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梦见了父亲和军宝哥,今天中午,博文姐便姗姗进门了。是否冥冥中,老天安排好了一切?不然,她怎晓得我的心思,挑选的这么适时?
以往,总是间隔性地进村看望叔伯婶娘,总是习惯性地踏进坟茔和父亲对话,总是满怀深情走到沟凹,重温一回儿时的梦。从去年暑假怀有小家伙,一直到小家伙出生,甚至百天过了,都没有踏屋一步。
思念生命的亲人,牵挂入了骨的草木,却只能随着身体的不消暂放记忆了。 三十六岁的这条路,走的极其坎坷,在重症室煎熬的日子,药物无情抹去了若干的人和事,而心海里晃动着的,除了荒凉贫瘠的小村,就是那些高大伟岸的身影。枕着泪水入眠,几度梦里,我流连忘返。
博文姐,看,星月挂高空了,你留着短发,赤着脚,和着风儿,微露笑意等我倾诉心肠。我听着你口中的白马王子,听的津津有味,你则动情地说着说着,羞红了脸。连周围一望无际的摇摆的麦穗,都被我们柔声细语的温情气氛感染的静止不动。
那个夏季,好热,我的心里,却凉的爽快。这个夏季,照样炎热,你没有如约而至,我的心凉透了,以至于凉到地窖。忍耐着,等待着,是因为你说,冬天来临春天就不远了。这个冬天,格外冷,冷的出奇,孤独地蜷缩在病房,感觉度日如年,且似乎被阎王勾去了魂魄。
多么渴望你来抚慰我啊!你自始至终是一盆熊熊燃烧的火,驱赶走我内心所有的冰冷。
秋天,你忙碌着收获,我唯有把期盼埋在心里。可元宵都过去了,你还不见踪影,叫我怎么过活?我不该对你说,预产期在二月二龙抬头那天,我事先并未料到,计划没有变化快。我让你冰雪退隐了再来。你叮嘱我安心养胎就收起了视线。
我想拉住你的衣袖,还想挽留时间老人,你却让我顺其自然,继而又说,水到渠成。
三月三,风筝已经飞舞在天。
村东头的那棵洋槐花一定吐絮了,旱塬地的油菜花也金黄灿灿,沟壑边的枣花含苞欲放,柿园的林荫笼罩了天空,那一副副廉价的美景等着我去浏览,而此刻,还在犹豫什么呢?博文姐,我清醒了,但你最好不要来,我不想让你看见我手术后的尊容。
我怕,我的疲惫和不堪会令你担心;我怕,我的蜈蚣伤疤会令你疼惜;我怕,我的眼瞎会让你的泪珠滚落。我要养好伤,健康地站在你面前,让你的牵肠挂肚尽快离去。你一直是懂我的,也会赞成我的此举,是不是?
你还是出其不意地靠近我,且带来了大家的问候,带来了故土的芬芳,带来了那一股我所熟悉的味道,也是我所依靠的味道。这个春天,是来的迟点,犹如我的人生。但不影响我的总体心情。你说过,有梦就有希望。梦,栖息的是时候了,草长莺飞的季节,梦,该复苏了。
我一手拿着镰刀,一手提着竹笼,和你又黏糊在绿茵的场地了。云朵下,羊儿,牛儿惬意地啃草,蝴蝶、蜻蜓尽情地翩翩起舞,我们置身于大自然的怀抱,什么也无暇顾及,只一心一意享受这份乐趣。那时,我们是那么的无忧无虑;那时,又是那么的陶醉沉迷;那时,我们的心灵多么的清澈。尤其看到叔伯们耕地,婶娘们播种,我几乎天真浪漫地幻想,世事永远这样美好。还记得,你摩挲着我粗糙的手背,以及结茧的掌心,说我是握锄把的命。我不由咯咯地笑弯了腰。
走出村子,才发现万事万物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人心的变化更是高深莫测。你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很绚烂。你把自己的青春连同自己的性命交给沟凹,却让我出去找寻、打拼自己的天地。我竭尽全力了,掏心撕肺了,换来的不是感动,是人家口中的理所应当,是人心无穷的贪婪和不知足。
博文姐,你不是说人心换人心么?是我的想法有误,还是做法不对?告诉我,怎么做才能赢得他人的鼓掌?告诉我的失败之处,让我更加得以修为,完善。不知何时,你待我是一副沉默的态度,博文姐,这不是你的作风,也不是你的个性。你对我不会也动用善意的谎言吧?
在岁月的长河中,我逐渐被磨砺的成熟,但成熟就意味着清晰——清晰了原有的美好就被破坏的不复存在了。博文姐,不是我不能,不是我没有,是我不愿做狼,也不想做猎人,我就做那只温顺绵软的小羊羔,行么?你不要教我做狡猾的狐狸,那样的斗智、耍心眼,太累人。你不是常常说,有那力气还能锄二亩地吗?
如若保持最初的单纯,争不得一席之地不说,到最后不但会被排挤出格,且会伤痕累累,体无完肤。混迹于社会,夹杂在人群,我学会了明哲保身,学会了世故,圆滑。可我一点都不如意,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逝。 博文姐,难道固守本色,真实和善良就那么难吗?
怀念苍翠挺拔的老槐树,怀念袅袅升起的炊烟;怀念散发着泥土味的炕,怀念乡亲们亲切的笑。那笑里不掺杂一丝假。很纯粹的笑意,很炙热的笑,很浓郁的笑,这笑可以暖人心扉一辈子。无论信与不信,我已没有解释的精力。我只让心歇息下来,慢慢品尝,细细回味。
女儿的出生抹灭了我的梦,为此,我用思梦这个名字刻印了十八年。儿子的出生又唤醒了我的梦,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圆满。苍天给了我一对儿女,确实待我不薄。因而,我不敢、也不会有太多的奢望,于是,将小希这个乳名给了儿子。
女儿的到来曾使我心支离破碎,儿子的意外闯入却弥合了我的种种伤口。期间是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直至让如今的我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然,毕竟这不是一般意义的恩赐,就为这份异常难得的恩赐,我也该心存感激。
路,是得向前走,而我的思想还是停留在往昔中。那是多么令人向往啊!没有喧嚣,复杂和硝烟,只有一片纯净的美丽。我在想,那一簇簇紫蓝的野菊花满沟遍坡了吧?我闻到它的清香了,我还看到了俊逸魁梧的他。他正双手捧着一大束采摘到的火红的石榴花,款款朝我走来。
我们不由自主伫立在油菜花的中间,彼此低倾着头,矜持而富有诗意地说着不着边际的痴话。那阵,根本没有非分之想,即使有,也是潜藏在心。连亲吻握手这样的小动作,都要一再的压抑。大概就是这种压抑,才导致了我今日的清高。
布谷鸟又鸣叫了,尽管我们擦肩而过,无缘牵手,他的腼腆却始终萦绕在我心头。人说相见不如怀念,相见难时,怀念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幸运的是,老天时常给我们制造偶遇的机会,更难能可贵的是,每次经过他身边,他都会说,我永远是坡顶上那个素心如雪的女孩——附带他梦境中那个遥不可及的恋人。
我莞尔一笑,表面,虽不起任何波澜,私下,却唏嘘加感慨。 不经意间,我的眼角爬满皱纹,他也满脸沧桑。不知道是哪位哲人说,一转身,就是一辈子,错过了,就是另一种人生。我和他目前的确如此。时光总是太匆匆,假设一切能重来,我们的爱说不定也会继续。
多年以后,才从字典看到泡影二字。泡影,泡影就泡影吧!不必哀伤,不必遗憾,有过,爱过,足以慰藉干枯的心灵。现时,还占据对方脑海的一处位置,哪怕微不足道,试问,此生还有何求?
点滴流净了,我思绪的闸门也被关住。医生查房,吩咐护士再续上另外一瓶,并说,吊完最后这瓶就可以直接回家了。望着四周,白色一片,作别这里,赶紧走,甚至有点迫不及待。离家过于久远,不怕病体不愈合,单怕记忆被撕裂。
想那条通村的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想地头两旁成行的桐树,杨树;想那被泥水冲刷过的土墙木屋,想豆腐葱花外加西红柿的鸡蛋面;博文姐,想你了,想那淳朴的乡情,想属于我生命的亲人们;想九泉下的父亲,宝哥哥,想的太多,太多,多不胜数……
博文姐,我恐怕是病入骨髓,无可救药了,不然,怎会忘不了你们这些被社会淘汰的人,怎么不忘记那些无用又无益的陈年往事呢?再教我一次,教我剔除清理的本事,教我怎么把你们抛掷九霄云外,那样,我的枷锁就彻底卸下了,也就不会抱有像现在这样消极的心态。至少能轻装上阵,做一个全新的自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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