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2灾难，过去四年了，昔日的房子已经重建，消失了的生活是否重建了？天翻地覆的山体是否也有一个重建的时间？舟曲的泥石流，流过三年了。今年的舟曲或者不会再流，却只是从舟曲流到了岷县。地震和泥石流的身后都是一片废墟，而废墟上站起来的人们，他们是该仰望星空感谢太阳的光辉，还是要俯视大地缅怀坟堆下的记忆？

这一切担心或许都是多余的，因为一切灾难都有一个标准处理程序。第一是领导高度重视，第二是群众情绪稳定，第三是社会无私关注。于是，就像地震和泥石流一样，每一次灾难最终都演变成了一次歌功颂德的契机，每一次救助都夸大成了模范党员的美德。就是爆炸的始作俑者也成了与强拆无关的暴徒。禁不住问：多少次的政府重视，可以将人的生命重新“重视”回来？多么高的政府关注，可以将“草场广阔，资源丰富，山川秀美”的宝地“关注”回去？

发展的代价是破坏，改革的前提是牺牲，能卖钱的除了绿色植被和黄色矿藏，更宝贵的是环境和人力。于是，当漫山遍野的树木奠定了当地鸡地痞的粪堆，当资源丰富的矿藏被开采变成了金灿灿的钞票，剩下的一切也就可想而知了。这些灾难，并不必等到你去跪拜上帝的那一刻才知道，在平常的日子里只要俯视一下大地就未卜先知了。

作为人，究竟是该仰望星空，还是俯视大地，这是个问题。或许在猴子的时候，多数时间是在俯视大地，否则不小心就会从树上掉下来。两条腿站起来以后，更文明的人告诉我们要学会仰望星空，否则不高瞻远瞩就是鼠目寸光了。

这当然是一种进步。仔细想，作为普通百姓，至今还是俯视大地的时候居多。车工没时间仰望，否则很可能车掉了自己的手指，农民工没心情仰望，很可能一仰就望掉了小命。而总在仰望星空的，则只有两类人：诗人和老奶奶，他们的共同点是有闲。屈原望天发出了天问，可最后还是俯视了汨罗。老奶奶仰望北斗给一代代孙辈造了天堂，可她自己照样要在地狱里煎熬。这似乎也代表了仰望的必然结局。

也许世界之所以为世界，就是要让部分人俯视大地时，部分人仰望星空吧。正如总有部分人生在天堂，部分人劳作在地狱。更难得的是，现在好像他知道，天堂里的人们原来一直都很放肆，可以对天尊大不敬。而地狱里的人，却一直很谨慎，只能对阎罗感恩戴德。试想一下，在一群从未目睹佛祖的世界里，偶尔遇到一个阎罗稍微的发点善心，其实享受的香火一定更胜于释迦。

于是当听到富士康的老板说大陆企业里一些白领已拿到了台湾人的最低工资时，仿佛已经很清楚的看到了哪里是天堂哪里是地狱。对照一下汪书记说的人民不必感恩政府的话，也就不用解释了。并不是人民一定要感恩，而是你一旦不感恩，很可能就被敏感以致失踪了。

如果说这个太宏大的话，更具体的则是白内障的手术的实例。某官员说：“我们免费为一农村大妈做了白内障手术。当摘下纱布时她看见了，她的确要感谢政府！靠她自己，她一辈子也做不起手术”。想来并非这个老大妈的感恩是发自内心的，因为她生来就知道感恩，或者前生就知道恐惧，唯此感恩之外，又会做什么呢，又敢做什么呢？绝对不敢问一句“我辛苦一辈子，连个白内障手术都做不起，我得恨谁呢？”就算这个大妈和全村的人都成了盲人，你再借给她们三个胆子，他们也不会有人成为陈盲人第二。

既然如此，感恩实在应该成为一种国人例行的举动，要年年做，月月做，天天做，时时做。免费白内障手术值得感恩，减免农业税照样值得感恩。中小学生免费午餐值得感恩，政府给了校车就更值得感恩。村村通电视值得感恩，村村通公路绝对值得感恩。强拆的发展你一定要感恩，拿着卖地的钱如卖掉女儿一样照样要感恩。就是留守儿童没有被全部性骚扰也一样值得感恩。

正如宣讲团一直告诉我们的那样，“不管组织是如何混蛋，但组织就是妈妈，妈妈打错了孩子，孩子是不会也不应该记仇的！”除非你也有能力像殷秀梅那样享着天堂的幸福再来俯视地狱，唱着党啊妈妈的感恩旋律，来感恩党把女儿外嫁的无私奉献。

一直以为现实世界阶级这个概念已经很模糊了，至少在人身上不那么好安插了。但想起一篇《中国动物阶级分析》，中国的动物都如此阶级分明，最高级的自然也不能消融。刚又看了一篇《北京各小学阶级分析》，文章把北京城各个地区的小学从校史到典故说的清清楚楚。里面虽没出现一次阶级这两个字，但阶级的存在却无处不在。可见“阶级从从娃娃抓起”这个国策一直在实施，从未间断，当然也从未消失。

甚至代表祖国的五星红旗，染红的是烈士的血，而发黄的依然是五个阶级，哪一颗不深深的打着阶级的烙印？中心的一直在俯视，外围的永远要仰望。这个地位也将千秋万代永不更改。

这样就要问：这种仰望和俯视是否已经进化成中国人的本能了呢？于是想起了一位医生的告诫，他说低头工作太久，仰望一会儿，对治疗治疗颈椎病有好处。又想到一对恋人的对白。女孩高攀男孩后女孩提出分手。她说：你实在太高了，我一直在仰望。仰望了很久，脖子太累了。

这样来回答仰望与将俯视究竟什么重要的问题，要说两者都是扯淡。不管是猴子还是人，上帝创造的人两眼是平视的，并不会因为谁地位高眼睛就长在下巴上，也不会因为谁地位低眼睛就长在脑门上。最自然的角度，就是偶尔仰望星空，偶尔俯视大地，更多是对谁都一律平视。这个角度的视，才是人性的视，人道的视，爱与同情的视，精神自由的视。人之为人的美好与可贵，全在这里，一个社会的美好与可贵，也全在这里。

只是这个作为常识，在已经习惯于仰望和俯视的特色社会里，仍要相当长时间的进化才能逐步实现。

于木鱼宅

2012-5-1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