。他睡哪里？路边，树下，都躺过。

我用悲悯的眼神看着他。他来到这世上也有几十年了吧。他先天愚钝吗？还是出了什么事导致他这样？他有亲人吗？他的亲人都不要他了吗？我不知道。我试着问过一些附近的人，他们都说不知道。那么寒冷的冬天，就他那破衣衫居然都挺过来了。

他活着，可是他的活跟我们真是天壤之别啊！

我们整天忙忙碌碌，我们似乎活得比他高等。

他可怜吗？那是自然的。他是典型的流浪汉。他居无定所，生活没有着落，被迫四处漂泊。他没有劳动能力，他弱智。他被人类这个集体抛弃了。我很想知道，他还可以感到温暖吗？有人对他好，他还会被感动吗？

然而这几天我看不到他了。如果是去了别的地方，想来也不过就是这样的生活；如果是死去了，想来也不会有人在意。哪个人都是要死的，死是一件必须完成的工作。生命其实就是如此的平凡和渺小，更何况是一个痴呆的人呢？也许在某些人看来，他那样的，根本就不能算人。即便如此，我内心也很希望他是平静地离开这个世界的，或许是不小心跌落到了水池里，或许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伤害了肠胃；再或许是从高处摔了下来等等，但绝不要是被人打死，被车碾死之类的惨死。

如今，还有人喜欢流浪，他们以为可以很自由，很洒脱，因为现在这个社会太多的压力已经把流浪给蒙上一层浪漫的色彩。他们往往忽略了流浪所带来的后果，如前途渺茫，生活受困，身体遭罪，精神折磨等等。一些流浪歌手，流浪画家，小贩等等其实都不是真的流浪，那些最多只能叫做漂泊而已。这世上漂泊的人多得去了。但他们都是有目的的，想多挣点钱，想未来能过上好日子。他们在努力地认真地生活。

可是这个流浪者呢？我忘不了他的眼神，那样的空洞，一物不存。他的眼睛不盲，但他的心早就漆黑一片了。这个世界上的人于他而言，都是不存在的。

想起在美国乡村的时候，宁静的村子里人并不多见，但只要有人，他就会主动来和你打招呼，决不会视你为无物。他们的微笑，他们的话语，让你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友好。在那样的环境里生活，你一下子就会轻松惬意。甚至于觉得那些花花草草都是那么的友好。回国后，在我们自己的国家里，一眼望去，繁华的大街，人潮涌动；热闹的市场，吵吵嚷嚷——但是这一切似乎跟你都什么关系。没有你的父母亲戚朋友出现的地方，哪怕是几十几百万平方公里，哪怕是成千上万的人，对你来说，都是空的。你，只是其中的一个流浪者而已。没有人在乎你的一言一行，没有人当你是存在的。久了，习惯了，你的眼神自然也就空了，全空了。

“从明天起我愿孤独一人　，让这纷乱的人生变得简单　

走走停停看看这个世界　，向着春暖花开的远方流浪　”

只是，一个连什么是春暖花开，也找不到春暖花开的人，他该到哪里去流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