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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仨
我在婆的床前站了好一会,她都不知道,
婆像一支快要燃完的蜡烛,随时可能被漏进窗户的风吹灭。她无力的躺在床上,被子被她瘦弱的身体撑起一个小小的包,干枯的脸已经失去了光泽。
她闭着眼睛,我不知道她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我忍不住轻轻喊她,好半天,她费力的睁开浑浊的眼,茫然看我,停一会,像在蓄力,她用最大的力气问我是谁,在我听来却是微弱的声音,我大声说了我的名字。她久久看我,目光有些茫然,她的目光好象走得很慢,好久才看清我,干瘪的嘴角有一丝笑,婆回答我 “哦”,眼睛像渐渐枯萎的灯,慢慢闭着了,再也不说一句话。我看着这个瘦的只剩下皮包骨的老人,感觉到她的生命正一点点在离我远去。
窗外已天黑,秋雨潺潺,天气渐渐变得冷起来了,也许这个多雨的秋天将是婆生命里的最后一个秋天,婆仿佛是生命之树即将掉下的一片叶子,注定要在这个秋天凋零。
以前总是感觉死亡离我很远,爷爷去世,我第一次发现离死亡我这样近。当我千里迢迢赶到家时,那个装着爷爷的漆黑棺木已经从堂屋里抬到院子里,那时天还黑,爷爷孤零零的躺在那里,我在爷爷的棺木边站着,直到抬丧的人把我挤开,随后全村人一起吹吹打打把爷爷送上山,从此,爷爷在这个世上消失了,仿佛不曾来过这个世界一样。
2004年冬天,阴雨连绵,寒风肆虐,母亲最终没有熬过这个冬天,她带着无限眷恋离开了这个世上,我仿佛一瞬间成了被遗弃的孤儿,放逐在漫无边际的荒原。直到现在,我回到家,母亲仿佛还在屋子里走动,她总是那样忙碌,她的声音,她的笑容,都不曾离开。
我记得母亲在冬天老是坐在厨房里火坑边,她靠墙坐着,她喜欢把柑子煨在火边,煨熟了,她就弯下腰去火边取柑子,她轻轻地剥着皮,剥开了皮的柑子腾腾冒着热气,在白色的热气里我看见母亲微微笑着。我每次回家母亲都在屋檐下接我,每次离开她都在屋檐下送我。母亲去世后每次回家,屋檐下空荡荡的不见了我的母亲,我孤独的来又有孤独的去,淡淡的哀痛像山间的白雾,无法散尽。
在我记忆里爷爷和婆,后来又加上了我的母亲,仨人像是前世的冤家,今生都聚在一处,他们见面就不停地吵。可是,在爷爷生病不能动了的那半年里,婆却拖着七十六岁的老迈之躯,给爷爷擦身子,给爷爷喂汤喂药,她不要人替,一个人硬是没日没夜伏侍了半年。2004年冬天,母亲下城看病,婆正好住在城里五叔家,那天五叔做了饭菜叫母亲去吃饭,因为婆在五叔家,我们料定母亲是不会去的,谁知母亲竟一口答应了,在五叔家里还叫了婆一声“娘”,这是破天荒的事情,可知道几十年来母亲从没有喊过婆一声。那天我们都很高兴。谁知道十天后,母亲竟然离开了这个世界。母亲去世后,婆常常和我谈起有关我母亲的事情,她对我说:“你娘是个好人。”
现在,婆已经不能说太多的话了,她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她的生命犹如一只易碎的瓶,经不起那怕是最轻地碰撞。
转眼间爷爷去世已经八年,母亲去世也有五年了,爷爷和我母亲的坟孤独的立在荒郊野地,不要多久婆也要过去。
我时常想起他们仨人生活在世间的种种情形,他们怨了一生,斗了一生,纠葛了一生,他们之间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居然伴随了他们整整一生,到了生命的最后却彼此原谅了,只是为什么要等到最后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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