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日出

新千年的第一缕曙光

沐着我的石屋，我的船舷，我的港湾......

浪花——

像岁月描在门框上的母亲的温柔的眼；

曦光洒在尚还有雾气的海面

也撒了妻子一脸的憔悴与希冀

船上的一切都肃穆的看着我

——我跪在甲板上

用粗壮的“一家之主”的大手

对着海神

对着不灭的红日

敬上一炷袅袅的香烟

......海风缓缓吹动我的衣衫

远处的静浪，仿佛在给我答复

二　讨海

在日出之前

我开着一只巨大的破碗

于是斑驳的渔网，伸向大海——

讨要生活

有一次看见日出

——我想像儿子彳亍去学堂的路上；

时不时又回头望望海面

又一次日出，在我心中悸动：

当年，父亲也是在日出之前出海

——我站在风中望他

却至今，都没有将他寻回......

在日落之前

我最后一次收起沉重的渔网

身子弯成一只龙虾；

网上滴落了水珠在我唇上

让我又一次尝到了海的咸涩

——其实我早已习惯

就如习惯了沉重的渔网。常常只是网住了

水的阻力！

在日落之前

我最后一次收起沉重的渔网

掌舵归航......

三　捞人

捞起他

让他躺在甲板上，安静地睡

他的手指以为鱼腹

他的面容奇迹般的安好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

我却为他淌下熟悉的泪

泪水淌满对父亲的回忆

——那不是我嫁接的伤悲

而是全部渔人，向着宿命的歌

可是泪水，就算悉数落进大海

海面又会上升几许？

啊，咸咸的海水，是渔家生活的

全部味道

捞起他——

我惭愧地只捞起他的身体

——他日夜念着渔港，念着海岸的魂魄

早已被浪拍散

归航，夕阳如血

我要抱着妻儿，紧紧地

每次都像是最后一次

四　偷渔

如果

当时我的渔网没有伸向

那所谓的韩国的海域

他——

就不会上船抢我的家当

就不会死

我——

就不会比死更加苦楚

就不会被囚异邦......

我就可以再一次架着空船，归航

归到那饥饿的岸上

与家人饥饿的重聚

啊！我给祖国丢脸

去偷鱼，还杀人......

我成全了韩国海警的英勇殉职

可他为何不将我的家人解救

——这样，我还可以无憾的死去

也算是，给政府的赔罪！

啊！

我给政府丢脸

我的家乡没有鱼：工业的污染

让海洋蓝色的血液变质

鱼儿逃亡，渔民逃向哪里？

我是愚蠢的渔民

干出这等愚蠢的事情，我——

早就该知道，这是政府的伤疤；

我可以逃向死亡，但岸上的老小逃向哪里？

我生不如死——

渔民的出路在哪里？

而且，给政府丢了脸！

五　苦难

我躺在床上

或躺在灰色的梦里

船已经变卖，成了我的药费；

我的肌肉一圈又一圈的消失

面对妻子哭红的眼

我想爬起来，到海上去，寻回从前的岁月

可是——

可是我再也无力站起

该死的病菌

正蚀着我家房梁的肺

可是——

我的儿子还未长大

我躺在床上

躺在儿子的绝望里

我应该怨恨官僚，还是怨恨

罪恶的烟囱

让我的身体败下

让我家的明天，一塌糊涂，一片灰暗

......

我曾在海上偶然救起的韩国渔民啊

你们到家了吗？

你们就忘了我这个快死的人吧

——只求你们的政府

对中国渔民客气一点

啊！其实你们也无能为力

你们也与我一样

只是劳苦的普通人民......

啊！这是我一个人的苦难

全世界的渔港为我默默承受

莫默　2012.5.5至2012.5.10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