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曾率领一支地质勘探队在陕北转战了好几年,比“文革”后期大部分北京知青在那里上山下乡的时间都长。我们的队伍前前后后一共去了六七个县,从找矿到参加石油会战,一共换了七八个地方。我们工地指挥部基本上都是租住老乡家的场院。还巧,每个房东都有年轻的女儿,每位姑娘还都有故事写,我写了几个,其中就有七巧儿和七妮儿。但一个大老爷们总不能老写些姑娘的事吧,叫人看着有毛病!这回给大家写写别的吧。
这次说说我在陕北养的那条狗,因为1988年我们刚参加陕北石油会战时,为了充面子,便在油田附近的一个村子里租了好大一个院子作为指挥部,以显得单位很有实力。这就有了很好的条件可以养狗。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就养了一只很大的狗。
说到狗,现在除了一些必要的工作犬外,城里的养狗人都把狗当成了家庭宠物。每当看到人们领着,牵着,抱着,并亲昵的呼唤着和人一样的名字的各种狗时,我心里总些莫名其妙说不出的感觉。
人类已习惯了用各种办法来泯灭狗的原始野性,并想方设法改变狗的身形。绝大多数的狗已成了人们眼前维维是诺,撒娇打欢的可爱宠物。更有人甚至恨不得让它们变成人类的孩子。
我外甥媳妇就养了两条松毛犬,“她们”一到我这里,外甥媳妇就抢着给那两条乖巧的狗说:“这是你们的舅姥爷,快给舅老爷敬礼!”
唉-- 狗啊!
有人怀念狼,但我怀念狗。我怀念那具有原始天性的狗,也怀念我们在陕北养的那只叫“虎子”的大狗。
(一)
虎子就是我在陕北工地养的那只狗。
八十年代末。那年春天出野外不久,延安地区北部安塞县一带闹起了可怕的狂犬病,当地政府下令屠狗。
各乡镇都由武装部,公安派出所牵头组织捕狗队,大规模捕狗。据说当时一共捕杀了几万条狗。
我们驻地距安塞约有一二百公里。因此我们这里的狗并未受什么惊扰。狗的日子过得还算悠闲平静。当地老乡说:“二八月,狗连蛋”。这时正逢狗的发情期,一群一群的狗在村头,地里,路边聚会谈情说爱,忙着繁殖后代。
一天上午,我们驻地院子门口,来了一辆卖菜的柴油三轮车,上面用铁笼子装了一只狗。
卖菜的那位老乡这次来,好像此次卖菜已是捎带的副业。只见他手舞足蹈,满嘴冒沫的玩命推销这条狗来。说这条狗比土豹子还厉害,绝对是看家护院的一个好主。还说你们要是把这狗养起来,就是来一个连的贼娃子都不敢进来!
看起来狗龄不大,腿高身长,体型健硕,通体金黄,十分机敏精神。这条狗的模样与大脑袋的本地土狗差别很大,但说是狼狗但比狼狗的个头要大许多,而且耳尖却没有完全立起。
我原来的师傅,现在是生活后勤管理员猜测这是一只串种的狼狗。卖菜的老乡说这狗是他在安塞一个亲戚的,他亲戚一辈子就喜欢养狗训狗,大大小小有一群。最近政府打狗,狗养不成了。把狗杀了他亲戚又不忍心,前天夜里便找了辆顺道车给他捎了一只来。卖菜的家里有狗,这条狗太大,嘴又刁,他怕养不起。这位老乡看我们生活好,买肉一次就买半扇子,便把狗拉来了,开价二十元。
我师傅最后给了他五元钱便把狗留下了。附加条件有两个:一是以后主要买这位老乡的菜;二是善待这条狗,别等他走了我们把狗杀着吃了。
我师傅拿了一个馒头扔到笼子里,黄狗连闻都不闻。狗眼发红,一副敌意的看着我们,长长的狗嘴上嘴唇上翻,露出白白的狗牙,喉咙里还发出呜噜呜噜的吼声。当我师傅想把它从笼子弄出来时,意外却发生了。
那狗一见到我师父要给他栓狗绳,就不干了,玩命的乱扑乱蹦,没两下就挣脱了绳子,随即冲出了院子一溜烟的跑走了。
我的司机老李取笑我师傅:“嘿嘿,老杨,白白花了五元钱,只看了一下狗,可惜还没分清公狗母狗,还不如免费看花花!”我师父嘴一撅:“是母狗怎么的?你还要拉回去当儿媳妇?”
花花是村里来帮我们职工食堂做饭的一个村里寡妇,家里没男人,生活困难。村支书老周照顾她,特意请我师父喝了顿包谷酒,给我师父介绍过来的。
狗跑了,工地单调枯燥生活的一个小插曲,谁也没把这当回事。
好几天过去了,一天我从山上回来,(我每天上午都要徒步上山去钻井现场巡视一圈,中午时分便下来。)看见在一个陡峭的黄土坎下,村支书老周家那条名叫“镐把”,村里最凶恶大狗正率领一群土狗围着一条高出它们许多的黄狗狂吠。并不时地有狗冲上去对黄狗撕咬,直咬得那条黄狗吱吱直叫,在狗群里乱转圈。
我对镐把本来印象就不好。它在村里老对我们不友好的汪汪叫,当你走得稍微近一些时,它总龇牙咧嘴,眼神凶险,身子前后摇动,那架势看起来随时要扑上来咬你一口。现在它又仗狗多势众欺负黄狗,我实在看不惯,随手捡了几个石块狠狠地向镐把扔了过去。主人不在,镐把没有后台,它用凶恶的眼神看看我,汪汪的狂吠了几声。等我弯腰准备再捡石块时,它便夹着尾巴率领群狗往村子里跑去了。
那条大黄狗看了看我,也沿山坡慢慢的跑走了。
后来好几天,只要我从山上下来,就能看见那条黄狗。我试图叫他过来,但它一直戒备,和我保持一段距离。若我向它走过去,它便跑开,但并不跑远便停下来,再回头看着我。
我回到驻地和师傅说起这件事,他说那黄狗就是他五元钱买的那条狗。师傅出去找了几回都没有寻见。就让我再上山时带上两个馒头,看能不能将那条黄狗引回来。
第二天下山时那黄狗果然在,我将半个馒头扔过去,它却一下子跑远了,好像我扔的是石头。我举着剩下的半个馒头对它晃了晃,它才慢慢地向地上那半个馒头走去。到了馒头边,黄狗用鼻子仔细闻了几下但不吃,然后蹲下来看着我。
我将手里的馒头咬了一口,对它又晃了一下,又把馒头扔了过去。这次它没跑开,冲着地上翻滚的馒头跑过去,闻了闻,还是不吃,又坐在馒头旁边看我。我心想,你这狗东西莫非不吃馒头还非要吃玉米豆?这里老乡的土狗都喜欢吃生玉米豆,吃得嘎嘣嘎嘣还挺香!
不知道该怎么叫它。印象中大狗叫虎子的多,我便试着对它叫了一声“虎子!”谁知黄狗立刻有了反应,站起身来看着我。我看着有门,又叫了几声:“虎子!过来!” 黄狗有些迟疑地往前走了两步。
我一看有跟我走的意思,便往山下边走边叫它。黄狗跟我走了几步后,又飞快的扭头跑了。
正当我以为它又跑之夭夭时,却看见它跑向我扔的那两块馒头那里,一口一块把馒头吞了下去,真是饿狗扑食。看来它已经饿极了。随后它便在我身后,保持一段距离跟着我。我将剩下的馒头掰成小块扔给它做诱饵,来到了驻地大门口,但黄狗怎么都不进院子。
我喊师傅出来看看是不是他那条价值五元钱的狗。谁知那黄狗一看见管理员出来,突然掉身飞快的跑走了。师傅没看清,只看见了一只狗屁股。
此时,村里的狗霸镐把领着一群狗汪汪叫着追了过去,一下子把黄狗撵得不见了踪影。我对师傅说:“师傅,这只狗叫虎子,叫虎子它能听得懂!”
此后几天,我天天上山带个馒头,下山时虎子会准时等我。我渐渐地能靠近他了,还能抚摸它了,最后它终于跟我回了驻地。
师傅一看见虎子,就说这狗确实是他买的那条狗。虎子却对我师傅怀有强烈敌意。师傅一走近虎子,虎子便摆出一副进攻态势,呜呜直吼。我想可能是虎子刚来那天师傅用绳子拴住了它,虎子记了仇。后来几天,师傅用生肉熟肉做诱饵,企图和它套近乎都不行。
最终,师傅没信心了,无奈地对我说:“这狗日的归你了,就算我用五块钱人民币贿赂了一下尊敬的指挥长同志。”
虎子不但对管理员怀有敌意,对指挥部其他人也不友好。谁也近不了身,更碰不得。就是谁高声和我说话,旁边的虎子也马上摆出一副凶相,跃跃欲扑。吓得一些胆小的同事遇到它都绕着走。
背着我,同事们都恨恨地骂虎子:“若不是你这狗杂种仗的是指挥长的势,我们非剥皮吃了你!”
(二)
虎子对其它人不友好,其它人也不理它。
虎子整天跟着我屁股后面转,有时它跑前跑后看得我眼晕。来的那天晚上我睡觉时,它竟然一头钻进了我的床底下,看来它是未经请示就决定了我的床下便是它的睡榻。
我害怕它身上有跳蚤,撵它出去。此时虎子却成了一条癞皮狗。它躲到床下最里边呲牙咧嘴,还四腿朝天,歪着头可怜兮兮的看着我。弄得我都没办法把它从床底下拽出来。气得我拿起一瓶当时很时髦的灭害灵喷它,它却打着喷嚏呜呜直叫死活不肯出来。身后的师傅笑得差点岔了气,说我真是得了一条忠实的走狗,并劝我用绳子拴住它。
但虎子一旦拴上狗绳,就乱蹦乱跳,好像给它上刑一样,眼睛都发红。我不忍心,便解开了绳子。它依偎在我腿旁用头蹭我,好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没办法,我只好再用灭害灵对它身上一阵狂喷,让它去了床下,那呛人的气味熏得我半天都睡不着觉。
管理员师傅第二天还笑我:“哟!又来了一位管指挥长的首长?!看来关系可真不一般,还和你睡上下铺!到底还是狗首长官大一级,不然怎么一下子就把你撵到了上铺?!哈哈哈——”
我发现虎子很聪明。首先它会自己开门。只要门没插上,它用头一撞,门便开了,出门后还知道用嘴把门拱回关上。回来时它会站起身来用嘴叼住门把手,把门先拽开一条缝,再用嘴头把门挤开钻进来。但进来后却不会关门,摇着尾巴冲我呜呜两声,意思是:“我回来了,请你把门关上!”真是个狗精灵。
虎子从不在屋里撒尿,大便时还知道跑到院子外面的厕所后面找个地方方便。有几天我带它出门,它每次都冲到院子里储水罐的水龙头下面,站到那里对我呜呜几声。
后来有一次我以为它要喝水,便过去打开水龙头,谁知虎子不是要喝水,而在水龙头底下撒起欢来。淋了一会水后,它跑回屋内,竟然叼出了我的香皂盒放到了我脚下,摇着尾巴看着我。这狗东西原来要让我给它洗澡!天哪,虎子看来是受到过正规的训练!
但受过正规训练的狗都不惧怕拴狗绳,虎子为什么那么惧怕或痛恨拴狗绳?我却一直弄不清楚。我们在吃饭时进行了专题讨论,但讨论了半天也没结果,最终勉强的结论是,虎子原来的主人可能是一位农村十分爱狗的老乡,但不是一个正规的训狗师。
虎子不像其它狗那样,一遇什么动静就汪汪叫。每次听到可疑动静,它首先迅速爬起来开始战备。先是喉咙里发出呜呜低吼,随之呜呜声开始加大。若真有情况,便“呜-”得一声冲出去,那阵势像我开摩托车,先轰几脚油门,再加油快速起步。这种习性让人很担心,怕它哪天真的惹出什么事情来。
一天下午,周支书的镐把领着几只大土狗进了院子。那架势,大摇大摆的好像巡视自家领地。
虎子听到动静,迅疾从我床下钻出跑向门旁,对着下面门缝呜呜低吼。镐把此时也听到了屋里动静,领着群狗开始狂吠。这时只听“哐”的一声,虎子撞开了房门,像只凶悍的豹子冲了过去。没等镐把反应过来,便一口咬住了镐把的后脖子,任凭镐把怎样挣扎,虎子就是不松口。
镐把顿时失去了狗霸的威风,吱吱直叫,尾巴也夹起来了。奇怪的是其它几条土狗只是站到旁边观看,仿佛它们不是镐把的嫡系,而是欣赏狗决斗的狗观众。
我从屋里跑出来大喊虎子松口,哪知虎子更来了劲头,晃着脑袋使劲撕咬!那样子看起来是不把镐把的一块肉咬下,誓不罢休!狗之间也有这样的深仇大恨,看得我有些胆颤心惊!
我赶忙拿起窗台上那条拴狗绳,晃着走了过去,不知是虎子怕我还是怕那条绳子,这才松了口。
镐把吱吱叫着夹着尾巴逃走了,其它几位狗观众也落荒而逃。虎子又扑到大门外面,对着镐把逃走的方向叫了几声,好像在说:“我是这里的主人!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
这时我师父走了过来对我说道:“这虎子哪是只狗?简直是一头豹子!这以后还真得加点小心,别让虎子咬了人,惹出什么事情。”
我于是又试着给虎子栓了几回狗绳,但虎子一刻不停地又蹦又跳,急的眼睛都红,时间长了眼睛上都长眼屎。无奈,我最终还是给它松了狗绳。但我却加强了防范,回屋时就把房门插上。
师傅刚巧有急事来找我,看我大白天插门,急得在门外敲门大喊:“指挥长!你怎么大白天插门?是不是里面还有其它人?”还没等我说话,虎子早已不愿意,已呜呜启动,并用头嗵嗵撞房门。师傅这才想起了虎子在屋里,他知道虎子厉害,赶忙跑开了。
下午我和虎子从山上井队巡视回来,发现我房门贴了一张白纸,那笔体一看就是师傅写的。
上面用红色记号笔写到:“警惕!屋内有狗!进门前请先顶门!再后敲门!”那个“狗”字在中间,写得特别大,描得非常粗,占了大半张纸,老远就能看见。
我有些生气,准备去找师傅论理。但一想他我的师傅,写的也说不出是错在哪里?就权当这是一条特殊的安全警示,便作罢。但我心里仍觉得非常别扭,进屋想了想,遂回身用笔将那个大大的“狗”字涂了去,填上一个小字体的“狗”。
(三)
不过令人放心的是,虎子好像是个女权主义的认同者。它对妇女儿童没有一点敌意,从不攻击。
大院里经常有村里孩童进来玩耍,虎子却从不呜呜的显示威力,反而摇着尾巴好奇地跑过去和孩子们一起玩。
虎子也像孩子们那样蹦蹦跳跳,闻闻这个,再闻闻那个,甚至有时还闻闻孩子们的屁股。虎子特别喜欢加入到孩子们的打沙包的游戏之中,它时常高高的跃起,帮站在中间的孩子们叼住空中那飞来飞去的小沙包。
那位帮我们做饭的寡妇花花,虎子尽管对她不理不闻,但允许她在院子里干什么都行,连各个房间都允许她自由出入。师傅有时背着花花,偷偷的笑骂虎子:“你这家伙真行!一看就是个骚葫芦。哪天要是来个女贼偷了东西,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但若是有陌生男人进入院子,虎子立刻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半蹲在那里呜呜低吼,像赛场出发线前的马力强大的摩托赛车,随时准备起动。
进入院子的生人,不能高声讲话,不能随意触碰院里任何东西,更不能弯腰拿什么。否则,虎子立即大声呜呜强烈警告,此时若再无人挡住,虎子便“呜-”一声窜出,如离弦之箭,扑向那不守规矩之人。咬的部位至少是肩膀以上,十分吓人,有好几回差点伤人,有一次甚至扒掉了周支书披着的上衣,吓得高兴而来的周支书脸色蜡黄。
这还得了!我怕虎子弄出人命,决定将虎子送人。但没想到此决定遭到师傅的强烈反对,几乎跟我急眼。师傅说虎子是他见到过的最好的狗,送人真是可惜。他认为只要大伙加强防范,还是可以避免它伤人的。
师傅如此反对,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再说我也很喜欢虎子,毕竟它和我睡了许多天的上下铺,还是有些感情,便作罢了。
我转眼一想,当即决定让我师傅,管理员同志把虎子训练一下,让虎子不要主动攻击生人,因为指挥部的人只有我师傅工作比较清闲。
哪知师傅一听,就面露难色,连连摇头说道:“解放军都训练让狗咬人,没听说过谁训练让狗不咬人!我实在不会训练,难以承担指挥长的这天大重任。”我说:“管理员同志!你连我这指挥长都能训练出来,一条狗你还训练不成?难道还非逼着徒弟给师傅下命令?”师傅说不过我,勉强答应了。
一个星期下来,我看师傅训狗真可谓是狗屁不通。别说不让虎子咬别人,他把虎子“训练”得一见到他,就龇牙咧嘴,喉咙里还呜噜呜噜,那架势好像在说:“你再训练我,看我怎么咬你!”周围的同事们一见这种情形,都乐得前翻后仰,喘不过气来。
师傅黔驴技穷,便拿出他的看家本领。我师傅得过省上著名书法家真传,毛笔字写得特好。驻地院子大门砖砌的柱子上,便赫然出现了他写的一张木牌警告,大小像一张海报。
木牌上面标准魏体:“来人注意!提高警惕!本院内有烈犬!进院不要喧哗,不要弯腰,不要碰……。”我看到木牌警示以后,对他说:“师傅写得好!你要是以后出名了,这块牌子得用金子换。但关键问题是虎子不认字,请您还得加紧训练!”
我师父工作一向认真严谨。他使出浑身解数,连睡觉都在琢磨用什么高招才能完成我交给他的任务。但他训狗水平确实有限,除了他和虎子关系融洽了一些以外,训练成绩一直没有什么长进。连他扔出的小沙包,虎子都懒得去给他叼回来。
那沙包还是他看到虎子喜欢和村里孩子玩沙包,用几个馒头从孩子们手里交换回来的。弄得他直后悔,嘴里直说还不如直接给虎子扔馒头。他整天对着虎子唉声叹气,甚至在虎子的面前发我的牢骚:“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买你的钱是我花的,你吃的饭我做的!我就弄不明白?你怎么就认那个指挥长,你小子怎么就知道他官大?就知道巴结他?奶奶的!看我哪天来它个勇谏指挥长,杀了你炖肉吃!”
师傅把虎子还未训练好,我却得了一场重感冒。
我每次得重感冒都跟其它人不太一样,浑身骨头关节都疼,痛得几乎下不了床。
队医每天给我挂两瓶点滴。我在床上躺着,虎子更不听师傅的话了,我师傅只好暂停了训练课。
虎子天天蹲在我床头边上,用说不上来的一种眼光,认真审视着每个来看望我的人。一些胆小的同事来看我,面对着虎子,那神态都好像是怕我,仿佛是我得了可怕的瘟疫!对我的关切的问候声里都带着隐隐约约的哆嗦声,没说几句便都急急忙忙的走了。
我在床上躺了两三天,刚觉得好了些,这时我听见师傅在外面大声训斥虎子:“你这狗日的!你看指挥长躺在床上,没人管你了!竟敢偷肉吃!买你是防贼的,没想到……”然后就听到了师傅撵虎子的奔跑声。虎子可能让他撵到院子外面去了。外面一下子没了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我听见虎子开门进来了。我一睁眼,看见虎子正把叼着的一块酱肉放到我耳边,它张着嘴哈哧哈哧看着我,舌头不时地伸出来上下舔几下。我再看那块肉,可能虎子回来要用嘴开门,把肉放到了到地上,那块肉占了一层黄土,脏兮兮的。
天啊!虎子是为我偷回来了一块肉!我感觉浑身一下子不疼了,刚要起身,这时师傅推门进来了。虎子一见到我师父,一低头哧溜一声便钻进我床下,躲了起来。
师傅刚要开口跟我说什么,他也看见了我枕头边上的那块肉,我看见师傅的那张嘴,张得比虎子刚才张得还大!
师傅愣了半天才说道:“指挥长,这虎子绝对是个狗精!懂人性!”
师傅蹲下身去朝床底下望去,没再说一句话。我看到师傅眼里竟有些泪花……
师傅一直很体贴我,但这次,他被虎子感动了,我也……。
有一天,虎子终于惹出点不大不小的事情。
那天下着小雨。我们刚吃完早饭,院子里来了一个要饭的。
先说说这陕北要饭的。陕北要饭的大致有两种人。一种就是我们常见的那种端钵乞讨的,衣衫褴褛,一无所有,你给吃的给钱都行。另一种是吹唢呐卖艺乞讨的,进村后挨家吹奏,一般只要粮食,米面五谷杂粮都行。
他们乞讨时都服装整齐,手持唢呐,肩上背个大褡裢,褡裢上有许多口袋,这些口袋用于分装要来的各种粮食。进到一个村里挨家要完后,便把褡裢里的各种粮食背回他们赶的毛驴车旁,装入车上各种粮食袋里,再到下一个村里去讨要。
这种要饭的人有时很让人很生气。你要是不给他端出一半碗粮食来,他便在你门口使劲吹喇叭,就是不走。若有的人家实在没有粮食给他,最终他要不到,临走前还会给你家吹一段哭丧调,你说气不气人。
这天来的正是吹唢呐的,我们住的是原来一个学校的旧院子,院子很大,有门柱没院门。他看了一下大门柱子上的木牌警告,可能不认字,以为是写的是什么单位名称,随后便像县太爷升堂似的,踱着方步走进了院子。
虎子这时已开始呜呜警告。他这种人见狗见得多了,并没在意,随之拉开架势,端起唢呐,鼓起腮帮,刚刚“滴答”一声,虎子便冲了过去!一个饿虎扑食,便把他扑到了。
这种人对付狗咬还是有一套的,他没有让虎子真正咬住。只见他一骨碌爬起来,挥着那只长长的唢呐作为护身武器,边退边挡,让虎子始终下不了口。
虎子咆哮着一直把他撵到毛驴车旁。虎子咬不到他,一急眼便对那头毛驴发起了攻击,可能是那头毛驴也沾有吹唢呐人的气味,毛驴一下子便惊了!撩开蹄子拉着驴车一路狂奔起来……
土路不平,驴车剧烈颠簸。车上各种粮食口袋不断掉落,里面黄色的小米,绿色的豆子,白色的面粉等散落一路。更可憎的是,此时镐把也前来凑热闹,它威风凛凛地领了一大群土狗冲上去帮虎子撵毛驴,逼得毛驴慌不择路,好悬撞了几个过路的人。天啊!
最后结果是,毛驴车连车带驴一起翻倒在一片玉米地里。弄得我们几个在后面撵虎子的人,先惊出一身冷汗,然后又冒出一身热汗!
(四)
我师傅用了大约十斤上好白面加上十根油条,打发走了吹唢呐的人后。我当即决定立刻给虎子拴上狗绳,任凭它扑腾,并罚它不准进屋钻我床下。
虎子烦躁不安的一个劲折腾,直到筋疲力尽。最后它以绝食抗议,两天不吃不喝,趴在储水罐旁边没了精神。
我师父给虎子扔了几根我看了馋得都要流口水的酱大排骨,它连看都不看,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这狗日的气头还真不小。
最后逼得我亲自上阵,我也不会训狗,只能给它上“政治课”。
我操着一根红烧大排骨当教鞭,不管它听懂听不懂,我絮絮叨叨,费尽口舌。我用排骨又敲它的头,又往它嘴里捅,胡萝卜加大棒,连哄带劝加吓唬。一个多小时后,当我失望的正准备“下课”时,虎子却在这最后一刻没能坚持住,慢慢地站起身来,狼吞虎咽的把排骨吃了,又连吃了两个馒头,还喝了好一气子水。
我把它牵回屋内,它一头钻进我的床底下就不出来了。看来它还未完全消气,但对我给它栓狗绳的行为,已勉强接受了。
有了栓狗绳的帮助,我们也放下心来。谁知没过几天,虎子又惹出事来,它竟然把我师傅屁股咬了一口。
这回连好脾气的我师傅也恼羞成怒,操起烧火的煤铲,对虎子就是几下。哪知虎子脾气更大,若没有那条拴狗绳,谁赢谁负还真没有定数。
原来,那天太阳火辣辣地热。师傅从外面回来急着回房里拿什么东西。为了防晒,我师傅将他穿得脏兮兮的白大褂顶在头上,看不见了头脸。
虎子可能也叫毒太阳照得心烦,另外对脖子上栓狗绳余气还未消,没有这条可恶的拴狗绳,它也能找个凉快地方呆着。正烦躁的它猛然间看到一个无头无手之人闯了进来,好像认识又不认识,便呜呜开始警告。
师傅因跟虎子日子长了没有介意。当他刚打开房门,虎子便一下子从后面扑了过去。多亏栓狗绳短,虎子刚能够着我师傅的屁股。随着我师傅一声惨叫!虎子这才发现咬错了人,连忙松了口。但为时已晚,管理员臀部已留下了几个深深的血窟窿,你说我师父能不生气?!
天热容易感染,上药不说,还得去县医院打几次狂犬疫苗。
师傅在我的吉普车里坐又坐不住,站又站不起,那些日子把他折腾得好惨。关键问题是虎子咬的不是地方,那伤口老是长不好。好不容易长住伤口了,只要他蹲下不管干什么,一不小心,伤口便又挣开了。整得他每天都小心翼翼上厕所,每次出来都要痛骂虎子几句。虎子见到他骂,便往我身后躲,好像也知道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
我有些忐忑不安的主动地请示师傅,看对虎子如何处治。师傅生气归生气,但等他气一消,便摆摆手说:“算了,还接着养吧。”
我一听,悬着的心就放下了,说道:“你真是我的好师傅!菩萨心肠,肚容大海,深明大义,不计前嫌,侠骨柔肠,还有什么来着,师傅您好像还没教我……”
谁知师傅气又来了:“你当指挥长耍什么贫嘴!注意一下领导形象!”。
记得后来虎子还咬过两回人。一回是咬的是镇里经常下来检查计划生育的一位干部。
此人长得像只陀螺,腰围最少有三尺四五,他打着政府旗号,走到到哪都牛逼哄哄的。他经常领着一群横眉竖眼的人到各村,像卖牲口似的拉一车吱哇乱叫的婆姨们到县医院去做绝育手术。
我们听周支书说过,此人有一大嗜好。不管他到哪里,总仗着计划生育官员的特殊身份,想方设法弄条壮狗回去吃肉补肾。
这人曾多次要买镐把,才出价三元钱,等于白抢。
周支书的婆姨贵贱不卖。按辈分说,支书婆姨还是他一个什么姨妈。陕北人喜欢亲戚套亲戚,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碰在一起说会儿话,就能拐弯抹角的认上什么亲戚。最终结果是,他挨了他这位拐了几道弯的“姨妈”好几顿臭骂,也没把镐把带走。
此人可能狗肉吃多了,身上有一种特殊味道,所有的狗一见到他,不是夹起尾巴就跑,就是对他汪汪狂吠。只要全村的狗一起叫,人们就知道他来了。
这次他来村里,不知怎么地又看好了虎子。咋咋呼呼缠着我师傅以各种理由非要买虎子。他边说还边打着领导讲话时常用的那种手势。
但当他挥动手臂指向虎子时,动作大了些,狂燥的虎子猛地窜了起来,一口咬住了那只悬在半空还未收回去的手。还好,由于师傅营救及时,虎子又有狗绳拴着,没出什么大事。
他捂着那只流了一点血的手掌跟我师傅嚷嚷的没完没了。这可让他找到了强买虎子的借口,说什么也要白白把虎子带走。
他那讲话的神态,绝对像电影里进了村的日本鬼子,大太君在给小老百姓训话。他说的大概意思就是:买你这条可恶的狗的钱,还不够抵他的医药费!就这样还让你们占了大便宜!这狗若不给他,那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的!看样子他非要把虎子死啦死啦的方能解恨。
好脾气的我师傅早已被他气得脸色通红。师傅一跺脚,愤怒地走到咆哮的虎子身边,不顾同事们极力劝阻,说什么也要解开拴狗绳……
这可把那位乡干部吓得彻底漏出了草包真相,也顾不上十品官级的领导风度,像皮球滚地一样的慌忙逃跑了。我师父余气未消,望着那位干部的背影愤愤地对我说:“这人真是欠揍!我要是虎子也恨不得咬他一口!”
吹唢呐要饭的也一直不来我们院子要了,看来这些人都是一起的。他们像一只老鼠吃了老鼠药,其他老鼠都知道的道理一样,没人再敢来我们院子里吹唢呐闹人了。
从此以后,起码方圆十里,虎子都有了名气,不过是英名和恶名混在一起。但不管怎么说,周围来的人都知道院内有虎子,进院都小心翼翼。个别人进院后甚至对虎子点头哈腰,极力讨好,仿佛这院子里只有虎子才是主人。
虎子却不管这些,你守规矩就行,我只呜呜不启动,要不然就让你瞧瞧我的厉害!但来人一般都惧怕虎子,一般来人都循规蹈矩,绝不轻举妄动。
(五)
虎子最后一次咬人前,还帮着我们救过一回人。
那天下午,刚刚下过一场暴雨。村里两个八九岁大的孩子到我们驻地后面一条稍沟里玩耍时,要过一条小水沟。
这条沟在那里最多也就一米来宽,一米多深。平常这是条干沟,里面无水。但暴雨过后,从山上汇集下来的雨水混着黄土形成一股泥汤,沟里激流滚滚。
虽然那条水沟不深也不宽,但沟里那种黄泥汤的冲劲和浮力都很大,要是没了小腿肚子,就是大人也站不住。
第一个孩子一步跨过去了,第二个孩子往过迈时却没站住脚,一屁股坐到了水沟里,怎么也站不起来了,顺着泥汤就往下飘走了。
两个孩子都慌了神,水流太急,掉下去的孩子怎么也抓不住岸边,没掉下去的孩子怎么也拽不住下飘的孩子。掉下去的和没掉下去的孩子开始玩命哭喊。
说来也巧,那天雨一停,我们要去工地检查安全生产。我放开虎子带着它刚出门,虎子耳朵尖,可能听见了小孩的哭喊,一副警觉的样子。它仰着头把鼻子对着天不知嗅什么,突然回头冲我们汪汪了几声,就向院子后面飞快的跑走了。
我们却什么也没听见,但平常我们几乎没听到过虎子汪汪叫,只是呜呜吼声。这次虎子异乎寻常的叫声,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我们几个人立即跑着跟了过去。
刚拐过两道弯,就看见掉进水沟里的那个小孩在激流里趴着,顺着水沟往下来,小孩的双手还在拼命扑腾。再往前百十米就是大沟里的河,河里洪水滚滚。那孩子要是被水流冲进路上的石拱桥下,飘到河里,那可就没命了!
虎子跑得快,在小水沟前围着往下飘的孩子又蹦又跳又叫唤。人们常说狗急跳墙,我看狗急像跳舞。我们玩命跑了过去……
还算及时,在离拱桥还有二三十米的地方,我们撵上了水沟里的孩子。沟窄救人并不费事,我和师傅伸手一把就把孩子拉住拽了上来。
小孩此时已变成了一个泥葫芦,除了喝了一些黄泥汤,受到惊吓外,没多大事。我让另一个孩子领着我们把小泥葫芦送到了他家院门口,让两个孩子进去后我们就上山了。
谁知这回我们功劳大了去了!
下午我们刚从山上工地回来,就见驻地院子里来了一大群村里老乡。周支书和那个泥葫芦孩子的父母,还有孩子的这个伯伯,那个婶婶的一大堆亲属拉住我们,那千恩万谢的话说的我们脑袋都晕!孩子的父母还非要给我们磕头,说是他们共有五个孩子,就这一个男孩,救了这个男孩就等于给他们家留了种。
我当时想,那四个女孩就不是你们的种?但嘴里没敢说。孩子他爸还拿了块红布,非要给虎子蒙上。虎子这时也愣了神,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闹哄哄的,都不太守规矩,但不知该咬那个?
虎子不动声色的审视了一圈,知道力量对比太悬殊,再看来人也没什么恶意,它既不呜呜也不准备发动进攻,伸着舌头呵哧呵哧坐到储水罐边不动地方。
忽然,虎子的尾巴在地下拍了几下,原来它是看见了那个被救起的孩子。这孩子已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小脸蛋红扑扑的。噢,我想起来了!怪不得虎子耳朵那么尖,原来那孩子竟然是和虎子一起玩打沙包游戏的包友!
以往人们都觉得狗的鼻子好使,这回我才充分认识到了,其实狗的耳朵也非常好使,起码比我们人的耳朵灵敏多了。要么当地有一首儿歌说什么:“人耳朵圆,狗耳朵尖,老鼠的耳朵一点点… ”
我看虎子的耳朵不仅仅是外形尖,听力也尖。这说法可能有点不对,但小孩落水后的呼喊,它确实听到了,我们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听得见。
我师傅把红布穿过虎子的肚子下面,再向上兜起,在虎子背上打了朵大红花。一大群老乡围着虎子先是惊叹,后是赞叹,最终全变成感叹!
此时虎子那神气的样子,好像是在省里接受省长授勋的英模。但没一会儿,它就对背上的大红花没了兴趣,回过头去用嘴使劲往下扯,扯不下来急的原地直转圈,惹得众人哈哈笑。
过了好长时间,老乡们才千恩万谢地回去了。我师傅对我悄悄说:“这老乡也是,弄块红布送虎子真不攒劲,要感谢还不如给虎子送两块肉!” 我说:“师傅,虎子今天功劳是大大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乡送红布,你就不能奖励虎子一顿肉?”
吃饭时,管理员端了一小盆刚出锅的小酥肉准备喂虎子,他边走边对我说:“指挥长同志,你看好了,这可是三份,价值一块五,你得签字报销,不报销食堂亏损本人概不负责!”
谁知虎子着急,站着身子冲着肉盆扒上去,那肉盆本来就烫得管理员拿不住,“啪”地一下连盆带肉全扣到了地上,热汤烫得管理员呀呀叫,烫的虎子吱吱叫。
管理员气得直骂虎子:“看你那馋样子,吃肉比救人还着急。怎么跟指挥长一个德性!”老实说,在工地,除了虎子外,吃肉谁也吃不过我。
师傅话里有话我也知道为什么,因为他私自用食堂的馒头跟村里孩子换沙包,我怕影响不好底下说过他几句。另外我也知道,在同事里也只有他敢这样说我,谁让他是的师傅。
虎子最后一次咬人特别怕人,现在想起来还有些胆颤心惊。
(六)
虎子最后一次咬人是为了花花。
我们一直以为花花是个寡妇,但后来才得知她是一个离了婚的单身女人。
她原来的那个男人叫焕焕,本是当地一个无赖。当他看好花花后死皮赖脸加蛮横纠缠,花花最后不知怎么地就嫁给了他。
婚后头几年夫妻关系还可以,但没有孩子。焕焕后来便露出了无赖真相,整天去摇宝,掷骰子赌博,到处欠了一屁股烂债。每回焕焕赌输了回家,就打花花。说花花是个丧门星,不但不能生孩子,连个福相都没有,害得他到处输钱。
花花忍了好几年,最后提出了离婚。那焕焕却变本加利的虐待和殴打花花,弄得花花经常伤痕累累。最后在周支书的强力干预下,这才把婚离了。
焕焕惧怕村上周支书的家族势力和威力,离婚后就不知哪里去了。谁知头几天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回来了。看样子他在外面挣了点钱,穿得人五人六的。他一回村就开始纠缠花花,口口声声说什么要和花花重归于好,破镜重圆。花花哪里愿意,一直躲着他。
那天刚好我们全去工地了,管理员也带着炊事员开车去镇里买粮,院里无人。炊事员临走时就把虎子放开了,让它当家值班。
花花从家里到我们食堂上班,刚走到我们院子门口,焕焕突然从旁边钻出来挡住了花花,又开始使用他的惯用伎俩,死皮赖脸的纠缠花花。
花花不理他,低着头往院里走。焕焕拉住花花非要让花花再想想,嘴里絮絮叨叨的对花花说离了婚后他心里怎么怎么后悔,只要花花原谅了他,叫他做驴做马都行…
花花甩开他的手,生气的说了一句:“你以后不要再来缠我!”就要往院里走。他又拽住花花,还在死皮赖脸的哀求。
花花强走进院里,花花以为院里有我们的人,焕焕就不能把她怎样。焕焕拽着花花不放手,并看院里四下无人,就势强抱住花花要亲。花花气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使劲扇了焕焕一耳光。
这一耳光打出了焕焕的本相。他恼羞成怒,脸色一下子变得丑陋狰狞,他把花花的手反到背后,举起了拳头…
虎子早已在旁边观察了半天,那生人是花花领进来的,虎子开始并没有攻击的意思。后来看见两人动起了手,它便开始呜呜警告。但焕焕刚从外面回来,哪里知道虎子的厉害。
他仍对花花大肆纠缠,虎子开始大声呜呜警告,但仍未进攻。因为根据以往经验,它所熟悉的人领着生人进到院子里,虎子只是观察,虽有时也呜呜低吼,但从不主动进攻。所以焕焕跟着花花进来,虎子也没在意,一切照旧。直到焕焕开始要动手了,虎子这个女权主义维护者者才觉得该出手了!
虎子猛冲过去高高的跃起,一下子咬住了那个男人举着拳头的手臂,一下子就把焕焕拽倒了。虎子换了一下口,又咬住了焕焕的后脖子开始晃动脑袋撕咬,焕焕拼命挣扎,想站起身子,虎子又咬住了他的肩膀……
镐把这时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冲了进来,加入了战斗。
花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吓傻了,开始高声呼喊。刚好此时我师傅他们几个买粮回来,都吓坏了!急忙下车冲过去把虎子拽住,撵走了镐把,这才把焕焕从虎子口里救了下来。
焕焕的上半身已到处是血,脖子上,肩膀上和手臂上的伤口鲜血直往出冒。管理员几个人赶忙把他弄到车上拉到县医院去了。焕焕叫虎子咬得可真不轻,光缝针就缝了七八十针,好在没有咬断脖子和动脉血管。
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焕焕开始耍起了无赖,就是不出院,条件是要给他盖七间青石面的大窑。否则,他就住一辈子医院。我们几位干部轮流去跟他协商,费尽了口舌,均无功而返。
村支书老周和那个泥葫芦孩子的父母得知焕焕赖在医院不出来,怒气冲冲地拉去了两拖拉机各类亲属,硬把焕焕从医院架回了村里。最后由周支书作调解人,我们一次按两年的零工工资作为补贴给了他,才算了解了此事。
这种住院,治疗,补贴费用不能入账报销。好在大伙儿都看得起我这个指挥长,纷纷解囊相助。为此我们每人都几乎贴了半个月的工资。周支书和泥葫芦孩子的父母也要拿出几百元给我们,但这钱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要,那跟救孩子是两码事,我让管理员硬给他们退回去了。
花花哭着说什么也不领工资。但一个苦命女人,谁又能忍心让她出钱!后来的几个月里,她死活不要工钱。最后我让我师傅把她的工资交给了周支书,让他以后找机会再给花花,反正我们明年就要离开这里,转到下个油区去。
有了这次严重教训,我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解开栓狗绳!否则就下岗待命!并决定由我师傅负责,给驻地装上大门。
当简陋的大门装好后,我师傅又自行决定,用油漆把他的那个告示直接写在了大门上。他还是老毛病,有一个“狗”字写得特别大!这次我没有去干涉。
(七)
转眼到了深秋,山上地里的庄稼早已收完,羊倌们又要圈羊卧地了。注意,这可不是卧底。
“卧地”就是村里羊倌晚上将羊群不赶回村里,而在山上收过庄稼的地里露宿。让羊群晚上把粪便拉到地里,等于直接往地里上粪。今天在你家地里卧,明天在他家地里卧,这些日子基本上要挨家把地卧完,这是当地的一个老规矩。
但是今年羊倌们不敢卧地了,他们说今年从后面大山里下来了猛兽,可能是一只豹子,老在附近转悠。虽没有亲眼见,但羊倌们能感觉得到。因为他们的那只牧羊土狗近来晚上一有动静,就吓得连叫都不敢叫,夹着尾巴直往羊倌身后躲。说得还真有点吓人!
但为了来年的收成,这地还得卧。怎么办?
村干部们后来决定,增加卧地人手,并将村里厉害的狗多带几只。并给羊倌们配备了棍棒柴刀,还买了一些鞭炮。村支书老周想起了虎子,带着村干部们前来求援。
周支书的面子说什么都得给。但虎子哪是别人能带走的?傍晚,我喂饱了虎子,牵着它来到了村后山上的地里,这也权当是饭后散步锻炼。
我叫羊倌把一根钢钎钉在土里,我随后把虎子的狗绳牢牢的绑在了钢钎上。镐把也领着几只大狗随着羊群来了。
因为虎子忠于职守,一般不出我们驻地院子大门,所以镐把仍然是村中狗霸。但镐把见到虎子除了呲了一下牙外,没有做出任何过激反应。
我给虎子讲:“虎子,今晚有任务,你就在这呆着,把这群羊看住了,别给公家的狗丢脸!”说完我便下山了。
虎子好像以前执行过类似任务,似乎知道叫它干什么,对我的离去没有多大反应。只往我这边窜了几下,便坐在那里,样子还算听话。
头几天无事,虎子白天在我床下睡觉,晚上我就领着它到地里把它交给羊倌去执勤。这期间我发现它和镐把的关系变的有些融洽了。
当我最后一次将虎子送上山时,虎子和镐把还互相用鼻子闻闻,像是人们见面时握握手,两条狗终于和好了。我当时还在想:“要是再卧几天地,它俩说不定还会成为战友。”
虎子最终还是出事了。
那天后半夜,听见村里有人大声叫喊,甚至还响起了锣声。
我们穿上衣服出来一看,一位老乡告诉我们山上土豹子真的来了!周支书正带人上山支援。他和一些村民从正面的山坡往山上赶。我也赶紧命令老李发动车辆,从山后的机耕道绕上去。上山的路十分难走,我们的车和村民几乎同时赶到了卧地现场。
山上的羊倌和羊群都没事,只有镐把好像受了伤,趴在那里不断地吱吱叫,只是不见了虎子。
一位羊倌惊魂未定,向周支书诉说着这里发生的事情。
原来那只从山里下来的豹子,可能这几天饿极了,它已在附近游荡窥觑了好几天。今夜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冲进了羊群。豹子咬死了两只羊,等羊倌们惊醒反应过来,豹子已经叼着一只小羊跑走了。
除了镐把外,其它的狗连声不敢出,全夹起了尾巴。
镐把的叫声惊醒了熟睡的羊倌,远处栓着的虎子也发出愤怒的吼叫。其实因为羊倌害怕虎子,每天都让我把虎子拴在了离卧地的羊群很远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每晚的具体卧地的位置,傻乎乎的按照羊倌的指令做了。这样就限制了虎子的警戒能力。
虎子急得猛窜猛冲,脖子上的狗绳连带着拔出了钉在土里的钢钎,虎子拖着钢钎向豹子逃走的方向追去!镐把也汪汪叫着与虎子并肩撵了过去。
羊倌们这时才回过神来,放起了鞭炮,操起家伙壮着胆子跟了过去。但走了不远他们就胆怯地退了回来。因为他们听到了狗的惨叫!并隐隐约约听到了豹子的低吼!羊倌手里此时已无鞭炮,他们竟然连个手电都没有。只看见受了伤的镐把吱吱叫着跑了回来,它的腿被咬伤了,回来后就趴在地上不起来了。
我们顺着羊倌指的方向搜寻了一会儿,但也不敢走远,天太黑什么也看不见。地里陡坎太多,吉普车也过不去。一大群人都不知如何是好,虎子不知哪里去了!
由于畏惧豹子的威力,我们又在附近小心翼翼的搜寻了一圈,没有找到虎子的踪影,只好连人带羊一起下山回村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便全体上了山。在昨晚镐把跑回方向的一个不很高的陡崖面上,发现了虎子的尸体。
虎子脖子上套着的狗绳,将虎子吊在半空,虎子的后肢离地面才有一尺来高,狗绳的那头还牢牢的绑着那只钢钎,而那根钢钎却死死的卡在陡崖边上的几棵小树杆上……
看来是虎子在猛追豹子的途中,在奋勇跃下陡坎时,那只钢钎被那几棵长在一起的小树干给卡住了。虎子被悬空吊起,那根它最初一直不愿意让我们栓的狗绳,把虎子给活活的勒死了。虎子就这样去了!用我师傅的话说:“虎子为了老百姓的利益,英勇地就义了!”
我心里难受极了,不忍再看虎子那悬着的身子……
最后,我们把虎子埋到了它那晚执勤的位置,一个背风的小土坎下。
我到现在也不明白,那晚羊倌们为什么要把虎子的警戒位置放到这里?这里绝对不是一个哨兵的位置,而是大白天避风晒太阳的好地方。唉——。
临下山时,我师傅在虎子的小坟上插上了那只导致它死亡的钢钎,钢钎上仍绑着那条栓狗绳……。
我师傅当过兵,他气得下山后直接去了镇里的派出所,问所长借枪,但枪哪是随便能借的。
后来我师傅和几个同事做了一个很大的踏板笼子,准备买只活羊做诱饵,去活捉那只豹子。
但我认为豹子是国家珍稀动物,更为宝贵,黑着脸下命令硬让他们把笼子拆了。
那年收队后,我和我师傅特意到动物园里去看了一回那种土豹子。原来它们比虎子大不了多少,但我知道它们要比狗厉害多了!
只有虎子不惧怕它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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