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　逢　(感动散文集之5)

项见闻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杜甫写的是自己二十年后,故人重逢的感受。如果五十年后重逢,感受又会如何呢？可惜我没有诗圣的才华,写不出杜甫这样千古流芳的诗作。　而且,我以前一直以为,人生的旅途中，分别了就不会再有相逢的路口,一如落花流水，逝去了便不会重来。即便偶尔的回首，早已是流年沧桑,物是人非,徒然给自己增添许多的惆怅和感慨,所以我也从不期盼故人之间的久别重逢。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此刻,忽然见到阔别二十多年的顾忠国大哥,实令我惊喜万分,而再看到大哥的父亲顾伯伯,终于寻访到了他整整五十年后的故人匡记发,更是令我们共同的喜出望外。我们都沉浸在俩位老人久别后的重逢喜悦中。匡记发老人是我们从田间寻访到的,听说顾伯父专程来看望他时,扔下手中的掘锄,连腿上的泥巴都没顾得上清洗。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柳永的《雨霖铃》词中这句,似乎专门为这俩位老人相逢而描叙。这一刻,我似乎真正懂得了重逢二字的涵义。好友李徽最先反应过来,立即拿出相机拍下俩位老人感人的一幕。大哥顾忠国此时更是难掩内心的激动,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摄像机,再次给我们集体合影留恋。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相逢如歌,人世间的万千感人的情景,此时,似乎全被俩位老人无声而又真实的演绎着。他们是既陌生而又熟悉的,透过岁月的印记，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往事。双手紧握,发自心灵底处的真挚泪水,无声的传递着阔别了五十年的友谊和深情。　

路人停步,与我们一起无不为之动容！当落花成冢，烟锁往事，还有几人能记得人生千万里的行程中,曾有人给予我们的一瓢一粟？“滴水之恩,涌泉报之”是中华民族上下几千年来的传统美德,而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我感觉到顾伯伯分明就是传承中华文明美德的火炬手！眼角似乎有泪痕爬动,,我忙装着拂试脸上灰尘,掩饰过去。

怎不令人感慨唏嘘！八十多年的岁月风雨磨砺,并没有淡化顾伯一颗纯真赤城之心。我看到他此刻激动的心情,像凌晨的浓雾般蔓延开来，牵扯着喉咙在颤抖。他在路上给我说的很多感激匡记发一家人的话,现在仿佛被冻结在齿缝里,只剩下四手紧握,十指相扣，和四目相对的老泪纵横。虽然双手锁不住如水的时光，但此时此刻,这感人的一握,会随着好友李徽与大哥顾忠国镁光灯的闪动,永远定格珍藏在我们人生的记忆里,永远沉淀下来成为阳光深处无法言说的感动。

顾伯今年已有八十六岁的高龄了。一九六二年,他在我村主导社教工作,历时半年后回城,迄今已整整五十年,但顾伯对当年的人和事仍然记忆清晰如昨,尤其念念不忘当初驻点的农户,匡翠发一家人给予他一条鱼的恩情。

五月的江南水乡平原,早已是草长莺飞,花红柳绿时节。明媚的阳光里，黄的花绿的草,显得格外的生机盎然，鸟儿在树枝悦耳鸣唱,正是“春色满园关不住”,“无边光景一时新”的景象。顾伯却没有丝毫赏春踏景的心情。在寻访故人途中,他一路的心情都很急迫,反复念叨着六十年代初,他蹲点工作过的地方,一个普通农户曾对他的好。

我问：“到底有多大的恩情,值得您不顾自己已八十六岁的高龄,辗转百里来寻访呢？”

顾伯露出孩子似的真心笑容告诉我：那时,他作为工作组的负责人,住在一户叫匡记发农户家里,有一天内荆河涨大水,匡记发与妻子偷闲网了很多的鱼,第二天上工时,忽然又想起什么,返回来送了一条半斤左右重的鱼给顾伯做菜肴,所以顾伯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能忘怀。

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说：“您这也叫好啊？那人家现在有些干部收的都是真金白银,也不认为是好呢！”　

顾老正色的说：“我们那个时代的纪律,是要求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我食了他一条鱼,心里牵挂了他一辈子。”

我们听了,良久的默默无语。

“你难得来一次,就让我问你个饥寒了再走…”　又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大哥顾忠国下午还有重要的事去办。匡记发老人堵在小车的前面,不让车开走。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李叔同柔情、凄美，宛若天籁的《送别》　又在我耳边回响起。　我看见匡记发老人眼睛湿润,声音凝咽的拉着顾伯的手不肯放,他的妻子匆匆忙忙从家里端来二十多个鸡蛋,顾伯的手摇的像拨浪鼓,说什么也不肯要。我见僵持不下,怕耽误了大哥的事情,就劝顾伯：“礼轻情意重,您就收下吧。”未等顾伯同意,就接过来放在车上。

一条鱼延伸了您二老整整五十年的纯真的友谊,现在再加一筲箕鸡蛋！我心里偷乐。正午的阳光,透过春天厚重的云朵,穿过路边茂密的枝叶,斑驳的洒在我们身上。不知是阳光照射的作用,还是心灵有所顿悟,我感觉视线亮堂了许多,身心变得轻松起来。

我忽然想起佛家的一句话：“不忘初心”　不忘初心，便是不忘最初的本真，不忘内心深处那颗纤尘不染的纯心，不忘流淌在血脉深处里的至诚。或许正是因为顾伯始终不改那颗对百姓的纯心与至诚,他今天已远超古稀之龄,才会如此的健康长寿吧？看来古人说的好人必有好报这句名言真是不假。返回的途中,我躺在后面座椅上,静静地端详着这位可亲可敬的前辈,心里一路奔涌着阵阵温暖的感动。

写于2012年5月9日

特别声明：本文得到大哥顾忠国多处的斧正和帮助,在此谨表谢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