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天灰蒙蒙的,下着雪。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在屋顶、街边的枝桠上,还有地上……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孩子用红色的斗篷裹着。他小心翼翼地走在雪地里,嘴里冒着哈气。他时不时掀开孩子脸上的围巾,看着这张可爱的小脸。男人的眼里有泪、有伤痛、还有对这个新生命的热爱。
走进一个住宅区。男人转身上了十七楼,擦了擦带着泪痕的眼睛。敲门。
“妈,妈,我回来了。”
门开了,一个老妇人,满头的白发。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走进卧室,放在床上,打开斗篷—— 一个男婴,粉嘟嘟的脸,漂亮的孩子。老妇人抱起婴儿,放在床上。男子站在床边看着孩子,用手摸了摸孩子光滑,近乎透明的脸。走进客厅,沏了杯茶,点燃一支烟。
老妇人在厨房里给孩子热奶,倒进崭新的奶瓶里,把瓶子倾斜,在手背上低了几滴,奶像一粒珍珠。白。恰好的温度。卧室里传来孩子奶声奶气的哭声。她急忙走进去,抱起孩子,搂在怀里,把奶瓶塞进孩子的嘴里。哭声停止了。
“孩子饿了。”老妇人说,“孩子姥姥说什么了么?”她问男子。
“她说曦把孩子放到家,就回香港了。”
“孩子真可怜,刚生下来就没有妈了。天下哪有这样的女人!不是妈埋怨你,你怎么就那么傻,把自己所有的积蓄全给了曦,二十多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别怪妈说话不好听,你用二十多万买了一个孩子。她把你的钱花光了,跑了。”老人说着,擦拭着眼角。
男人将抽下的烟头,在烟灰缸里拧灭。“过去了,妈。后悔有什么用?谁也没有长后眼。”
晚上,男子的姐姐新、姐夫卓来了。提着青菜、和从超市买回来的排骨。姐姐比男子大三岁,有一个上初中的女儿。姐姐放下东西,直奔卧室看婴儿。
“妈,别说,这个孩子长得还真像我弟。”姐姐笑着,看着孩子。
婴儿看见她,啊、啊地叫着,咧着小嘴笑着,张开了双臂。姐姐右手托起孩子的头,左手托起屁股,把孩子抱在怀里,吻着孩子的小脸蛋。
饭桌上,新说:“孩子以后我养着,管我叫妈,管卓叫爸。管我弟叫舅。将来别让孩子心里有阴影。凯将来有合适的再找,一个男人带个孩子不好找。别人要是问起,你们就说我们想要个男孩儿。平时,您和我爸看孩子,下班后我带。”卓边吃着饭,边说:“我和新做这个孩子的监护人。一切费用我们出。钱方面,妈您就别担心了。有我们呢?”老妇人眼睛红了。
夜深了,男子站在阳台上,吸着烟,看着窗外的夜景。
男子在一家外企开车。正式职工。那时,司机是一个令人羡慕的职业,有着颇丰的收入。到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年龄,经人介绍认识了中学美术教师曦。那时,教师还不是一个令人羡慕的职业。曦,一米六五的个子,皮肤白皙,披肩的长发,从中间分开,骨子里透着艺术的气息。曦有才,男子有钱。有空时,男子开着本田接送。曦那时真风光啊。姐妹们羡慕极了。男子带着曦经常出入高级饭店
。
曦提出到香港上学。男子省吃俭用,给曦攒下一切费用。那时,香港还没有回归。临出国前,曦把自己给了这个男子。离开。没有音信。不到一年,曦打来长途电话,说生下了男子的孩子。请他到曦的母亲家将孩子带走。一切,一切,就这样没有声息。
男子欲哭无泪。钱没了,爱没了,剩下的,就是一个孩子。别怪别人,只怪自己,没想到曦是这样的一个人。她爱的是钱,是,绝对是。
老妇人和老伴精心地看护着孩子。毕竟,这是自己家的骨血。老妇人看着婴儿,想起儿子;看着儿子,想着婴儿。纠结啊。儿子,老实巴交的孩子,怎么能上这当呢?怎么一点儿心眼都没有呢?经常,一个人,想着这些心事,暗自垂泪。
老妇人病了,肝癌晚期,只有一个月的生命。临死前,男子跪在老妇人的病床前,失声痛哭:“妈,儿不孝啊,对不起您。”
婴儿一天天地长大。他看到别人妈妈、爸爸带着一个孩子,会奇怪地问:“妈妈,为什么我会有个姐姐?”
妈妈摸着孩子的头,笑了,说:“妈妈有了一个女儿,还想要一个儿子啊。”
孩子高兴了,欢呼,在妈妈的脸上亲吻:“妈妈我爱你,因为你喜欢儿子,才有了我。”
孩子渐渐长大,也感觉到自己的出生有些蹊跷,尽管有那么多人爱他——爸爸、妈妈、姐姐、舅舅,爷爷,还有去世的奶奶。看来事情实在是瞒不住了。
有一天,“爸爸”卓对他说:“舅舅才是你的亲爸爸。以后可不能再叫舅舅了。”可是男孩子怎么也改不过来了。不过想起的时候叫爸爸。想不起来的时候叫舅舅。
十八年过去,男孩子长成一个一米八的大小伙子。英俊。考上了一流大学。
十八年中,男子遇到了一个女人,离异的女子。没有孩子。那个女人真漂亮。两个人一起照婚纱照。化妆的小姐惊了,不化妆就挺好看的,一化妆,简直就是惊艳了。
女人年轻时是那条小街最漂亮的女孩子。她爱上了一个吉他手。吉他手后来又爱上了别人。打她。她的婆婆对她也不好,做梦梦见媳妇和她打架,白天一定要把女人骂一顿,说媳妇是她的克星。有时,当着吉他手朋友的面,怪媳妇天天缠着自己的儿子,儿子才这样的瘦弱。儿子看女人太漂亮了,不允许她和男人说话。一看见她和男人说话,就打她。有一次,男人疯狂了,拧开煤气,要把女人熏死。女人穿着不一样的鞋逃了出去。再也不敢回家。
认识女子的时候,男子已经是中年了。一进门就一个宝贝,一个宝贝地叫着。真是喜欢这个女子。那时,男子收入没有以前高了。后来。随着经济的发展,他所在的企业已经不那么景气。后来,买断工龄了,没了工作。没有工作的时候,日子虽然清苦,但是两个人还很快乐。男子图的是一个女人能给自己一个安稳的家。女子图的是有个男人爱。女人从没有想到,爱情是这样的美好。
男子真是疼她,爱她。男人买菜、做饭、料理家务。后来又找到了一个收入很高的工作。这就是天意吧。两颗受伤的心,相互温暖着,爱着。爱情的疤痕,随时间,渐渐平了,不仔细看,真看不出痕迹。以为,他们是原配的呢。
这就是命!男子有钱的时候,碰到了一个负心女。没钱的时候,遇到一个痴情女。
两个不幸的人走到一起。谁也不问谁的过去。偶尔提起,都是轻描淡写。过去了,提他还有什么用。一次次地揭开伤疤,一次次长出新肉,伤疤只能越来越深。人生本来就这么短,没有时间温习旧伤。享受新的爱情就够了。尽管新的爱情姗姗来迟,但遇到了,人生也未尝不是一种圆满。恨是一杯苦酒,再饮上一杯叫爱情的纯酿,就格外甜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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