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又是一年的母亲节来来，没想过为母亲准备什么礼物，好像记忆中从没有因为母亲节而送过礼物给母亲。

想起母亲，我总觉得亏欠她太多，一无是处的我总是让母亲过分的担心和忧愁，以致才上60岁的母亲两鬓有些斑白，额头爬上粗重的岁月纹路……。因为一无是处，所以我一直是一无所有，对于别人的三十而立，在我却是没有成家更没有立业，有的是几段让人不想提起又无法忘记的黯然回忆。

这样的孩子，哪个母亲会不难过不担心呢。

想到这些，我总是会忍不住悲伤的痛哭起来。有时候甚至会想到我应该去死掉，可因为母亲，我一直好好的活着，也努力的工作着。

母亲是那种典型的家庭主妇，农村的家庭主妇，不太认字，也不太打扮，低眉垂目的，总是起早摸黑的任劳任怨的为一家子的生活而忙碌，尤其是我这个不成器的孩子，这个让她有过许多盼念却最终给予空前落空的现在还要无尽担忧的不成器的孩子。

时常会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愧疚感，像暴风雨一样向我席卷而来，而寸步难行的我在原地看着母亲给我如阳光般的鼓励和安慰，却只想缩紧自己的手和脚，还有整天迷糊的脑袋。

母亲说自己没什么本事，生活困难时期，却生养了我们4个孩子，没有夭折一个，也没有犯事过一个，平安又健康的长大，虽然4个孩子都没有大福大贵，却都能读到书，都有了自己的小天地，是她和父亲一辈子的骄傲。听得我泪流满面，以后再也不敢跟母亲聊天了。记得那是2008年的夏天。

现在算算，我与母亲都有4年未曾肩挨着肩坐在一起过，更未曾坐在一起细细聊过日常生活。在这4年里，我和母亲也就见过4面，就是每年正月的新年酒会时，只是那么匆忙片刻的一面，总是酒到一半我就会离席，余光中我能看见母亲眼角依依不舍的点点泪光和颤动着的想挽留的双手，可我还是固执的离开了，回到自己所工作和生活的城市——yw，然后一个人在楼顶忍不住悲伤的痛哭，其实在离开的路上就已泣不成声了，估计母亲也是吧。

平时，母亲不会打电话给我，因为我总是拒绝接听，而我更不会打电话给母亲，其实我明白也相信：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天底下的母亲总是牵挂子女，母亲真的放心不下我这个不成器的孩子，她总会打电话给姐姐，然后了解我的一切，比如我熬夜了，比如我空腹出门了，比如我上火扁桃体发炎了，比如我剪短发了，比如我穿高跟鞋了，比如我约会了——事无巨细。

我也多少从姐姐那里听来一些关于母亲的近况，比如母亲参加了老年人活动，比如母亲新学会了一部经文——《金刚经》，比如母亲手腕又痛了，比如母亲带着侄儿去大姨家做客了，比如母亲做了一件桃红色的新衣裳等等。我总是撇撇嘴，打住姐姐的话：

“这些有什么好讲的，不就是家常生活吗，我懒得听啦。”

然后落荒逃回到自己房间，关上房门，舒口气，松垮垮地躺在床上，熄了灯，顺手打开音乐，音箱里放出的是萨克斯演奏的《草帽歌》这支曲，最近我很喜欢听萨克斯演奏的曲子，随着节奏像春日消融后的冰川般缓缓流淌而出时，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小时候母亲给我搬脚踏车的场景，那个画面真的没有半秒的迟疑和犹豫，就像是曲子携带而出的一样流畅自然。

母亲为我搬脚踏车整整3年，那是我整个上中学的3年。由于中学校园离家比较远，不能像小学时那样步行而去，为了生计的父母也相当忙，无法每天接送，于是就有了脚踏车。一辆崭新的凤凰牌深蓝色脚踏车，也算是父母给我考上中学的奖励吧。

还记得当年以小学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中学，父母和老师都非常的开心，甚至是骄傲。估计也是因为有了这个成绩的满足才有后来那么大的落空吧。曾经看过自己的中学档案，身高栏填着“135厘米”，体重栏忘记了，心想应该是又瘦又小吧，要不然是不会有母亲搬了3年脚踏车的画面。

每天早上去学校，母亲总是做好虽简单却十分可口的饭菜，在我匆忙刷牙洗脸时，母亲则帮我收拾书本文具。我有个很坏的习惯，总是在前一晚写完作业就躺在床上呼呼睡，直等到母亲第二日一早叫醒我。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大学时期，工作时期，好像没有母亲的声音那早上的时间就不会到来，而我就不用起床上学或工作一样，直到4年前我离开wz，离开母亲的身旁。

母亲把零乱摊在桌上、地板上、床上的我的书本文具整齐有序地装进我粉红色花仙子书包里，然后结结实实的捆绑在我的脚踏车后座上。这个粉红色花仙子书包是收到入学通知书后，在母亲为我买了3套红色新衣服后买的，是母亲带我去的书包商店，我自己挑选下来的，花了15块5毛。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在买完回家的路上我发现书包侧面口袋上有两个小米粒般大的黑点，我因此不满意，还特地要求返回与书包商家换货。母亲笑着跟我说“没关系的，看着还是很漂亮嘛。”可我真的苛求完美，尽管已近中午，顶着烈日和辘辘饥肠不依不扰的返回。在书包商店里我仔细的看了所有的花仙子书包，可几乎都有我眼中无法容忍的问题：不是掉了线，就是图案花仙子的眼睛模糊不堪，甚至拉链都有坏掉的，或者就是颜色不是粉红色。商家阿姨也是如母亲般笑着对我说“小妹妹你这个最好最漂亮了呀。”我撅着嘴久久说不出话。最后，我当然是很失望的拿着原先要求换的那个带两个小黑点的书包跟着母亲回家了。现在我也会经常在想，自己的性格其实从那个时候可能就是扭曲了，对小小的也可以说几乎不存在的问题总是纠缠不清，直到自己疲惫不堪也不罢手，不管周围的人如何的宽容和理解，自己就是无法承认和接受。

母亲的手脚很麻利，她说是遗传的，因为外婆也是做事干脆利落，尽管个子娇小。可我却只遗传到个子娇小，手脚慢得天地都会遗憾一个世纪。记得高中时好友潘给我起了个绰号叫“阿曼丽”，因为什么都要慢一拍，比如吃饭，洗澡，甚至讲话。

在我洗刷刚完毕时，母亲早已忙完我所有的后备工作，饭盒放在脚踏车车头篮里，饭盒里放了1把米，刚好铺满饭盒底部，我那时侯只吃这么多，还有一个洗干净的黄泥咸鸭蛋，这是母亲亲手腌制的，我超级爱吃，3年都不曾腻烦。现在都很留恋那一筷子戳进蛋黄而流出稠亮稠亮的蛋黄油，太香了。

我端起早放在饭桌上冒着热气的白米饭，一口一口吞咽着，母亲便站在我身后给我扎辫子，以鼻梁为中线给头发对半分，左右各扎1条，编上三角麻花，再挽上去，然后各边戴上朵大红色丝巾卷起的小花朵，为了扎住小碎发，母亲还会给我抹上点她自己用的定型膏。习惯性拉拉我的衣服领角，满意的看着我吃完，跟着一起走到中堂，搬出后座绑着书包车篮放着饭盒的我的脚踏车，有时候还搬出后院，停放到小路上。就一个过门槛的时间，母亲说了不下十遍“慢慢骑哦，太陡的坡就推。”我喊着“知道！知道！”一把抢过脚踏车的车头把手，头都不回的踩着清晨清凉的风而去，留下身后母亲一地的长长短短叮咛。　

隔壁的阿婆，一个温和与勤劳如母亲的农村老妇人，总是在出门洗衣服时看到这清早搬脚踏车的一幕，也不止一次对我说“囡儿，你可要好好读书呀，将来好好孝顺你妈妈哦。”想到这里我就又忍不住流泪，到现在我都不曾明白孝顺的意思，更别谈什么行动了，除了一而再的出难题给母亲，挑战母亲日渐衰弱的神经外，我真的找不出自己有过的可以让母亲动容欣慰的时刻，不胜悲哀。

不愿再想起更多的往事，我伸手关了音响。

黑暗中，尤其是一个人的黑暗中，往日的时光总是特别的清楚又动人，儿时的笑声会清脆的穿过时光的隧道，仿佛昨日，甚至就像在前一秒般生动活泼。　

也差不多是这个季节吧，在将近母亲节的日子里，但小时候的我并不知道有这样一个节日，相信身旁许多的朋友在当时都是不知道的。

天气渐渐炎热，蚊虫在雨水和阳光的无私润泽下依如花草般放肆滋长。

当时农村的房屋基本上坐南朝北，木质结构，有中堂，有东西厢房，2层高，我记忆中的老屋就是这样的，不过老屋还有一个水泥浇制的阳台，唯一一个不是木板所建的场所，在二楼。这个阳台上有我有幼时的许多乐趣和身影。老屋四周一片田地，栽种着各种树木，有葡萄树、枇杷树、广玉兰树、桂花树、槐树、三年背（老家叫法，至今不知道其学名）、山茶树、碰柑树、桃树、苦恋树（老家叫法，也就是栎树）还有丹竹等等。总是疑惑是否因为自己在乡村树丛里生养长大，所以至今都无法忘记树木花草的味道，尤其是在阳光下的树木花草的味道，很好闻。

乡下地方，在当年，家里没有电器，唯一通电的就是白炽电灯，15瓦，且在我们吃完饭后，母亲就会立刻掐掉，然后点上煤油灯再收拾碗筷，煤油灯下的母亲的身影异常高大的投射在灶台上，我都会惊恐，甚至抱怨，可母亲总是微笑着对我说：“可以省就省，看得见，你快点上楼到阳台上冰冰嬉戏，姐姐她们都去了。”

夏夜里除了反复听大人们所讲的那么几个有限的神话和传说外，最喜欢的就是兄弟姐妹4人躺在母亲冲洗的干干净净又冰冰凉凉的阳台上看满天的星斗，说着不着边际的豪言壮语。比如哥哥说长大后要开大火车或者大飞机，比如姐姐说想扎一个古代美人的发髻，比如我说明天就想听见花朵和蜜蜂的对话，比如小弟说要吃一柴仓的大白兔奶糖……。

母亲总在我们嬉闹声中端出一盘已点燃的燕子牌蚊香，然后坐在一旁轻轻摇着大莆扇给我们驱赶蚊虫。

碰上十五夜大满月时，母亲总是赶紧从房里拿出被单把我们一个个裹起来，说是小朋友最容易被月亮晒黑了，尤其是女孩子可是要变丑的，其实至今我都不知道这个说论来自哪里。淘气的大哥总是一骨碌爬起来跳着甩掉被单，母亲抓都抓不住，偶尔不小心还会踩到蚊香，被烫得哇哇叫。而母亲也总是笑骂着去收拾蚊香灰。我则咯咯笑到睡觉。

我和姐姐最喜欢问母亲小时候的光景，问母亲小时候是不是也像我们此刻这样躺在冰冰滑滑的阳台上看璀璨的星空，问母亲是否外婆也像她这样摇着蒲扇坐在一旁，问母亲她的兄弟姐妹是否也是像我们这样睡一张大床，问母亲我们4个兄弟姐妹都是从哪里来的，问母亲是怎么就认识了父亲，问母亲外婆会不会像她骂我们这样骂她，问母亲最喜欢我们中间的哪个，问母亲都有读过些什么书，问母亲社里放戏时会不会满头大汗的跑去占个好位置——母亲总是抱着我，抚着姐姐的脸颊，仰视着熠熠生辉的夜空轻轻地说：

“小时候家里穷苦，你小舅出生没多久，你外公就过世了，那时我也就3岁，所以我不知道我父亲的长相怎样，哎，那个年代照相都没有。在我出生的时候，你大姨我唯一的姐姐已出嫁，同年的6月你的大表哥也就是我的大外甥出生了，比我都要大半年。你大舅二舅当时也都是20来岁的小伙子，每天都要去队里打工分，外婆也是要去打工分，所以经常总是我和你小舅两人爬在黄泥地的门槛边玩耍。在我7岁的时候，你二表哥也就是我大侄儿就出生了，7岁的我没有上学堂，在家帮忙背背抱抱大侄儿，洗洗换换大侄儿的尿布，然后是二侄儿，紧接着三侄儿和四侄儿都出生了。5年后，当时12岁的我和你10岁的小舅总是赶着一群鸭子不管风吹或雨打，我们一起走过一片片稻田涉过一条条河港，不论是冬天还是夏季，脚上一直没有莆鞋穿，尤其是你小舅总是光脚，冻得红肿到溃烂。十五六岁的时候我跟着村里大一点的姑娘去城里拿麻纺线，那时没有汽车，没有像现在直行的平坦大道，大多是蜿蜒的山路和田间小田垄，打路走得4个多小时，但是为了赚几毛钱分担家里生计，我和村里姑娘们总是在三更就出发，带上干粮，因为害怕山路上远远近近的坟场，几个姑娘总是结伴并一路上唱着歌在月光下行走，这样走到城里才能分到麻，一袋麻好几十斤，对我来说很重，可是也得咬着牙扛回来，路上实在太累了，只有一起在坟场里背靠背肩挨肩抱着麻睡觉，醒来啃几口干粮继续往家赶，赶到家已是深更半夜了，却不是躺下睡觉，得赶紧上纺车，把麻纺成线，因为工厂交代必须在3天内交货，否则下回不会分麻给你，……”

璀璨星空下的母亲讲起她的年少时期，没有什么叹息，仿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脸上时不时挂出她独一的笑容。现在回想起来我就特别的想流泪，母亲当年对我们讲时总是仰头望着浩瀚的星空，而我总是简单地以为母亲像我一样喜欢看夏夜的星空。多年后的今天，我理解为母亲平实的叙述里蕴含着对生命的尊重和对生活的宽容，有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坚强和执著。

当年月光下的母亲的身影正一点点被黑夜的黑暗所同化，可以说是无尽的缩小，其实也是无穷的扩大。

也许某年也许某天，我也能成为一位母亲。

当这个念头突然间闪现时，我伏在床上，用力的哭了起来，直到没有了力气，沉沉的安然睡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